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問問天師。”
章邯那如蚊蚋般細微的聲音。
讓扶蘇恢複了幾分力氣。
他在公孫玲瓏的攙扶中掙紮著站直了身體。
對章邯深深作了一揖。
聲音嘶啞道。
“多謝章邯將軍提醒。”
而後。
他伸出還在顫抖的雙手。
恭聲道。
“臣。”
“扶蘇。”
“領旨謝恩。”
話音落下。
他從章邯手中。
接過了那卷仿佛有萬鈞之重的金色絲帛。
章邯看著這樣的扶蘇。
他心中歎了口氣。
隨後。
拱手行了一禮。
便轉身離開了氣氛壓抑的偏殿。
原地。
公孫玲瓏看著扶蘇失魂落魄的樣子。
她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輕歎一聲。
她柔聲開口道。
“公子。”
“章邯將軍方才特意提醒。”
“顯然是意有所指。”
“天師……”
“此刻說不定人在鹹陽。”
“或許就在宮中與陛下議事。”
“您還是……”
“趕緊回返鹹陽。”
“或許。”
“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
這番話扶蘇猛然驚醒。
對。
沒錯!
現在不是在這裡自怨自艾的時候!
父皇隻給了他三日時間。
現在。
每一個呼吸的時間對於他來說。
都無比寶貴!
“多謝玲瓏姑娘提醒。”
扶蘇抬頭。
對公孫玲瓏行了一禮。
而後。
轉身便向殿外衝去。
看著焦躁的扶蘇。
公孫玲瓏在他身後提醒道。
“公子!”
“無論如何。”
“都不要失態!”
扶蘇沒有回頭。
他揮了揮手。
身影便已經消失在了殿門口。
他催動法力。
轉瞬間就衝出了渭水神府。
駕馭神虹衝向了鹹陽。
風在耳邊呼嘯。
渭水如同奔騰的巨龍。
向著遠方流淌。
扶蘇腦海中反複回蕩著旨意的詔令。
還有。
嬴政那威嚴而冷漠的麵容。
父皇。
您究竟是為什麼下達了這道旨意……
是覺得孩兒無用……
還是說……
這背後另有孩兒所不能理解的深意?
他想起了小時候。
那時候。
父皇雖然也總是板著一張臉。
忙於批閱那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奏章。
但偶爾。
也會在夜深人靜之時。
將他抱在膝上。
跟他訴說秦國的曆史。
讓他勿忘秦史。
勿忘天下。
那時的父皇。
對他尚有父親對兒子的期盼與溫情。
可從什麼時候開始。
那份溫情變得越來越少。
取而代之的。
是越來越嚴苛的要求和距離。
是因為他的年紀越來越大。
還是……
因為父皇對自己越來越失望……
他……
不懂啊!
他自認。
這一生都在按照父皇的要求。
讀書治學。
遊曆天下觀看民生。
但……
先有幼弟相害。
而今。
又有這道旨意……
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骨寒冷。
現在。
天師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他一定要問個明白!
哪怕要死。
他也要死個明白。
就在扶蘇趕往鹹陽之際。
東海。
深不見底的海眼之底。
黑暗與死寂籠罩著這方海域。
時間與空間。
在這裡仿佛都失去了意義。
無窮的壓力足以將任何非神通境修士碾成粉末。
漆黑海水。
粘稠如水銀。
流轉著凍結萬靈神魂的寒意。
這裡。
是天地初步形成的禁區之一。
在這片禁區的最深處。
一道婀娜的身影靜靜懸浮在海域中。
她周身散發著一層紫色光暈。
將那致命的寒冷隔絕在外。
正是陰陽家少司命。
此刻的她。
眼眸中沒有了往日的靈動與清冷。
取而代之的是陰冷。
那。
是屬於東皇太一的眼神。
附身於少司命身上的這縷東皇意誌。
正平靜注視著眼前那不斷旋轉。
吞噬著一切的萬丈黑水。
那是東海之精。
是這片無垠大洋締造而出的天地奇物。
他能感覺到。
東海之精中的狂暴與躁動。
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平息。
他知道。
重淵。
那條秉持天意而誕生的小蛇。
成功了。
轟——
一聲恐怖爆響。
自萬丈黑水深處響起。
緊接著。
那緩緩旋轉的萬丈黑水。
急速塌陷。
整個東海海眼。
都在這股恐怖的吸力之下。
劇烈顫抖了起來。
無數海底山脈在這股力量下轟然崩塌。
化為齏粉。
粘稠的漆黑海水形成了一個巨大漩渦。
其旋轉的速度之快。
甚至都摩擦出了妖異的藍色電光。
最終。
當所有的黑水。
都被壓縮到了極致後。
嗡——
一道可怖的波動閃過。
光芒消失。
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虛無。
下一刻。
一道身影緩緩浮現。
他身穿一襲黑袍。
長發披散。
麵容俊美得近乎妖異。
皮膚蒼白。
卻又散發著一種如同溫玉般的光澤。
魔神殿殿主。
重淵!
他的周身沒有散發出任何強大的法力波動。
但。
他僅僅是站在那裡。
便讓周遭海域。
呈現出一種即將破碎的扭曲感。
他緩緩地抬起手。
攤開掌心。
一團拳頭大小。
漆黑無比。
吞噬一切光線的水團。
正靜靜地懸浮在他的掌心之上。
水團中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可怖氣息。
此物。
正是東海之精!
這秉承東海氣運而生的靈物。
已經被他降服!
重淵抬起眼。
看向那道附身於少司命身上的東皇意誌。
微笑開口道。
“謝過。”
“東皇大人相助之恩。”
看著成功降服東海之精。
即將舉行儀軌證道天地大果位的重淵。
東皇太一心中閃過一絲嫉妒。
可恨啊!
若非秦牧太強。
他怎會容忍東海之精這等氣運誕生的靈物落到這條小蛇手中。
念頭微轉。
他淡淡開口。
聲音如同萬古不化的玄冰。
“你多久可以驅使東海之水。”
“傾覆大秦。”
話音落下。
重淵微笑道。
“回稟東皇大人。”
“此物如今雖為小妖所降服。”
“但。”
“若要將其如臂指使。”
“運用自如。”
“尚需……”
“七日時間。”
“還請東皇大人稍作等待。”
“七日之後。”
“小妖便會舉行儀軌。”
“引東海之水倒灌大秦。”
“逼退那大秦天師。”
“成就。”
“天地大果位!”
聞言。
東皇太一點了點頭。
七天。
時間不算長。
一眨眼的時間罷了。
而後。
這道附著在少司命身上的意誌。
因為力量消耗殆儘。
開始變得虛幻。
在徹底消散之前。
他看了重淵最後一眼。
這一眼。
深邃而複雜。
有期許。
更多的則是警告。
不要試圖違約。
否則。
他東皇太一必定出手!
下一刻。
東皇太一的意誌消散。
少司命的身體輕輕一顫。
她的眼眸瞬間化為了一片混沌。
緊接著。
迅速地恢複了往日的清明與靈動。
已經於神魂中得到了東皇太一叮囑的少司命恢複神智後。
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躬身行禮。
聲音清冷地開口道。
“重淵大人。”
“東皇閣下有令。”
“讓晚輩在這段時間隨侍於您左右。”
“聽候您的差遣。”
聞言。
重淵臉上笑容不變。
緩緩道。
“好。”
他心中。
卻是不屑地冷笑了起來。
隨侍差遣?
說得好聽罷了。
那老東西終究還是不放心本座。
留這麼一個釘子在身邊。
名為協助。
實為監視罷了。
當然。
這點監視。
他並無所謂。
區區一個少司命能做什麼?
不過一個不入流的神通。
隻能承載東皇太一的意誌降臨。
但……
想要從陰世降臨。
東皇太一可沒有那麼簡單能夠辦到。
念頭微轉。
重淵低頭看著掌心中的東海之精。
他眼底閃過一絲火焰。
待到本座證道天地大果位。
立下龍道之後。
東皇太一也好。
大秦也罷。
乃至天意也罷……
都將成為本座的墊腳石!
此方天地最後的執宰者必定是本座!
也隻能是本座!
念頭微轉。
重淵覆手收起東海之精。
微笑道。
“本座接下來要閉關七日來煉化東海之精。”
“勞煩。”
“少司命閣下在本座閉關處護法了。”
話音落下。
少司命清冷開口道。
“一切全憑重淵大人吩咐。”
她很清楚自己此行的任務。
監視。
而非乾涉。
她也……
沒有乾涉的本事。
重淵點了點頭。
隨後。
不再多言。
化作一道流光向著海眼之外而去。
少司命緊隨其後。
與此同時。
鹹陽。
青色神虹落在了鹹陽宮的宮門前。
神虹散去。
扶蘇整理了一下衣訣。
而後。
走到宮門前。
沉聲道。
“本公子要進宮。”
禁軍見來人是長公子扶蘇。
並未阻攔。
具皆躬身行禮。
任由他進入了宮門。
扶蘇進宮後沒有去宣政殿。
也沒有去章台殿。
而是……
找了幾名影密衛打聽天師的蹤跡。
他不敢去問章邯。
因為。
章邯回到宮中後。
必然是回返章台殿的。
父皇就在那……
他很快就打聽出來了消息。
天師於小半個時辰前離開了鹹陽宮。
觀其流光所去。
似乎是回返了天師府。
得到這個消息後。
扶蘇立刻匆匆離開了鹹陽宮。
他前腳剛走。
後腳。
他進宮打聽天師行蹤的消息便由影密衛。
一字不漏地回傳到了嬴政耳中。
章台殿內。
嬴政正審閱著筆仙們擬好的楊端和等將調令。
聽到影密衛彙報扶蘇的消息後。
他眼眸微動。
隨後。
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一切。
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扶蘇的性子。
他這個做父親的最是清楚。
木訥老實又喜歡儒家那套君輕民貴。
還特彆畏懼他。
內心微歎。
嬴政看向了天師府方向。
去吧。
去天師那裡尋找你的答案吧。
這一次。
可不要和以前到代郡的時候一樣。
去了就生悶氣啊。
朕的長子……
去為帝國承受厚重吧。
天師府。
秦牧此刻躺在書房的逍遙椅上。
神色慵懶。
他閉著眼睛。
讓有了些靈性的天師劍給他輕搖著椅子。
享受著這難得的悠閒時光。
三天。
他給了劉邦三天的時間準備。
實際上。
也是給了他一個為期三天的小休假。
自從鹹陽一戰以來。
他就沒休息過。
一直跟個救火隊長似的到處奔波勞碌。
宵衣旰食,殫精竭慮。
這八個字就是他這段時間以來的寫照。
現在。
大計已定。
棋子也已各就各位。
在這暴風雨前的寧靜中最後休息三天。
不過分吧?
一點都不過分!
畢竟。
三天以後。
道爺他可就有的忙了。
不僅要帶蒙恬去草原看看草原諸部的情況。
還要去甌雒國,林邑國,扶南國等南邊諸國。
他這一行。
哪怕是放到前世都不容易。
更何況。
現在他隻能自己靠自己飛。
都沒商務座的!
想想都累。
隻希望到時候草原那邊識相點。
畢竟對方給了蒙恬好處。
他可不想。
直接滅了草原所有天生神聖。
那樣對蒙恬不太好。
“唉……”
秦牧悠悠地歎了口氣。
果然是勞碌命啊。
太累了!
搞點東西來吃吃!
這段時間以來。
他都沒正兒八經吃過一頓飯。
有些饞肉了。
念頭一轉。
天師劍立刻抵住了搖椅。
他坐起身。
對著書房外侍立的影密衛吩咐道。
“去給貧道弄一隻烤全羊來。”
“要外皮酥脆。”
“內裡鮮嫩多汁的那種。”
“對了。”
“再讓人去宮中弄幾壇貢酒。”
話音落下。
影密衛恭聲道。
“喏!”
而後。
影密衛身影消失。
秦牧重新躺了下去。
天師劍開始繼續推著逍遙椅。
一會。
吃飽喝足。
再美美地睡上一覺。
那就太爽了!
就在這時。
踏踏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一名影密衛出現在書房門口恭聲道。
“啟稟天師。”
“長公子扶蘇前來拜訪。”
“正在府外等候。”
扶蘇?
秦牧微微一愣。
他臉上的慵懶之色瞬間褪去了大半。
不是。
扶蘇來找道爺乾什麼?
他不想見!
但……
不見又不太好。
唉……
道爺真是辛苦啊!
念頭微轉。
鏘——
天師劍入鞘。
秦牧站起身來。
他拍了拍臉。
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
而後。
他平靜的開口道。
“帶長公子到書房來見我。”
“喏!”
影密衛領命而去。
書房恢複安靜。
秦牧走到案桌邊的椅子坐下。
拿起桌上的香茗抿了一口。
抄起一旁的道經。
臉色浮現出幾分凝重。
一瞬間。
道骨仙風的大秦天師形象就立了起來。
片刻後。
一道身影就出現在了書房門口。
正是扶蘇。
他麵色流露著幾分不安和激動的看著書房內端坐的秦牧。
而後。
直接行了一個大禮。
“參見天師!”
秦牧眼角微跳。
不是。
長公子你擱這乾什麼?
跑過來行大禮?
還沒過年呢!
這裡沒有壓歲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