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水跟條老狗似的滿屋子嗅著,神神秘秘的。
我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忍不住聞了聞,浴室內除了淡淡的血腥味兒混著止血藥的味道,再無其它。
“什麼龍味?”
我看著老屌絲一臉疑惑的問。
老屌絲滿臉鄙視的看了我一眼,跟隻大老鼠似的圍著我轉了兩圈,眼珠子咕嚕嚕轉著,好似我問出了一個愚蠢透頂的問題。
老屌絲伸手拍拍我肩膀,他手勁兒不小,框框兩下險些拍我一個趔趄。
我剛想罵他一句神經病,老屌絲張張嘴,臉上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眨巴眨巴眼兒,哭了。
“張登科,一甲子不到,你們老張家的後人連龍氣都聞不出來啦。”
老屌絲幾乎是在一瞬間淚流滿麵,撲通一下坐在了地上,倆手拍打著濕漉漉的地麵,一副老潑皮的樣子。
我神色古怪的看著神經病似的老屌絲,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可我無法將這個老屌絲的胡話當成玩笑。
因為張登科就是我爺爺的名字,一個帶著鄙陋文氣滿滿都是暴發戶味道的名字,出自我爺爺的老爸的手筆,一個望子成龍帶著五子登科期許的老地主的手筆。
張登科沒有登科,可一輩子紮在書堆裡成了方圓百裡內最有學問的大儒,我常聽我爸念叨,說我爺爺對自己的名字並不滿意,老爺子說讀書不為功名方才是大境界,可終此一生卻並未改名,想來還是念著老一輩的感情,將這個滿是暴發戶意味的名字繼承下來。
而一切終將逝去。
昔日的鴻儒成了寒潭湖裡的王八口糧,再也沒有人會知曉一個老人的名字來曆,除了他的子孫。
現在,我在老屌絲的嘴裡聽到了這個名字。
老屌絲一張老臉上老淚縱橫,好似是我犯下了什麼天大的錯誤傷了他的玻璃心。
至於嗎?
我使勁用抽了抽鼻子,真沒味兒。
“真沒味兒。”
我聳聳肩,小心翼翼吐出一句。
“張登科,你子孫太他媽不爭氣啦,抽個日子,我得到寒潭湖邊兒好好給你敘敘舊啦,你一生灑脫,生死不過也是一念之間,可怎地的對自己後人卻如此小心,張登科,我不信你算不到百年之後,我不信你心裡就沒有一丁點兒的念想,這些話這些事兒,你一句都不漏,你就這麼安心?!”
王洛水雙手拍打著濕漉漉的地麵,繼續發瘋,抬眼看著天花板,好似我爺爺的在天之靈就在上頭飄著似的,糊裡糊塗的胡話聽得我一頭霧水。
我隻知道王家道門與老張家是故舊,可從不知道兩家之間竟然有如此深的瓜葛,聽著王洛水話裡的意思,好似當年他們也都有著極深的交情。
我攤攤雙手,白癡一樣看看王響亮,再看看白小纖,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麼招惹了這個老屌絲。
王響亮同樣一頭霧水,隻有白小纖的臉色陰沉著,若有所思的瞪我一眼,我在白小纖的眼中隱隱看出一絲意外,而後一閃即過。
我從未見過白小纖如此淩厲的眼神兒。
老淚縱橫的王洛水在狹小的浴室內哭喊著我爺爺的名字,我隻當他是癲癇病發作保持著沉默。
老屌絲哭哭啼啼鬨鬨騰騰半個小時,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大手抹了一把,踉踉蹌蹌站起身來,隨手抹在了我身上……
我看著老屌絲那張悲愴尚未褪去的老臉,敢怒不敢言,我老覺著他今天不正常。
金蛋兒蹲在浴缸裡,眨巴眨巴眼兒,看著王洛水臟乎乎的大手伸出來,摸了摸金蛋的腦門兒正中,大手指頭輕輕按了兩下。
“龍氣滿盈,龍氣滿盈呐,張登科死的太早,張登科死的太早啊!”
老屌絲仰天長歎兩聲,一行老淚又流了出來,失魂落魄般的出了浴室,我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老屌絲,王響亮神色肅穆的看我一眼,眼神兒同樣迷茫。
我們怕老屌絲出事兒,一起跟著他奔出了院子,老屌絲獨自坐在院子裡的空地上,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滿臉憂鬱。
我不知道老屌絲的悲傷從何而來,如此強烈,如此獨特,如此神經。
那晚我們一言不發的陪著老屌絲在院子裡坐了很久,直到金蛋兒忍不住尿意扭著大胖屁股在庭院裡的牆角下撒了一泡尿,嘩啦啦的水聲讓老屌絲如夢方醒,長歎一聲站起身兒來,他的腰背重新佝僂起來,皺紋密密麻麻堆積在了臉上,一瞬間好似蒼老了十歲。
“山字頭的……”
老屌絲看了看白小纖,輕輕歎了口氣。
“我看你是個多情之人,也就多說一句,龍乃天靈,非是常物,你若動情,最後怕是傷的也是你自己,言儘於此,能不能入你耳,隨緣吧。”
老頭繼續給我拽那些不著調的瘋話。
白小纖看著老屌絲,很是鄭重的點了點頭,似乎是什麼金玉良言一般。
我從沒見過這麼低眉順眼的白小纖,一切戾氣似乎在今晚統統散儘。
“夜了,倦了,送我回去吧。”
老屌絲最後看了一眼牆角邊兒上撒尿的金蛋兒,衝著白小纖說了一聲,多愁善感的模樣依然掛在臉上,好像一個曆儘滄桑的老人
“打車回去不行嗎?人家孩子病剛好……”
我看看白小纖抱著金蛋兒往屋裡走,娘兒倆個孤零零的身影,心裡有點兒不忍。
老屌絲突然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然後做了一個格外賤兮兮的動作,伸出一隻手來。
“沒帶錢。”
我心中一萬隻草泥馬再次奔騰而過。
剛剛油然而生的敬意再次頃刻間蕩然無存,每次都是這樣,我試圖對王洛水建立起一點點尊敬的時候,他總是用一個沒有下限的動作告訴我,他就是他,萬年不變的老屌絲……
“我送他回去,金蛋兒自己在家沒事兒。”
我們正在大眼兒瞪小眼兒的功夫,白小纖拿著車鑰匙出了門。
我張著嘴巴看著白小纖,好像看外星人兒似的。
白小纖太給老屌絲麵子了!
“我陪你。”
白小纖大晚上開車我還真不放心,說了一句,跟著白小纖上了車,臨出門兒的時候我往客廳裡掃了一眼,金蛋兒跟沒事兒人似的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手裡正握著一大通冰激淩使勁兒。
這孩子也好的太快了。
“張一凡,你死了他都死不了。”
老屌絲似乎看穿我心意似的幽幽說了一句。
我心裡一哆嗦,好像明白了什麼。
一路上車裡的氣氛並不太融洽,老屌絲少了之前的貧嘴,滿臉悵然的看著窗外夜景,王響亮滿腹疑雲都寫在了臉上,可偏偏憋著一句話沒說,倆位王家爺們兒直到到了自己家門口下車,才衝著白小纖說了聲謝謝。
白小纖笑靨如花的說了聲客氣,看得出來,她是打心裡感激老屌絲跑這一趟。
我們順著原路返回,我落下車窗點了一根兒煙,一肚子問題憋在心裡,卻不知道該怎麼問,直到白小纖在路過紅燈停車時幽幽看了我一眼,蹦出一句話。
“張一凡,原來你們家還是豢龍之人呢。”
老屌絲說龍乃天靈,這話我認同,可天上飛的東西,終究縹緲,我是個老百姓,我隻關心我的生活,我有我的問題。
“白小纖,我問你個事兒?”
我看著窗外,噴出一口煙。
“說唄。”
白小纖今晚心情不錯,語氣裡帶著輕鬆勁兒。
“當初你說咱倆的兩年之期,是不是全是為了金蛋兒?”
我問。
白小纖扭頭看我,一笑,春水化冰般的溫柔。
“以前是,現在也是也不是。”
白小纖的話隨著夜風飄進我耳朵裡,我仰頭望著天上皎潔的明月,無聲微笑。
我喜歡這句白小纖似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