徐氏狀似好心,但語氣裡滿滿的都是慶災樂禍的意味,說:“我們可沒餘錢貼補你們,如今繡莊的生意不好做了,府城新開了一家繡莊,她們那些繡娘都是從江南重金請過來的。”
“要是娘還在,興許還能有些生意可做。”說著徐氏把挎著的包裹打開,裡麵裝的正是宋氏先前托人送回去的繡品,徐氏隨便打開一幅說:“你瞧你繡的這些繡品,最近可是一副都賣不出去。”
徐氏嘴裡飽含譏諷的說道:“你這些繡畫,都是用些常見的針法繡的,那些大戶人家早都瞧膩了,那些江南來的繡娘,人家繡出來的繡畫雙麵都有圖案,說是叫雙麵繡,府城的富貴人家都哄搶了買去,見識了那種繡品,你這些尋常樣子的繡品,我們降到一半的價格都賣不出去了。”
說完徐氏還毫不愛惜的把宋氏的繡畫全都隨手堆放在一邊,繡品本就嬌貴,這般容易產生折痕,辛辛苦苦繡好些天才得的一幅繡品,說不定就毀了。
辛月見狀心疼的把繡畫搶過來,一幅一幅的擺弄平整,疊放好,才冷著眼瞪著徐氏道:“看來舅母今兒不是來給年哥兒賀生祈福的,倒似專門來奚落人的。”
徐氏一聽,皺起了眉頭淩厲的嗬斥道:“你這小丫頭,在長輩麵前怎地這麼放肆,我可是你舅母,你隻個晚輩,竟還敢教訓起長輩來了!”
徐氏從小因為長得出眾,在自家姐妹裡一慣是掐尖要強的那個,衣服她要搶最鮮亮的穿,飯食她要搶最好的吃,活她要搶最輕省的乾。
後來長大了,徐家開始有媒婆上門給她和姐妹們說媒。
給徐氏說的人家,隻是附近村裡田地多點的莊戶,給徐氏向來不放在眼裡的堂妹說的,卻是清水鎮上開著大繡莊的富戶。
徐氏自然忍不了這種落差,便使了手段把堂妹的親事搶了過來。
後來徐氏如願嫁進了宋家,沒想到因為自己不善刺繡,便被公婆百般嫌棄。
她覺得自己明明很努力在學了,兩手都被紮的沒一塊好皮肉了,公婆卻還日日拿小姑子與自己對比,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
徐氏恨瞧不上自己的公婆,也嫉恨有一雙巧手的小姑子,公婆她無法反抗,便日日在夫君麵前吹枕頭風。
徐氏常常私下裡對宋氏的哥哥哭訴,說宋氏瞧不起自己,給自己眼色瞧,惹得宋氏的哥哥多次衝宋氏找不痛快,替妻子出氣。
宋氏出嫁前,沒少與這夫妻倆吵架。
她早就知道徐氏看不慣自己,隻是她也不在乎罷了,反正她從小就與哥哥不合,自然也不曾盼過能與嫂子相親相愛,再說她也瞧不上徐氏拈輕怕重掐尖好強的性子,兩方便一直是互相看不慣。
但因為家裡的繡莊指著宋氏刺繡,這夫妻倆總還得與宋氏維持個麵子情。
今天聽到徐氏說起府城的新繡莊,宋氏一時之間還在驚訝,才沒先與徐氏計較起來,這才讓女兒搶先同徐氏嗆了起來。
聽到徐氏大聲訓斥女兒,宋氏立刻回過神來把辛月拉到身邊護著,回懟徐氏道:“今兒我們家辦喜事,不曾想嫂子竟然是來當惡客的,到我家耍起威風來了,既是覺得我的繡品上不得你家鋪子的台麵,那正好一拍兩散便是。”
徐氏本來今日就是懷著揚眉吐氣打擊宋氏的目的來的,本來想要宋氏知道自己的刺繡不值錢了,以後可不是她們求著宋氏替繡莊刺繡,該是宋氏求著他們給她活乾了。
卻沒想到宋氏這麼強硬,她的威風還沒全抖起來,宋氏就說要一拍兩散了。
徐氏心裡有點慌張,麵上卻還做出一副強硬的表情,嘴上找補道:“你繡的這些可都賣不出去了,我和你哥哥在府城跑了幾個月,都沒賣掉一幅,你還幾次來信要錢,鋪子都幾個月沒多少進賬了,再這麼下去鋪子都要關門了,我們求了好些人,才托了關係聯係到兩戶大戶人家,接下了每年給他們家裡下人和姨娘們做每季衣服的活,日後咱們家鋪子就轉行隻做衣服了。”
徐氏一氣說了一堆話,還特意解釋了一下為什麼之前沒給宋氏送錢,對她來說覺得解釋這一句就是給宋氏麵子了,還自得道:“繡屏風、繡畫的繡娘難尋,做衣服的婦人卻好找得很,隻是我和你哥哥覺得你們家供養盛哥兒讀書開銷大,你要是沒了活乾,恐你們支撐不住,便想著讓你專做給姨娘們的衣服,一個月還給你開五錢銀子的工錢,那些做下人衣服的婦人我們才給一個月二錢銀子呢!”
“大可不必。”宋氏卻半點不考慮的回絕了,她才不相信徐氏能對自己有什麼好心。
再說了,她本就是受製於她爹的孝道壓製,才一直低價替宋家的繡莊做繡品,如今既恨她爹瞞著她另娶,又有嫂子遞了話柄,此時不解脫出來更待何時?
徐氏被宋氏的冷淡嗆到了,她本來預期的以後宋氏需得哄著自己的反應一點沒得到,反而辦砸了自己夫君的交待。
做衣服的婦人是不難尋,可給下人做衣服也就算了,那些姨娘們的衣服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好了的。
姨娘們雖不及正室夫人地位高,算不得正經主子,但各個也是老爺少爺們的心尖寵,穿戴都也爭奇鬥豔的,各個都要求不低。
要是沒了宋氏給姨娘們做華麗的繡裙,他們接的這兩家大活可怎麼交差?當初正是揣著宋氏的繡品去賄賂那兩家的管家,才拿下的生意,說好了給姨娘們的衣裙都得繡上這種檔次的繡花的。
徐氏知道自己把事情辦砸了,偏她向來高傲慣了,又自持自己是嫂子,從來不在宋氏麵前低頭的,一時梗在這裡,半天做不出反應來。
宋氏卻不知道徐氏心中的糾結,既然已經撕破了臉,便懶得再與徐氏廢話,直接出言送客道:“嫂子既不是真心來給年哥兒賀生,就彆給年哥兒添不吉利了,回家自便去吧。”
徐氏見宋氏直接趕她走了,氣得掛不住臉,便顧不得什麼哄宋氏回心轉意的事了,猛的起身欲走,準備之後讓夫君或者公爹再來說服宋氏。
誰知她一起身,身上的包裹裡卻掉出一件金燦燦的小兒披風來。
這披風用的紅布做底,用金線繡滿了吉祥的蓮花童子紋,用的也是最常見的平針繡法,瞧著不如宋氏的繡品精致,但也針法細密嚴整,定是個常做刺繡的熟手所做。
其實本地習俗,女兒產子,娘家確實是要送衣服來祝賀的,尋常人家置辦件普通的棉布小衫,有些錢財的人家便要紅綢布金線繡花。
宋氏生辛盛和辛月時,都是她娘親親手做的祈福衣,宋氏都還好好收著。
如今她娘親早已去世,宋氏本沒指望娘家還有誰能給年哥兒做祈福衣的,此時見到地上這件披風,宋氏便疑惑的問:“這衣服是哪來的?”
徐氏撿起地上的披風,猶猶豫豫的半響沒開口說話。
這要是本來一切按她的預想走,此時她掏出這件披風,也不怕宋氏知道它的來處生氣。
可宋氏本來就已經氣得跟徐氏撕破臉了,徐氏這時抓著這件披風就好似抓著一個燙手的山藥,遞也不是,扔也不是。
過了好半響徐氏才把那件披風遞給宋氏,呐呐的低聲道:“這是公爹新娶的繼母給孩子做的。”
宋氏剛剛被府城江南繡娘的雙麵繡牽住了心神,後又忙著和徐氏吵架,還真一時忘了問徐氏她爹另娶的事,這時徐氏一提她才又想起來,便追問道:“倒是哪門子的繼母,何時進門我都不知道?”
宋氏越追問,徐氏越是尷尬難言,隻是這事、這人都和她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如今已經被宋氏知曉了,便是她不說,日後宋氏知道事情始末也饒不過自己去,早晚的事。
徐氏便尬紅著一張臉輕聲說:“那人你也是見過的,便是我那堂妹,她善刺繡,你出嫁前她也常來咱家鋪子找我,你還教過她幾回,前年她夫君得了病去了,她沒個孩子傍身被婆家趕了回來,沒處可去便來求我收留,我便讓她留在鋪子裡做活,去年公爹說要娶她續弦,我也嚇了一跳,但公爹的事哪有我一個做小輩的置喙的餘地。”
宋氏聽聞這番話,一時震驚得又急又怒,想把手裡的披風砸到徐氏的臉上去,可舉著那件披風的手抖個不停。
辛月瞧見宋氏的狀態,顧不得琢磨這個大瓜的含義,連忙撲過去替宋氏順氣。
她瞧出宋氏的意願,幫宋氏把那披風接了過來往徐氏懷裡一扔,趕客道:“舅母今兒哪是來做客的,舅母也是生過孩子的人,明知我娘親剛生產,最是忌急忌怒,偏偏要一樁樁一件件的尋事氣我娘親,知道的兩家是親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兩戶仇人,趕緊帶著你家的醃臟物離了我娘親的眼,若是我娘親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家定不與你們乾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