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看著扶蘇所行的五體投地大禮。
內心震麻了。
他連忙從椅子上站起。
法力都不用了。
直接走了過去將其攙扶而起。
語氣關切道。
“長公子這是何故?”
“快請起!”
“是發生了何事。”
“讓你行此等大禮?”
聽著這關切聲。
扶蘇緊繃了許久的情緒。
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他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一層水霧不受控製地浮現而出。
秦牧的身影。
不由變得模糊了起來。
他顫抖著嘴唇道。
“天師……”
“天師可知。”
“今日父皇下的旨意?”
聞言。
秦牧心中念頭急轉。
瞬間便明白了扶蘇為何會是這般模樣。
若是代入扶蘇的視角。
這道旨意。
的確是殘酷到令人無法理解。
一個法籙境的修士。
被派去和神通境的天魔正麵硬剛。
這在人眼裡。
和直接派去送死。
沒有任何區彆。
更何況。
帝都此前才剛剛出過胡亥謀逆的事。
扶蘇仁厚。
卻不是傻子。
他飽讀曆代史書。
有了胡亥的身死之事在前。
再接到這樣一道近乎於賜死的旨意。
他被嚇成驚弓之鳥。
會胡思亂想。
覺得是嬴政對他徹底失望。
要借妖魔之手除掉他。
完全是人之常情。
不過……
這事兒還真不好解釋!
密謀針對天意的籌謀計劃。
是帝國最高機密。
涉及天人對弈。
此事。
絕不能對第三人言。
哪怕是扶蘇。
因為。
知道的人越多。
破綻就越多。
可……
若是不說出真相。
又要如何寬慰眼前幾乎已經陷入絕望的大秦長公子。
總不能讓他懷著我父要殺我的心情去出征吧。
那到時候……
扶蘇萬一腦補出被迫害的大戲。
腦子一熱。
不論是自刎歸天。
還是投降了魔神殿。
那事情都大發了。
一個不好。
帝國就容易離心離德。
這般想著。
秦牧感覺麻了。
為什麼政哥不處理好這件事!
讓扶蘇找到道爺這來了!
但。
他也知道。
政哥怕是處理不好這件事。
天家和尋常百姓家。
其實有時候差不太多。
父子之間……
都有點難以溝通。
秦牧心中念頭如電轉。
他一邊拉著扶蘇走到一側的茶座旁讓他坐下。
一邊想著要如何找個說辭。
既不破壞籌謀。
又能說服扶蘇這孩子。
為扶蘇倒了一盞溫熱的香茗後。
秦牧眼眸微動。
先拖一下!
隨即。
他溫聲開口道。
“長公子。”
“先喝口茶,靜一靜心神。”
“你且說說看。”
“在你眼中。”
“我大秦帝國如今的局勢。”
“究竟如何?”
聞言。
捧著溫熱茶杯的扶蘇努力平複了一下混亂的心緒。
思索了片刻後。
沉聲道。
“稟天師。”
“在扶蘇看來。”
“帝國如今看似為魔神殿所乘。”
“四處兵危,戰火不休。”
“可。”
“有天師您坐鎮帝國。”
“魔神殿不過是一群跳梁小醜罷了。”
“天師您翻掌之間。”
“便可儘數滅之。”
被扶蘇這毫不掩飾的吹捧了一下。
秦牧表麵上依舊不動聲色。
內心。
卻是感到了一陣舒爽。
嗯!
不錯不錯。
道爺我的赫赫威風。
眾所公認嘛!
他微笑點頭。
回應著扶蘇的看法。
心中飛速琢磨。
好了。
現在扶蘇覺得道爺是帝國的擎天之柱。
那麼……
就告訴他!
道爺這帝國的擎天之柱。
架海紫金梁。
不能出手!
念頭急轉之間。
秦牧已然想到了說辭。
他落座而下。
端起茶杯。
輕輕抿了一口。
隨後。
歎了一聲道。
“公子所言不錯。”
“這些所謂的天魔在貧道手中的確撐不過一個回合。”
“哪怕。”
“是那至今無有蹤跡的魔神殿殿主重淵。”
“貧道亦能翻掌滅之。”
這番話。
霸氣無比。
扶蘇眼中不自覺的流露出幾分崇拜。
而後。
秦牧話鋒猛地一轉。
“可……”
“公子當知。”
“貧道稍早之前於極東之地。”
“曾與東皇太一有過一戰。”
“那一戰。”
“雖然是貧道技高一籌。”
“將其打入了冥府。”
“在他人看來。”
“貧道似乎是毫發無傷,輕鬆取勝。”
“但實際上……”
說到這裡。
秦牧的話戛然而止。
他沒有繼續說。
反而是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茶。
發出了一聲悠長而複雜的歎息。
“唉……”
這未儘之言。
在扶蘇的腦海中。
掀起了巨浪。
如同秦牧之前猜測的那樣。
聰慧的扶蘇。
在他的這個歎息中。
腦補出了很多事。
原來如此!
怪不得天師今日離開鹹陽之後。
又如此之快地返回。
怪不得父皇會突然下達那樣一道不合常理的旨意!
原來……
天師在與東皇太一的那一戰中受了傷!
而且。
恐怕還是重傷。
這個念頭閃電般劃過扶蘇的腦海。
讓他將所有看似不合理的線索串聯了起來。
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邏輯閉環。
他想通了!
扶蘇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眼中浮現出震驚。
臉上流露出擔憂和關切的開口道。
“天師!”
“您……”
然而。
他的話還未完全說出口。
便被秦牧打斷了。
“公子!”
“貧道身體的狀況。”
“乃是帝國最高等級的機密!”
“關乎大秦國運。”
“關乎人道安危!”
“此事。”
“公子今日在此聽過便可。”
“切記。”
“絕不可再與任何人提起。”
這番話讓扶蘇的心一沉。
果然!
事情和他想的一樣。
天師的身體出了大問題!
隨即。
他立刻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如今帝國內憂外患。
卻。
依舊屹立不倒。
全賴天師一人坐鎮中樞。
若是天師受傷的消息泄露出去。
那後果……
簡直不堪設想!
看著扶蘇緊張的神情。
秦牧眼眸微動。
是時候。
將話題引回正軌了。
念頭微轉。
他徐徐開口道。
“現在。”
“公子可知道。”
“陛下為何會派你前去對壘那天魔了?”
聞言。
扶蘇愣了一下。
雖然。
他已經知道了天師受傷這個驚天大秘密。
也明白帝國如今麵臨著的危機。
可是……
這兩件事和他被派去送死。
有什麼聯係?
就算帝國頂尖的神通境戰力再怎麼吃緊。
也不至於讓一個法籙境去對戰神通啊。
這於事無補啊!
遲疑片刻後。
扶蘇說出了一個自己覺得有些荒謬。
但。
卻又是他能想到的合理解釋。
“父皇是想讓扶蘇在此國難當頭之際。”
“以身殉國。”
“以此來鼓舞帝國的士氣嗎?”
聞言。
秦牧差點把剛喝進口的茶給噴出來。
他被扶蘇這句話給乾沉默了。
不是……
扶蘇你在想什麼啊?!
鼓舞士氣?
你這腦回路怎麼偏到這路線上去了啊!
政哥要是聽到你這麼想他。
怕不是要氣得從章台殿殺過來。
狠狠給你來一下。
恐怕。
還得給道爺來一下。
秦牧一時間。
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他發現。
扶蘇確實有他想的腦補能力。
可是……
這腦補的方向。
不太對勁。
得給他扳回來!
念頭微轉。
秦牧臉上浮現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歎氣道。
“公子啊……”
“你隻看到了其一。”
“卻未看到其二。”
“你且想想。”
“如今。”
“貧道有傷在身。”
“還另有要事。”
“不便出手。”
“陛下。”
“他身為萬乘之君。”
“人皇之尊。”
“輕易不能離開中樞。”
“帝國其他的神通境也都各有要務。”
“現下。”
“我大秦頂尖的戰力都被牽製住了。”
“值此危急存亡之秋。”
“放眼整個帝國。”
“除了貧道與陛下。”
“還有誰最受這煌煌國運與人道氣運的眷顧?”
話音落下。
扶蘇下意識地回答道。
“是我?”
“正是你!”
秦牧的眼神。
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好!
很好!
長公子你現在終於上道了!
旋即。
秦牧的語調變得高昂了起來。
“公子!”
“你乃陛下長子。”
“生而貴胄。”
“身負大氣運!”
“道庭成立後更兼有神職在身。”
“是帝國內除了陛下與我之外和大秦國運與這人道氣運聯係最緊密之人!”
“陛下讓你去阻天魔於州郡。”
“看似。”
“是讓你以身犯險。”
“實際上。”
“卻是陛下在賭國運對你的庇佑。”
“隻要大秦國運不敗。”
“在帝國黑旗飄揚的疆域之內。”
“你。”
“或許會敗。”
“會狼狽和受傷。”
“但。”
“陛下相信。”
“有這兩股氣運眷顧的你。”
“絕不會死。”
“正是基於這個原因。”
“在這個無奈之時。”
“陛下才會派你去對壘魔神殿天魔。”
“長公子。”
“你明白了嗎?”
“現在。”
“正是你挺身而出。”
“為帝國擔當大任之時!”
話音落下。
扶蘇如醍醐灌頂。
他悟了!
原來是這樣。
父皇不是要我死。
是帝國需要我!
帝國之內。
除了父皇和天師。
隻有我受國運與人道雙重庇護。
這不是一道賜死的命令!
是……
父皇對他的信任!
想通了這一切。
扶蘇隻覺得一股熱血從胸腔直衝頭頂。
他之前所有的委屈。
在這一刻。
儘數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被賦予了神聖使命的責任感與自豪感。
他臉上浮現出愧疚。
終究。
是他小覷了父皇的器量!
而後。
他從座位上站起。
對秦牧深深地行了一禮道。
“謝天師。”
“為扶蘇解惑!”
他聲音再無此前的頹唐。
這一次。
秦牧沒有再去攙扶他。
他安然地坐在椅子上。
坦然受了這一禮。
他看著眼前的長公子。
麵色微笑。
長公子還是太年輕。
太好忽悠了。
要是天意也這麼好忽悠。
那該多好啊。
念頭微轉。
他溫聲開口道。
“公子能想通此節。”
“貧道甚是欣慰。”
隨後。
秦牧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隨口道。
“時辰也不早了。”
“公子要不要留在貧道府中。”
“用些便飯再走?”
聞言。
扶蘇搖了搖頭道。
“多謝天師美意。”
“但父皇隻給了扶蘇三日時間。”
“如今。”
“每一刻時間對於扶蘇都無比寶貴。”
他對著秦牧拱了拱手。
繼續道。
“扶蘇須得立刻回去。”
“為三日後的出征做萬全的準備。”
“而且。”
“旨意上說。”
“扶蘇此行將與那位新任的神將劉邦一同出戰。
“扶蘇想先去拜會一下對方。”
“熟悉一下這位同袍。”
“也好在未來的戰事中能夠更好地協同配合。”
話音落下。
秦牧眼裡閃過一絲讚許。
很好。
長公子開始思考戰事了。
道爺勸人有一手的!
念頭微轉。
他道。
“既如此。”
“那貧道也就不留你了。”
“公子自去便是。”
“若有任何需要。”
“可隨時來天師府。”
聞言。
扶蘇再次行了一禮。
恭聲道。
“謝過天師。”
“那扶蘇就此告退。”
秦牧點頭示意。
而後。
扶蘇拜彆。
離開了天師府。
待扶蘇走後。
秦牧身上那仙風道骨的姿態瞬間就垮了。
變回了那個慵懶散漫的鹹魚道爺。
“呼——”
“哄小孩這事可累死道爺了。”
嘟囔著。
秦牧一躍而起落到了逍遙椅上。
隨後。
鏘——
清越的劍鳴聲中。
懸掛在牆上的天師劍出鞘。
化作一道流光飛到了逍遙椅的後麵。
用劍柄輕輕推著椅子。
給他搖了起來。
秦牧閉上眼。
開始享受了起來。
而後。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
濃鬱的肉香伴隨著影密衛的腳步聲浮現。
來了!
我的烤全羊!
秦牧一個鯉魚打挺從逍遙椅上翻了起來。
眼睛都放出光了。
隻見兩名身材魁梧的影密衛抬著一個巨大的金絲楠木托盤走進書房。
托盤之上。
一隻烤得金黃流油,外皮酥脆的全羊。
正散發著令人食欲大動的香氣。
烤羊旁邊點綴著幾碟五顏六色的小菜。
以及一碗秘製的蘸料。
與此同時。
一名影密衛則捧著一個古樸的木製托盤。
上麵放著三壇陳年貢酒。
幾人將東西在書房中央的矮幾上放下後。
便齊齊躬身行禮。
退了出去。
秦牧搓著手。
圍著烤全羊轉了一圈。
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不錯。
這色澤和香氣。
不賴啊!
隨後。
他直接伸手撕下了一條滋滋冒油的羊後腿。
又拍開了一壇貢酒的泥封。
“咕咚咕咚——”
他先是拎起酒壇灌了一大口辛辣而醇厚的烈酒。
而後。
他隻覺得一股火線從喉嚨燒到了胃裡。
說不出的暢快!
爽!
秦牧抹了抹嘴。
抓著羊腿準備開始大快朵頤。
就在這時。
一道璀璨的金色神虹劃破了鹹陽上空。
其威勢之強。
甚至讓整個鹹陽城上空的雲層。
都為之退散!
秦牧的眼眸瞬間一變。
是誰?
這股氣息好生霸道!
下一瞬。
他的神識便席卷而出。
向那道金色神虹探了過去。
下一刻。
秦牧就把神識收了回來。
原來是蒙恬。
而後。
秦牧沒有再理會。
繼續美滋滋的吃了喝了起來。
鹹陽宮。
章台殿內。
嬴政也感應到了那股強大的氣息。
他也放出了神識。
發現是蒙恬後。
他便給蒙恬下了命令。
自去尋天師。
蒙恬得到命令之後。
沒有猶豫。
直接向著天師府而去。
天師府。
書房門口。
金光一閃如同流星般墜地。
光華散去。
露出了蒙恬的身影。
他身披戰鎧。
氣勢如龍。
麵色堅毅無比。
垂手而立的恭聲道。
“末將!”
“參見天師!”
書房內。
右手拿著酒壇。
左手拿著啃了一半的烤羊腿。
嘴裡塞得滿滿當當的秦牧。
看到蒙恬落地後。
臉色直接僵了。
不是……
什麼情況?
蒙恬怎麼跑我這兒來了?
不應該是去宮裡見政哥嗎?
秦牧艱難地將嘴裡羊肉咽了下去。
差點沒把自己給噎著。
他看著站在門口。
一身戎裝。
氣勢逼人的蒙恬。
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羊腿和酒壇。
尷尬感瞬間湧上了心頭。
自己的天師形象啊!
這下……
全沒了!
他乾咳了兩聲。
隨後。
有些尷尬地開口道:
“蒙恬將軍。”
“是有什麼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