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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殘之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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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大玄門,宗門依山傍水,樓閣錯落有致。正殿“玄妙殿”居中,巍峨聳立。東首一座偏廳,牌匾斑駁破落,字跡模糊不清,內裡有一個大庭院,人聲鼎沸。各式衣著人群熙熙攘攘,像市集一般,行囊口袋籮筐遍布庭院,藥材布匹糧食堆積如小山,數名雜役混雜其中。

突然傳來一聲:“異相心蓮三兩四錢!”院子正中央站立著一名矮胖男子,手執一杆秤,眼珠直鉤鉤盯著托盤內一株似蓮蓬、又像靈芝的藥草,剛才那一聲正是他所發出。

“田管事,確定是異相心蓮嗎?”矮胖子身旁站著一名少年,怯生生問道。他未及弱冠,一身雪白的長袍潔淨如新,身材挺拔,比矮胖子田管事還要高半個頭。雙眼靈動,略顯秀氣,在眾多粗手笨腳的大漢中,鶴立雞群,令人一見就難以忘卻。

大玄門外門管事田義皺起眉,端詳了一下,兩根手指一觸即回,像是下定決心:“形如玉碗,通體青綠,潤如凝脂,九粒蓮子心狀排列,不會錯,就是異相心蓮”,最後一句氣運丹田,很是響亮。

白衣少年如釋重負。田義也滿麵喜色,放下杆秤,急不可待,小心翼翼將錦鍛包裹的藥草裝入藥匣,直接呈給正上方端坐著、正在閉目養神的魁梧中年男子,輕聲道:“吳長老,勞您慧眼把關,小李采辦的靈株,可是古書上所載的至寶——異相心蓮?”

掌管外門事務的長老吳秋風緩緩睜開眼,接過藥匣,輕輕揭開,一陣異香撲來,“咦”地一聲,頓時雙目圓睜。

“書塵,這真是你所得?”吳秋風話語中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動。

白衣少年李書塵頗有些自得,回應道:“機緣巧合,隻是弟子見識淺薄,對照古書圖鑒,也不能斷定真偽,十金一株,權當碰碰運氣了。”

吳秋風擊掌讚歎:“好,好,你可真是我大玄門福星,千載難遇的天地靈根,竟被你妙手偶得。”

田義也紅光滿麵,笑道:“吳長老金口一出,那是絕對假不了,小李哥這趟下山的功勞,足抵得上旁人十幾年努力了。”

吳秋風嘖嘖讚歎:“這品相、這年份,唉,這等靈藥,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容我再細細察看一番”。

田義不敢催促,老老實實垂手等著,院中眾人也被吸引,紛紛聚攏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吳秋風反複摩挲品鑒,確定是異相心蓮不假,才戀戀不舍,關上匣子,抬頭望著白衣少年,和藹道:“書塵,這異相心蓮可願進獻給宗門?”

場中眾人霎時靜了下來。

“自幼蒙各位師長養育教誨,靈藥自然要獻給宗門”,李書塵毫不猶豫回答道。

吳秋風點點頭,朗聲說道:“李書塵此次獻寶功績不小,直升為首席外門執事,入門武技可自選一卷”。

話音剛落,又引來不少羨慕之聲,大廳裡人頭攢動,議論紛紛。

“不愧是我大玄門王牌雜役,隻要下山,必然有精品入手。”

“那可不,博覽群書,慧眼獨具,已不知淘來多少珍寶了,想不到這竟然是傳說中的異相心蓮?”

“隻可惜了,自幼在門內長大,若不是先天殘疾,早就成為核心弟子,現如今雖然直升首席,可也終究是外門管事而已。”

“說的是,天妒英才,如此天資聰穎之人,一名雜役還真委屈了他。”

四周傳來的惋惜聲落在這少年耳中,雖早已習慣,卻也讓他感覺些許難受。

李書塵出生在大玄門山腳的一個小村莊內,自幼父母雙亡,繈褓中,鄉親便將他送到大玄門寄養,門派長老查探後,發現體質不佳,經脈虛弱,丹田處更是生而殘缺,天生不能凝聚靈力。因此,隻得在外門雜役房謀生,一晃已十餘年,此事大玄門人人皆知。

“田義,現在可帶書塵去武技閣挑選武技”。吳秋風撂下一句話,右手把著藥匣,走向門外。臨近大院門口,又回過頭來向李書塵囑咐道:“異相心蓮異常珍貴,我不敢擅自作主。現在就去請示掌門師兄,定還有重賞。”說完向李書塵勉勵地點一點頭,匆匆帶著異相心蓮離去。

田義鞠躬在旁,滿臉堆笑:“李哥真是少年有為,從這一刻起,便是我等外門眾的一把手了,屬下也感到麵上有光,打鐵要趁熱,不如現在就隨小弟前往武技閣挑選武技?”

李書塵自然滿麵春風,抱拳說道:“不敢當不敢當”,彼此客氣一番,便一同往武技閣方向走來。

“下一位——”,兩人身後,一名掌秤管事喊了一嗓子。一個接一個的雜役再度列隊上前,將數月來外出采辦的各類物件一一呈上鑒定,大院內又恢複了熙熙攘攘的熱鬨景象。

兩人漸漸離開大院,沿著一條青石小路緩緩行進,輕車熟路,不久便來到一座樓閣前。樓高三層,青瓦覆蓋,鬥拱飛簷,雕梁畫棟,遠遠望去頗有古韻。

還未進門,就聽到大門內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何人前來?無手令不得擅入!”

田義趕上前去搶先答道:“奉吳長老之命,新上任首席外門執事李書塵親自前來挑選武技,煩請夏老務必成全”。他有心在上司前表現,將“奉、首席、親自”等幾個字叫得尤其高,拖得特彆長,生怕李書塵聽不清楚。說罷,笑嘻嘻地雙手遞過去一枚令牌。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閃出門外,伸出來一隻枯手,接過了令牌細細觀看,確認無誤。見到是老熟人李書塵,不禁皺起了眉頭,說道:“小李子,又是你?”李書塵尚未答話,田義覥著臉湊上前來:“李首席親來挑選武技,夏老能否通融?”

老者姓夏,掌握武技閣多年,輩份極高,門派上下都尊稱他一聲夏老,對於李書塵,他自然不陌生。

見田義上前,夏老側過身來,哼了一一聲“憑這令牌,隻能選第一層的基礎武技,你可懂?”李書塵忙答道:“規矩自然是懂的。”

見李書塵回話,夏老臉色緩了下來,輕聲說道:“閣內現有入門武技和各類雜學共七卷九百四十三篇”頓了一頓,又說道:“小李,你怕是已經全都學會了吧?”

李書塵訕訕答道:“這麼些年,也不記得翻閱多少本了,大約差不多吧?”

夏老歎了一口氣,無奈說道:“二層往上可就是品階武學了,隻能弟子參閱,外門首席也不行啊。”李書塵默然,不知如何回複。

田義見狀,急忙含笑上前:“吳長老的意思,大功不得不賞,聽他那口氣,異相心蓮絕世奇珍,甚至掌門也要對李執事高看一眼了,武技一事,就煩您老多費心,想個通融的法子,再多查閱一番”。

夏老心下一驚,悚然動容,脫口而出:“異相心蓮?”

“正是,如假包換”田義嬉皮笑臉地回應道。

“既如此,容我再仔細想想”,夏老也不矯情,把令牌還給田義,不悅道:“小吳也太謹慎,如此大功,豈能一件入門武技就打發?”

李書塵身為武技閣的常客,夏老屢次指點於他,心下本來就十分感激。見夏老沉思不語,他也默默在旁等候。清風吹得他長袖飄飄白勝雪,泰然自若,始終氣定神閒。

可身旁的田義卻忍不了,隻覺得今日是頂頭上司的大喜之日,這不通人情的老頭卻還在想法刁難,連累自己也麵上無光,不悅道:“夏老何必這樣小氣,拖拖拉拉,猶豫不決,有什麼壓箱底的武學儘管拿出來便是了”。

夏老臉帶不屑,橫了他一眼:“平日裡不學無術,你懂什麼?武技分天、地、玄、黃四階,即便是黃階武學也需內化靈氣才可運用,小李半點靈力也無,如何修煉?且要從沒有品階的武技中去尋,更是難上加難。”

田義對於武學之道一竅不通,隻以為夏老藏私,不禁勸道:“您老操這閒心乾嘛?隻要沒標明品階,一古腦全拿出來讓李首席挑就是了。能通融則通融,咱們還能不記得您的好?”

李書塵怕二人越說越僵,趕緊打圓場:“夏老無需煩惱,無論武技雜學,任取一本皆可,開卷有益,學了總是有好處的。”

夏老對李書塵印象極佳,數年來,親眼目睹,他將大玄門全部的入門武學都翻了個底朝天,實在是生平所見的天下第一勤奮之人,隻是礙於生而殘疾,所學武技也是圖有其形,半點威力沒有,心下一直頗為惋惜。

沉默了半晌,瞪了田義一眼,一甩袖子:“也罷,你隨我來。”

田義臉現喜色,說道:“這就對了嘛,夏老高抬貴手,咱們做下屬的麵上有光,逢年過節自然也少不得孝敬。”

夏老卻連頭也不回。

李書塵笑嘻嘻揮彆田義,跟隨夏老走入樓閣門內。武技閣一層,倒也是琳琅滿目,書架上擺滿了各類基礎武技、功法,還有醫卜農工等各類雜學書籍,李書塵早已翻閱得滾瓜爛熟,自然不會瞧上一眼。

夏老手一指,道:“這第一層都是些不入流的,二層黃階武技玉簡共有七十九枚,三層玄階武技玉簡共七枚,這便是我大玄門千年來搜羅的全部底蘊。”

見李書塵站在一旁靜靜等候,夏老隻略一停頓,自言自語般地又繼續說了下去,語氣卻頗為惆悵:“祖師修為精湛,一千二百年前,來南疆創立宗門,隻可惜弟子不肖,修為不濟,不能青出於藍也罷了,甚至連祖師留下的武技都難以參透。”

李書塵心中一動,走上前問道:“莫非將要傳授我的,是祖師遺物?尚未有人參透嗎,那又是何種品階?”

夏老自嘲般地一笑:“祖師仙逝前留下的武技功法,均未曾注明品階,創派千百年來都少有人能練成,或僅僅能掌握十之一二,不能準確衡量威力,自然就沒法評定品階了。”

李書塵雙手抱拳,彎下身子向夏老長揖一禮,隱約間感到,今天的武技閣之行對自己至關重要,語氣略有些顫抖:“這一層,每一個角落,我都已搜遍,卻不知這些沒品階的武技在何處?”

夏老莞爾一笑,用足尖輕輕點了點地下的青石:“下有一處密室,曆代隻有掌門前來翻閱,正在此處,你且隨我來。”說罷,轉身就向某處不起眼的僻靜角落走去。

李書塵跟著這身形佝僂的白發老者,隻見東北角靠牆擺放的兩排書架之間,一道粗壯石牆似屏風般將兩排書架隔開。李書塵詫異:每兩排書架之間都會有一道石牆分隔,卻不知獨有這道石牆後另有天地。

這麵石牆似乎是一整塊石料製成,略顯滄桑。中央浮雕凸起處是一枚太極八卦,太極中間有一個凹槽,夏老手持一枚碧綠的玉石,大小正適合這凹槽。他將玉石嵌入凹槽中,左右旋轉著扭幾下,也不知有什麼規律,隻聽得吱吱呀呀幾聲,這久未開啟的石牆仿佛變成了一道石門,一推便開了。

門後現出一條狹窄漆黑台階,僅容一人,夏老當先步入,李書塵緊緊跟隨。步行十餘步,豁然開朗,下有一密室,幾丈見方,一顆明珠垂吊,兩旁各有一排書架,來不及數,掃了一眼,約有十餘枚玉簡隱隱發出光澤。

“小李,速速挑選,給你一柱香時間,隻可取一枚,禍福天命,一切隨緣”。夏老的語氣陡然變得嚴厲,說罷,不等回複,已自行走開。

李書塵額頭見汗,心潮澎湃,武技閣一層不入流的武學都以書卷謄寫,珍貴的品階武技才會以玉簡存放,平日裡玉簡隻是耳聞,不曾目睹,今天卻有十餘枚玉簡熠熠生輝,任君挑選,心中隻覺是從未有過的豪氣勃發。

他心懷感激,轉向夏老,再次深深行了一禮。夏老麵帶微笑,心想:孺子可教也。

李書塵一枚一枚地檢視,他將玉簡貼上額頭,細細查閱:無量七絕、少陽手、萬法歸一指、禦風勁、地仙步法、冰心訣。。。。心下略有點焦慮,自己沒有絲毫靈力,看著祖師絕學,大多傳授靈力運使法門,恐怕都學不了,難道要入寶山空手而歸?

這些玉簡顯然已被曆任掌門翻閱過,一些玉簡中還留有幾位前代掌門的注解文字,多次提到:該武學對修習天分要求極高,練成更難等等。正一枚枚探索,猛然間幾個字映入他腦海:“衍術”。

下有一段注解:天地孕育變乾坤,預知萬象自出塵。初見溪雲驟起時,後發先至勝無嗔。承襲衍妙之聖法,融合天地之靈性,洞悉世間萬千變幻,如同心有靈犀,勝利在握。正如乾坤之間變幻莫測,修煉者可以超越塵世,掌握一切先機,無往而不利。。。。。。

從注解來看,該玉簡類似《百草圖譜》、《精鐵冷煉法》等書籍,並非武技,也非功法,更像是陰陽問卜之類的雜學,李書塵之前對此類雜學多有涉獵。研讀下來,發現“衍術”乃是一門計算和推演的法門,其上羅列了先賢已探明的種種演算技巧,天地萬物皆可以術數取其象,通過對術數的推衍,推算天地事物變化,進而預知天地萬物的發展演變,簡介也說明,此術法脫胎於傳說中的“衍妙聖法”。

據傳,“衍妙聖法”可推算天地日月星辰演變,可推算人間萬事萬物更替,甚至可以一窺天機,預測未來。當然,這枚玉簡僅僅是“衍妙聖法”萬不留一的殘篇,其威能隻留皮毛。

不過,據玉簡所載,可通過對人體所使出的各類動作行為,以數取象,然後進行推演,預測對方發出招式的脈絡,從而達到後發先至的奇效。舉例說來,隻要敵方出招,無論是眼光所及、手腕動作、步伐變化,甚至氣息的輕重緩急,乃至周邊環境風向、時辰等,都可以術數取象。通過推演,預測下一步招數,從而提前預判,達成一招退敵,後發先至的奇效。

李書塵大腦高速運轉,細細閱讀,發覺這枚玉簡的注解尤其之多,大玄門曆代掌門全都修習過此項法門,雖然言語抽象深奧,但自己卻讀得津津有味,似乎毫無障礙。猛然一喜,心想:我雖不能吸納靈力,但卻與這術法極是契合,若是能將這“衍術”修行到上層境界,卻也在武學之道上另辟蹊徑,僅是鑽研武學理論,將來成就也未必比正式弟子弱上多少?當下不再猶豫,將玉簡緊緊抱入懷中,轉身向夏老說道;“我就取這一枚。”

見李書塵選擇了這枚玉簡,夏老眼神一凝,嘴唇微動,似乎心中正在躊躇思考,仿佛有興奮、驚訝、不可思議等諸多念頭正在心中交戰。猶豫良久,才做了決定。

“好”,夏老快人快語;“一月後返還,不得自行謄錄副本,如若不然,門規處置。”

李書塵口稱是,手持玉簡,下拜回禮後,袍袖輕拂,身形微動,緩緩走出武技閣。身後夏老一直凝視他,神色肅然,直到李書塵身影消失在遠處,才長歎一聲,默默回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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