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村的最東側,有一片稀稀拉拉的歪脖子樹林。
大概是因為大山遮擋光照,又或是這樹本身的特性,它們全都向西邊歪曲生長。在這深秋之際,樹乾也都光禿禿的,顯得有些怪怖。
曲正來到這裡,先是做了些簡單的準備運動,隨即屏息提氣,雙腳點地,翩若驚鴻而出。
像輕盈的燕子,躍起三米多高的他在最近的樹枝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已升至半空,身上虎皮大衣獵獵作響間,落至另一棵七八米高的大樹樹頂,行雲流水,毫無滯澀。
旋即他再度腳尖輕點,力道控製到極致,那腳下的樹枝幾乎未發生顫動,他便再次彈出,身形如風一般在樹梢間穿梭,偶爾亦會抓住一根粗壯的樹枝,如靈猿蕩遊!
若說穿越以來最令曲正開心的一件事,絕對便是繼承了趙澈的這一身武藝。起初幾日他還有一些笨拙不適,如今已至少能複現趙澈的八成水準,獵獸也有了幾分底氣。
年紀輕輕就已成為村中最好的獵人之一,趙澈天賦不弱。
他從七歲練武,寒暑不輟十二載,已經有了‘三足’境界,隻是因為練武年份的差距,才僅在村中的武者間排到中上遊的水平。
所謂‘三足’,是這個世界對於武者練體境界的一種劃分。
其來自於人們常用的器具鼎。
人常稱‘一足不支,二足不持,三足方穩’,到了三足,便是一個從骨血到筋肉都沒什麼缺陷的成熟武者了,拳可碎石,腳可斷木!
而根據每人的先天條件不同,在三足境中能走多遠並不固定,當提升到無論如何修行進步都十分微小、甚至毫無進步時,便來到了階段性圓滿的‘四足’,可以開始籌謀突破下一個關鍵境界。
意誌虛境。
和簡單易懂的練體相比,意誌虛境顯得有幾分玄乎,武者們要做的事情是‘掙破意誌的樊籠’。
武者們認為人的意誌天生被一道樊籠所束,無法隨心所欲。當身體強健到足夠承載這份被約束的意誌時,打破樊籠,意誌加身,就能踏入到意誌虛境,實力大增。
按照曲正的理解,就是一種獨特的潛能開發,和什麼‘練氣’、‘內功’也大差不差,不過更玄,意誌這東西,偏向精神、乃至靈魂一些。
他目前對此頭緒不多,也距離突破較遠,按照村中長輩的經驗來看,還得一段歲月才能摸到瓶頸。
噠——在樹間進行了大概一個小時的身法練習,促進了狌狌肉的消化,也徹底完成了熱身。
額頭浮出一層薄汗,曲正輕盈地落在地上,擺出拳架。
沉肩墜肘,鬆腰落胯。
虛領頂勁,似柔實剛。
默念著村中傳承拳法的口訣,以特定的套路揮打。明明運動量看起來遠不如剛剛的身法練習,但不消片刻,曲正便已經大汗淋漓。
十分鐘左右結束一次動作,曲正一連打了十次,整個人如同從水中撈出來一樣,靜坐喘息起來。
休息半小時,再來十次!
對曲正來說,至少目前,練武的新鮮感還沒過,再加上生存方麵的危機,他一點都不覺得疲憊,練習量甚至比趙澈生前還大。
一上午就這樣過去,中午去到兩位老人的家,午飯果然是風乾的山膏肉,味道很一般,但消耗不小的曲正依舊不客氣地乾了三大碗。
下午繼續修行刀和弓術!
及至傍晚,拖刀負弓回村的曲正這才結束了今天的修行,準備吃完飯早點休息,明日好上山。
不過就在他走回村裡時,卻聽到村子中心傳來了一陣嘈雜聲,甚至還有隱隱約約的……哭聲?
“嗯?這是……”
趙澈記憶中有類似的情形,他連忙加快腳步,向那個方向走去。
當他來到村子中心時,這邊已經圍聚了五六十人,基本村中半數村民都來到這裡了。
趙時和趙昭兩位老人家也在。
他們看到曲正,卻不似白天時那般慈祥地笑著,隻是神色低落地朝曲正輕輕點頭,讓他過去。
來到他們身邊,曲正也終於望到了被村民們環住的中心情況。
沒猜錯,有村民死亡了。
“是趙峻。”老頭低聲說。
曲正認出來了。
在封閉的趙村裡,所有人都互相認識,隻是交集多與少罷了。
趙峻的輩分是趙澈的叔叔,但兩人的接觸很多,因為趙峻也就比趙澈大了七歲,且同樣是村子裡為數不多的三足境武者。
他們偶爾會切磋,關係不錯。
但現在這個年僅26歲的青年,就那樣毫無聲息地躺在空地上,不知道被什麼凶獸給開膛破肚了。
在他身邊跪坐的女人是他的妻子趙峨,比他小一歲,已經大哭過一場,臉上血水與淚水混雜,看不清表情,有幾分麻木地啜泣著。
曲正望著他們,有些失神。
心跳得也略有幾分加速。
老頭瞄了他一眼,輕輕拉住他的手,低聲說起之前發生的事。
半個小時前,趙峨就背著趙峻回到了村裡,那時候趙峻還有一口氣,村裡懂得醫術的幾位連忙拿出珍藏的藥物,可惜來不及了。
據趙峨斷斷續續地描述,他們夫妻遭遇了一對猛豹,狩獵等級為三的凶獸。如果一對一的話,趙峻有機會戰而勝之,但隻是‘二足’武者的她拖累了趙峻。為了保護她,趙峻被豹爪掏開了胸膛。
如果不是逃離時正好遭遇了狌狌群,猛豹被分散了注意,她恐怕也回不來,更彆說帶回趙峻了。
“唉,我和你時太奶是看著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也不知道小峨能不能走出來。這不怪她,誰也沒法料到這鬼時節連母豹都和公豹一起狩獵了,就算沒有她,趙峻也對付不了兩頭猛豹。”老頭歎氣道。
“我們幫不上忙,回去吧,等小峨緩過來一些再寬慰她。”老太太則低聲道:“明天阿澈還要早起上山呢,今晚得早點休息。”
老頭表情微變,立刻不滿地嗬斥老太太道:“上山?!上什麼山上山,現在山上多危險你又不是沒看到,家裡又不是沒吃的!”
老太太一滯,連忙道:“對對對,你看我,都老糊塗了。阿澈,咱們再多休息一陣,儲糧夠吃!”
老頭拍了拍曲正手臂道:“阿澈你練武,得營養充足。儲糧基本都是你打的,你儘管吃!我和你時太奶就算一天吃一頓都不礙事,將就將就,差不多能熬過這個冬!”
“嗯?”曲正微覺怪異,心思從趙峻的死狀上抽離,望了望兩人。
如果是趙澈,肯定不會多想,但他作為被cu慣了的現代人,卻覺得這話頭聽著不太對勁,一天吃一頓?將就?熬過?我怎麼可能好意思讓兩位老人受這種苦,這是在勸我彆上山還是在勸我上山?
望著兩人臉上的老人斑與慈祥的笑容,曲正暗忖‘想多了麼’?
跟隨他們回家,老太太快步進裡屋取出一個小獸皮袋:“你看阿澈,今晚發生了這種事,太奶也沒來得及做飯,這包滑魚乾你拿著,晚上湊合吃一口,明早再來!”
“嗯……你們早點休息。”
見兩位老人都有些疲態,曲正簡單寒暄兩句便拿著魚乾告辭,剛離開他們家不遠,又被一道突兀響起的高亢聲音打斷了腳步:
“趙澈,聽說你打算明天一早上山?不錯嘛,我還以為你這廢材受那點小傷,要再養幾個月呢!”
曲正一滯,不用看,他就知道來人的身份——趙江和趙泣。
他們是一對龍鳳胎兄妹,算是趙澈的表哥和表姐,比趙澈大了四歲,從小一塊長大一塊修行,但趙澈和趙江之間卻不怎麼對付。
因為他們都算是天才,修行進度方麵年幼幾歲的趙澈一直追得很緊,獵獸方麵趙澈更是天賦壓了趙江幾頭,收獲總比趙江多上幾倍!
好不容易趕上趙澈‘受傷’,趙江是見麵就要譏諷他一句,仿佛要把這幾年的憋屈一次性報複回來。
曲正轉過頭,果然看到了一個嘴角掛著嘲諷笑容的瘦高青年。
說心裡話,遭遇如此‘經典’的場麵,曲正一點都不生氣,甚至有些想笑,第一次被趙江挑釁時,他就差一點點笑出了聲。
但這次……
“你怎麼知道我明天要上山?”
趙江一頓,並未回答,隻是哼道:“怎麼,你不會是被趙峻的死嚇著,明天不打算上山了吧?!”
“哥,彆這麼說~”他身邊模樣溫婉的趙泣終於開口:“每年冬天都是最難熬的,村子裡的大家要齊心協力才行,小澈,如果傷沒好就再休息幾天,千萬不要逞強。如果吃的不夠,去姐姐家裡拿。”
說完她就拽住趙江衣袖,匆匆離開,曲正卻望了兩兄妹很久。
在趙澈的記憶中,趙泣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的姐姐,每每他和趙江發生衝突,都會在中間打圓場,言語中還隱隱傾向著趙澈。
因此趙澈很喜歡這個善良的姐姐,除了昭太爺和時太奶外,以前獵物贈予最多的對象就是她。
但回顧這些記憶,曲正卻又一次隱隱感覺到了一股‘異味’。
“還有,我隻把明天打算上山的事告訴昭太爺和時太奶了吧?”
他回望兩位老人的家,駐足良久,這才搖搖頭,轉身回家。
沒必要無端去猜疑,這種大山中的孤村理應是團結質樸的,彆隨便代入現代的爾虞我詐,反之如果真有什麼蹊蹺,他總會察覺的。
事已至此,還是先吃飯吧。
曲正沒打消明日上山的想法。
哪怕趙峻的死狀給了他一些衝擊,但曲正深深知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不為彆人,隻為自己。
明天這山,得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