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婷沒給我回複的機會,我一愣,電話裡傳出哢嚓一聲響動。
通話結束。
我怔怔的看著手機,搖頭苦笑。
該來的終於來了。
我悄無聲息的起起床,穿衣,洗漱,鄭重的樣子好像要去參加一場莊嚴的儀式。
不,或許這本就是一場莊嚴的儀式吧,用來告彆我的天真與青春。
我背了一個小包,把餘天青的手機用塑料袋包好,放進了小包裡,血漬已然乾涸,黯淡的色澤讓這本就少見的手機有些刺眼。
我媽還在睡著,我輕手輕腳走出屋子,輕輕關上屋門,清晨清朗的空氣環繞在鼻息間,讓我腦中一片清明。
我仰頭看著碧藍的天空,嘴角浮現出令我陌生的冷笑。
林婷,攤牌吧,讓我看看九年之間,你究竟變成了怎樣的女人!
我出了門,鄰居大爺大媽們陸陸續續提著菜籃子背著大寶劍奔向菜市場、小廣場,一派祥和的生活氣息。
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安定、從容與世俗包容著我淡泊的心。
或許我注定就是這樣一個小人物吧,不會像王洛水一樣突然在某一天褪去屌絲的外衣於無聲處放出一道令人目瞪口呆的驚雷,也不會像王響亮一樣永遠一副牛逼哄哄的樣子,更不會如白小纖一般有著滿身永遠都解不開的謎團。
我注定隻是一個普通人,愛著我應該愛的一切。
我出門的時候林婷的甲殼蟲已經停在了門口,一張大墨鏡罩在臉上隱去了大半麵貌,半張臉依然能看出精致的妝容。
金大豪死去不過四十八小時,她再次恢複了那副雍容華貴的樣子。
她當然應該擺出一副得誌的樣子,她幾乎做到了自己算計的一切。
我麵無表情的上車,她有些詫異的看我一眼,甲殼蟲靈活的調頭,竄出了胡同。
“張一凡,起得挺早嘛。”
她看我一眼,愜意的開了個話頭,悲傷的痕跡在她美麗的臉上完全褪去。
“一晚上沒睡。”
我看著窗外,打開車窗,點著一根煙,煙霧緩緩自窗外飄散而去。
“你高中就愛多愁善感。”
林婷漫不經意的提起舊時光,這恰恰是我如今最反感的心結。
“你高中連隻蚊子都不敢殺,記得高二暑假軍訓你們宿舍裡蚊子成群差點都能吃人,你窩在自己蚊帳裡眼巴巴看著蚊子吃飽喝足趴在牆邊兒,連個巴掌都不敢拍過去。”
我冷笑,皺眉,看著窗外對她說著。
曾經的記憶依然留存在我腦海中。
她的臉色平靜如水,好像似乎早料到我會說出這句話一樣。
“張一凡,你現在說話我越來越聽不明白了,當年的事兒倒是記得清楚。”
她輕輕一笑,揣著明白裝糊塗。
我隱隱有些失望,我本希望由她自己說出那一切的。
而她卻選擇了敷衍。
“有感而發。”
手裡的煙燒去大半,我輕輕彈落煙灰,四處飄散而去。
我歎了口氣,沒再多說一句,林婷在一瞬間同時陷入沉默中,我們無聲的坐在狹小的車廂內,想著各自的算計。
直到甲殼蟲停在一間臟兮兮的店鋪跟前,林婷才皺眉打破了那份尷尬的沉默。
“到了。”
她拿著包下車。
我當然知道到了,豐收包子鋪,九年前那個無比熟悉的地方,豐收包子鋪的大牌子在窗外立著,大牌子已然在十幾年的風風雨雨中不知道翻新了幾次,曾經乾淨整潔的門麵也塗上了一層黑乎乎的油漬,屋內空蕩蕩的,隻見桌椅,不見人跡。
當年這家包子鋪曾經是本地出了名的早餐據點之一,大素包與蛋炒飯是本店兩絕,每天早晨來給林婷買早飯的時候總要排上十幾分鐘的隊。
如今故地重遊,生意卻也一落千丈。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想來凡事都是如此吧。
進門兒的時候店老板正坐在一邊兒聽著收音機,收音機裡傳來單田芳獨特的嗓音,隱隱帶著勝英勝子川的名字,似乎是聽的《三俠劍》。
老板姓孔,十年前四十來歲,如今兩鬢已經隱隱見了白發,當年生意好的時候,他總愛對著食客為自己的孔姓大做文章,他說他是孔家嫡親傳人,沾著聖人的文脈,賣包子是為了格物致知的儒家明理,一事痛,事事通,包子生意做的好了,或許還能洞悉宇宙天理。
當年他吹牛逼的樣子我至今還記得,意氣風發與王洛水隱隱有些神似,如今生意蕭條下來,當年的風采不見,人似乎也已經老了許多。
他見我們進來,睜開了睡眼朦朧的雙眼。
“一籠素包,兩份蛋炒飯,兩碗粥。”
林婷沒問我,開口替我點了飯。
老板有些意外的看看我,樂了。
“小夥子,你姓張是吧?”
他瞪了瞪有些虛腫的樣眼睛,問我。
“你認識我?”
我有些意外。
“怎麼記不住,那時候你還上高中吧,天天早晨來買蛋炒飯,偶爾還帶著一個女孩兒來,那女孩兒挺文靜的,一看就是好姑娘。”
“你這些年沒變樣。”
老板看我一眼,補上一句。
我知道他說的那個女孩兒是林婷,偶爾有幾個清晨,林婷心情不錯的時候會陪我一起來這間小鋪子逛上一圈散散心,可現在林婷就站在他的麵前,老板顯然並沒有認出來。
林婷摘下墨鏡,似乎心有不甘的想讓老板看清楚自己的樣子,老頭扭臉撇了一眼林婷,
“換女朋友了?這個比以前的張揚。”
老板搖搖頭,歎了口氣,說話挺刺林婷的耳朵,依然沒有認出林婷。
看得出來,老頭兒也是個念著舊時光的人物。
“現在回頭客都少來了,現在還能來的,都是當年把飯吃進心裡的,你等著,今天我好好給你露一手。”
老板看到我似乎隱隱有些興奮,油膩膩的大手拍拍我肩膀,一頭紮進了廚房裡。
濃油入鍋激起一陣滋啦啦的聲音,分外悅耳。
我和林婷撿了一間靠窗的小桌坐下,林婷皺眉看看黑黑乎乎的桌麵,皺眉,似乎有些嫌棄的樣子,拿出紙巾擦了擦桌沿兒,她把紙巾遞給我,我被接,大咧咧的把手放在了桌子上。
我喜歡這裡的味道。
“他沒認出你來。”
我看著林婷皺起的眉頭,嘴角浮現出一絲愜意的冷笑。
“他眼瞎。”
林婷狠狠把紙巾扔進腳下的垃圾筐裡,狠狠砸出一句。
顯然,她很介意。
“不。”
我微微搖頭。
“林婷,你變得太快了,這是舊時光對你的懲罰。”
我像一個冷酷的殺手,用語言作為利刃,刺中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張一凡,我請你吃飯,就是為了聽你告訴我這些嗎?”
她皺眉看著我,話語裡隱隱帶著火氣。
“還有更好聽的。”
我繼續冷笑。
“洗耳恭聽。”
她眉頭緊鎖著,冷冰冰吐出六個字來。
“飯來嘍——”
一聲呼號打斷了我們之間的談話,孔老板端著一籠包子兩碗金燦燦的蛋炒飯出了廚房,輕輕放在我們臉上。
“嘗嘗,是不是和當年一個味兒。”
老板笑眯眯的看著我,我拿起筷子扒拉了幾個米粒兒送進嘴裡,猛然點頭。
“一點兒沒變。”
我仰頭看著老板,露出燦爛的笑臉兒。
老板拍拍我肩膀,滿意的離去,寒霜再次覆蓋在我臉上。
“林婷,我想知道,是什麼讓你變成這副樣子?”
我選擇了攤牌,在此時此地此刻。
“張一凡,你看到了什麼?”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的光芒,這樣的眼神我很熟悉,幾天前,南郊盤山公路上,那位死在寒風中的老獵戶也曾用這樣的眼神兒看著白小纖。
我知道,這是殺意。
“我看到了兩個穿著紅色帽衫的男人,一模一樣的衣服。”
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