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而溫熱的藥液入喉,順著食道一路燒灼而下。
無慘垂下眼睛,試圖感受那藥物與往日的不同。然而,他依舊能夠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羸弱,胃部隻是灼痛感比服下其他的藥物要強了一點而已。
他完全察覺不到自己有任何好轉的跡象,隻有一如往常的疲憊。
無慘忽然覺得喉嚨一癢。
他習慣性地彎腰低頭,往旁側的榻榻米上咳嗽。
——黑紅的血被他嘔出,灑落在地麵上,顯得分外觸目驚心。
醫生頓時有些驚慌,湊上前為無慘拍背順氣。雖然他對藥理了解頗深,但畢竟他開出的藥方幾乎顛覆了以往所有的傳統,現在這樣的狀況,多紀修也一時間難以判斷。
“咳……”無慘沒有抬頭,他隻是注視著地上的血,用袖子慢慢將唇側的痕跡擦乾淨。
黑色的長發散亂地垂了下來,在場的其他人都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嗬嗬……”男人忽然低笑了幾聲。
在之前告訴他有極大地可能來治好他的病,現在看起來與其他的庸醫沒有任何不同。他抱了能夠活下去的希望,現在卻又完全破碎了。
“您彆太難過,這次不起效果的話我再想想彆的辦法。”多紀修連忙說道。對於這樣沒有反應的結果,他同樣感覺到疑惑不解,反複回憶自己之前研究的病案。
無慘抬眼看著這個年輕的醫生。他覺得自己渾身灼燙,吐血之後的虛弱感揮之不去,滿口都是鐵鏽味,全身的經脈都在隱隱作痛。
既然沒有完全的把握,那麼之前為何要給予他可能會好轉的希望呢?
他已經被折磨了太久太久,現在的失敗將他之前在夜晚輾轉反側的思考襯托得像是一個笑話。他再也不想等下去了,他的身體也無法再繼續堅持了。
這一刻,無慘再也不想試藥了。
處在痛苦中的身體、希望破滅之後的絕望讓他再也無法控製自身的情緒。
“再想彆的辦法?”無慘幾乎是從口中擠出來這樣一句話,他看著醫生的眼神漸漸發生了變化。
那是一種刻骨的仇恨,原本並沒有方向,但現在全部都落在了醫生那張臉上。
多紀修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病人的變化,他點頭說道:“嗯,你再等等我回去研究配方。”
又是等待。
在無慘將近二十年的人生之中,他幾乎全部都在等待。產屋敷家家主讓他等待找到最好的醫生為他治病,而找來的醫師也是這樣一句句讓他等著研究出能夠救命的藥方。
可是,事到如今,無慘什麼都沒有等到。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在無窮無儘的日夜裡與死神搏鬥,痛苦掙紮,仿佛真的無法活到二十歲的生辰。
“我已經,”無慘說,“不想再等了。”
他霍然抬起頭來,那張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了瘋狂而絕望的神色。他按住了醫生的肩膀,另一隻藏在被褥之中的手霍然抬了起來。
鋒利的刀刃在空氣之中劃過,帶出一陣破空之聲。
這樣的變故完全是多紀修沒有想到的,以至於他一時間愣在那裡,就要眼睜睜地看著這把刀捅入他的胸口。
無慘忽而感覺到一陣阻力。
他轉過頭去,看到阻攔他的人竟然是沙理奈。
小小的女孩用儘全力抱住了成年人握刀的那隻手臂向後拉。在這時候無慘爆發出來的力量極大,她幾乎將自己全身的體重都壓了上來,神色焦急地看向他:“父親彆……!”
“不要礙事!”無慘已經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破壞欲。為什麼這些人都可以輕鬆地活在世界上,他若是死亡,多少也要讓此刻在這裡的醫生為他陪葬。
作為孩子,沙理奈的力氣終究很小,隻是延緩了一下無慘捅刀的速度,便被他甩開後退了兩步,一屁股摔坐在了被褥之間。
不過,隻是這一點點的時間,便已經幫了很大的忙。
醫生神色染上了驚懼,他匆忙向後退,想要逃開。
常年病弱的無慘自然拉不住對方。
多紀修被劃傷了手臂,這才得以脫身。他沒有想到,無慘竟然會想要因此殺死自己。
此時穿著中衣的男人正往前狼狽地趴在地麵上,右手握著的刀刃還在淌血。無慘抬頭看向他,那樣的眼神讓多紀修覺得,若不是此刻沒有力氣起身,他絕對會過來殺了自己。
醫生忍不住又後退了一步。
“父親……”沙理奈摔在被褥間,完全沒有疼痛。她急忙起身想要過去將無慘扶起來。
“為什麼攔著我?”無慘望著她,露出了慘然的笑容,“你也站在他的那一側嗎?”
沙理奈搖頭,她湊近他,跪坐下來說:“我知道,父親很難過,定然是因為藥物沒有效果。”
她將自己的小手搭在青年拿刀的那隻手的手背上,絲毫不擔心對方傷害自己的可能性。
“醫生也是想要將父親治好的。每個人都沒有過錯,便不要再傷害彆人了。”沙理奈用自己的額頭貼了貼對方的下巴,“我知道,父親備一把刀在這裡,本也並不是因為想要傷害他人。”
將這樣危險的刀具放在隨手就能夠拿到的位置,是因為有時候身體上的痛苦會令人想要傷害自己——甚至是結束一切。
無慘順著她的力道,漸漸鬆開了短刀,將它丟在了一邊。
他脫力地抱住了她,額頭埋在孩子的肩膀上,再不肯抬頭,顯出一種沉默的絕望。
沙理奈轉過頭,對著醫生輕輕抬了下巴,示意他先離開這裡。
多紀修見她此時看起來並沒有危險的樣子,便忙不迭地捂著自己還在流血的手臂離開了這個房間。
過了一會,沙理奈拍拍青年的肩膀,說:“那現在,我要做之前答應父親的事情了。”
然而,無慘卻說道:“不用了。”
已經不需要了。
“這藥根本毫無用處。”他抬手就打翻了托盤上的藥碗,任由藥液四流。
“你出去吧。”無慘看著她,疲憊地說道。他大鬨一場,隻感覺到一陣空虛。
沙理奈看出來,他是想要單獨待一會,於是懂事地點點頭,說:“嗯,那我出去了,侍女會守在門外,父親若有事便讓她們幫忙叫我。”
無慘閉上了眼,沒有給她回應。
而沙理奈踏出了和室的門。
就在這一刻,係統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剛才任務進度忽然有了很大的進展。】
沙理奈本來因為父親的病心情有些低落,此時被打斷了,她問:【怎麼了?】
【當前反派修正值:75。】係統說,【在你救下來醫生的時候,進度條突然躥升了35。】
【是因為我阻止了父親殺人嗎?】小女孩天真地問。
【或許是吧。】係統說,【隻是,如果是普通地阻止反派殺害一個人,任務進度不該會漲得這麼多。】
反派都是能夠傷害千百個人,造成惡劣後果的壞蛋,僅僅阻攔一次,還會有下一次,以及以後的無數次。
【那為什麼?】沙理奈繼續問。
【或許,醫生是特彆的。】係統斟酌著推斷道,【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著既定的命運,反派同樣如此。他會經曆許多的事情,最終才能夠變成為反派,但對命運具有決定性意義的節點隻有那幾個。】
【在剛才,你救下了醫生,或許就是這樣的一個重要的命運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