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維昂·斯庫維南
(新曆3012年,龍息月27日,潮語日)
礦燈在頭頂搖晃,影子搖曳在岩壁上。
我攥著鐵鎬,機械地鑿向礦脈,鑿擊聲在巷道內回蕩,單調而刺耳,
晶塵混著汗液黏在皮膚上,結成灰白的硬痂。
周圍的工友們也在忙碌著,鎬頭敲擊礦石的聲音此起彼伏。
偶爾會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那是晶塵鑽進肺裡的證據。
沒人願意多說話,體力在這裡是寶貴的資源,浪費在閒聊上隻會讓人更快疲憊。
我也不例外,我喜歡這種沉默,它讓我可以專注於自己的思緒,不被打擾。
礦井裡的生活簡單而殘酷:揮鎬、挖礦、活下去——這就是全部。
當下工的哨聲終於響起時,我跟著一群疲憊的工友走出礦井。
夕陽的餘暉透過礦井口的縫隙灑進來,映照在粗糙的岩壁上。
工友們沉默地聚集在礦井出口,臉上帶著倦意,歸還工具,腳步沉重地走向不遠處的電車站。
登上公司提供的專線電車——“礦工快線”。
車身被歲月和鏽跡侵蝕得斑駁不堪,車內的燈光昏暗,座椅的皮革早已磨損開裂,車廂中彌漫著一股汗臭和機油混雜的氣味。
我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凝視窗外飛逝的景色。
山路崎嶇蜿蜒,路旁是光禿禿的山坡和稀疏的灌木,夕陽漸漸沉入地平線,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
電車顛簸著前行,單調的節奏讓人昏昏欲睡。
經過大約一個小時的顛簸,電車終於駛入盧米諾城,停靠在城市邊緣的簡陋車站。
我下了車,混入人群,穿過車站前的泥濘小路,走向住所的方向。
低頭走過一條熱鬨的街角,目光掃過路邊一個賣烤栗子的小販,他的爐火發出劈啪的聲響,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幾個礦工模樣的男人站在攤前,一邊吃著熱氣騰騰的栗子,一邊低聲聊著礦上的事。
再往前走,我經過了一家礦工們最常光臨的一家酒館。
門前的木牌在風中微微搖晃,上麵畫著一盞礦燈,燈光昏黃而溫暖。
推開木門,酒館裡人聲鼎沸,礦工們成群地圍坐在木桌旁,高聲談笑著,酒杯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夾雜著幾聲粗魯的笑罵。
我穿過人群,找了一個角落的空位坐下,儘量避開那些喧鬨的群體。
酒館的牆壁上掛著幾盞煤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斑駁的木桌和滿是劃痕的地板。
吧台後麵站著一個胖乎乎的酒保,手裡拿著一塊抹布,慢悠悠地擦拭著杯子,臉上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漠然。
我點了最便宜的套餐:一碗稀粥和一塊硬麵包。
酒保瞥了我一眼,遞過食物,語氣平淡地說:
“礦上的活兒還順利嗎?”
“還行。”
我接過食物,回答得簡短如常。
我低頭吃了起來,稀粥淡得幾乎沒有味道,麵包硬得像石頭,得用力咬才能撕下一塊。
我不挑剔,能填飽肚子就行。
沒過多久,一個男人端著酒杯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慣常的笑容。
他一屁股坐在我對麵,毫不在意我冷淡的表情。
“嘿,萊維昂,今天過得怎麼樣?”
我低頭看著麵前的食物,簡單地回答:
“老樣子。”
聲音依舊平淡。
喬恩——莫名熱情的男人,貌似在來盧米諾城1前做了十幾年鐵礦礦工,為了生計才選擇在曜晶礦乾活。
他們說,兩年前,我被發現於礦井深處一塊曜晶之中。
那日,喬恩揮動鐵鎬,鑿開晶石,我從中跌落,赤身裸體,墜入礦道的泥水裡,宛如初生的嬰孩。
“對了,你聽說南井塌方的事了吧?死了三個——真可惜,馬庫斯那家夥還欠我一頓酒呢。”
他歎了口氣,但很快又恢複了笑容,
“不過,咱們礦工的命就是這樣,哪天不是跟死神打交道?活著就是賺到,哈哈。”
我低聲說:
“是啊,礦上的事,誰也說不準。”
然後繼續埋頭吃飯。
喬恩喝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語氣輕鬆地說:
“我以前在鐵礦乾的時候,那活兒雖然累,但至少沒這麼危險,也沒有操蛋的晶化病。”
他又喝了一口酒。
“不過,挖曜晶工資高啊,為了家人,值了。你說是不是?”
我沒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喬恩見我沒反應,哈哈一笑,拍了拍桌子:
“你這家夥,真是話少得可憐。不過,我挺喜歡你的,沉得住氣,不像有些人,整天抱怨個沒完。”
他頓了頓,又說:
“我家那小子,今年十歲了,聰明得很。我攢的錢都給他上學用,希望他將來能有個好出路,不用像我這樣在礦井裡討生活。”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自豪和期待。
“等他長大了,我就能退休了,找個安靜的地方養老。”
我嚼著麵包,低聲說:
“那很好。”
語氣依舊平淡。
喬恩咧嘴一笑,舉起酒杯:
“為了明天還能活著出來。”
他一飲而儘,然後站起身來:
“行了,我去那邊跟老夥計們聊聊。你慢慢吃,萊維昂。”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走開,很快就融入了另一桌的熱鬨中。
“光輝的伊利昂”
“星髓神龍”
祂懸於雲端,每一片鱗甲都迸射著刺目的銀芒。
祂的六翼展開時,天穹矩陣的殘骸如玻璃般碎裂,墜向下方崩塌的城市。
我盤踞在終焉尖塔的廢墟上,仰望著祂。
“人造的殘次品……”
伊利昂的聲音直接楔入我的腦髓。
“褻瀆龍軀,妄想替代吾等星髓之子。”
毒焰從我的喉管湧出,黑潮般的龍息撞上伊利昂的星輝屏障。
兩股能量糾纏爆裂,將方圓十裡的建築碾為塵埃。
奔逃的人群的軀體在觸及毒霧的瞬間腐蝕溶解,連慘叫都來不及出口。
伊利昂的利爪撕裂雲層,裹挾著雷暴劈下。
我騰空躍起,但左後肢仍被雷光擊中。
黑鱗焦卷脫落,露出底下猩紅的血肉。
“看啊,這拙劣的拚湊物!”
伊利昂大笑。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的‘救世主’?”
我衝向祂,龍爪撕向祂的咽喉。
星輝屏障再次亮起,我的指骨在強光中碳化崩解,但腐化毒霧也趁機滲入屏障裂隙。
伊利昂完美無瑕的銀鱗首次蒙上陰翳,祂頸側三片逆鱗在腐蝕中卷曲脫落,露出下方跳動著星光的淡金色血肉。
整個天地為之震顫,地核深處傳來的共鳴讓我的骨髓幾近沸騰。
這場廝殺沒有勝利者。
我們翻滾著撞向大地。
我咬穿祂的翼膜,星髓能量如熔銀灌入喉管,灼燒著我體內每一寸臟器。
伊利昂揮爪將我擊飛。
“天崩……已然開始……”
伊利昂的金瞳凝視著我,眼中倒映著終焉尖塔的崩解景象。
“而你……連殉葬的資格都沒有……”
劇痛從胸腔炸開。
我低頭看去——祂的利爪穿透我的胸膛,攥住我的心臟。
星髓的光輝順著血管蔓延,所過之處,黑鱗剝落,血肉蒸發。
龍軀消逝殆儘。
“這就是真相。”
祂冷笑。
“你從來……都不是龍……”
黑暗吞沒視野的最後一瞬,我聽見地核深處傳來星髓的哀鳴。
我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襯衫,胸前的舊傷疤突突跳動。
我抬起顫抖的手,凝視掌心——沒有黑鱗,隻有這兩年礦工生涯磨出的厚繭,粗糙而真實。
我翻身下床,走進角落的浴室,擰開水龍頭,放滿一缸熱水。
脫下濕透的衣物,我緩緩躺進浴缸,溫熱的水流包裹住疲憊的身軀,像是某種溫柔的救贖。
我閉上眼,呼吸漸漸平緩,那些紛亂的夢境如潮水般退去。
三千年,確切地說,是三千零一十二年。
對這個世界而言,瑟爾海姆紀元不過史書上一頁泛黃的殘篇,早已被風塵掩埋。
我成了時間的棄兒,漂泊在這陌生的年代。
“光輝的伊利昂”、終焉尖塔的崩塌、天穹矩陣的碎裂、億萬子民化為塵埃的哀嚎……這些記憶在我腦海中曆曆在目,清晰如昨。
我甩甩頭,努力將這些回憶驅出腦海。
晨霧未散,山野裹在濕漉漉的灰紗裡,空氣中帶著潮濕的土腥味。
礦工們三三兩兩地聚在礦井入口處,低頭檢查裝備:鐵鎬、礦燈、備用的燈芯——一天的依靠。
工頭叼著半截卷煙,火星在霧氣裡忽明忽暗:
“西井爆破組,萊維昂,你去跟老比爾。”
西井深處,空氣潮濕,夾著晶塵的刺鼻味。
我跟著比爾和其他礦工,沿狹窄的巷道向下走。
比爾是個瘦高的老人,頭發花白,眼神卻銳利。
他佝著背走在前麵,啞著嗓子邊走邊說:
“引線要貼著岩縫走。”
我點點頭,默默記下。
爆破的回聲在巷道裡撞了幾個來回,濃煙從新炸出的豁口飄出來,混著硫磺味鑽進鼻腔。
二十幾個礦工湧進作業區,皮靴踩碎地麵的曜晶碎屑,發出玻璃碎裂般的脆響。
“第三隊架龍骨木2!趕緊校準水平儀!”
比爾拿著擴音器大聲命令道。
四個壯漢扛來浸泡過樹脂的龍骨木。
第一根橫梁剛架上岩頂,整條巷道突然呻吟起來。
老礦工格倫多林趕緊跪下,耳朵緊貼地麵。
“地鳴……”
他渾濁的眼珠瞪得滾圓。
“下層在崩塌!”
他的話音剛落,第二波震動便迅速襲來,岩頂崩落的碎石砸在眾人安全帽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撤退!向豎井撤退!”
比爾臉色驟變,大聲呼喊。
已經太遲了。
下方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岩壁瞬間裂開蛛網狀的紋路,曜晶的幽藍微光從縫隙中滲出。
“塌了!快跑!”
礦工們叫喊著向豎井奔逃。
“萊維昂!這邊!!”
喬恩的吼聲從岔道口傳來,話音未落,又是一聲巨響從深處炸開。
我轉身往外衝,肺裡嗆滿晶塵,眼前一片模糊。
衝擊波裹挾著滾燙的熱浪襲來,我被掀翻在地,狠狠撞上岩石,肋骨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
我咬緊牙關爬起來,心跳快得像擂鼓,身體已有三千年未曾經曆如此劇烈的衝擊,頭暈得幾乎站不穩,耳邊儘是轟鳴和岩石崩塌的巨響。
頭頂的岩層開始迅速坍塌,巨石轟然砸下,塵土吞沒礦燈的光亮,礦工們的驚叫聲此起彼伏。
我踉蹌著向前衝,腳下卻猛地一空——
“轟轟轟——”
岩層驟然崩解,我整個人急速墜落。
下方是一個巨大的空穴。
周圍環繞著大量曜晶原礦的礦脈,淡藍的光芒在黑暗中律動。
我站穩身子,迅速催動體內能量,散出能量波震開周圍落下的碎石。
借著這股力量,我奮力一躍,試圖回到上層礦井。
就在這時——
“蝕骸……”
低語仿佛從遙遠的地底深處傳來。
一個少女的聲音。
明明周遭儘是爆炸的轟鳴、岩石的崩塌聲,這道聲音卻異常清晰。
帶著些許懷念,帶著些許悲傷。
音色柔弱卻直擊我的靈魂。
我猛地一怔,一陣無力感瞬間湧遍全身,幾乎讓我失去平衡。
“……蝕骸……請你……”
我如遭重擊,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不可能……那個名字……那個聲音……”
我喃喃自語,腦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岩土傾瀉而下的轟鳴聲中,窒息感如海浪般將我淹沒。
黑暗從視野邊緣滲入,吞噬了最後一點藍色光芒……
1維恩帝國東部礦業城市
2產自黯林島的暮光森林,能在潮濕的地底十年不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