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申時太陽西斜的時候,玲子打開了西北小院的大門,拎著食盒與一桶水進來。
她環顧院落四周,便看到了正坐在廊下台階上休息的小女孩。
“玲子姐姐來啦!”沙理奈聽到開門的聲音,頓時從台階上蹦起來迎接她。
“嗯。”玲子說,她本來想將東西放下,卻忽而彎腰仔細看了眼小孩,“小小姐,你的臉上怎麼粘了這麼多灰?”
沙理奈愣了下,眼神開始四處亂飄:“我……我也不知道耶。”
她摸摸自己的小肚子,生硬地轉移話題:“玲子姐姐,我餓啦!”
玲子沒有注意到她的心虛,而是放下了食盒:“在外邊石桌上吃飯吧,今天的天氣很不錯。”
“嗯呐嗯呐!”沙理奈連連點頭。她白天偷偷跑出去一大圈,此刻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啦。
即使在被玲子幫助著擦拭著臉頰和雙手,沙理奈的雙眼依舊牢牢粘貼在旁邊的食盒上。
她爬上了院裡的石凳,看著玲子將一樣樣食物擺在麵前,虔誠地雙手捧著筷子大聲說道:“我要開動啦!”
今天的菜色比昨日明顯要豐盛些,是麥飯、鹽烤香魚和雲母羹。
玲子已與同她交好的下女們吃完了飯。她現在隻是坐在對麵,看著沙理奈進食。小小的院子裡沒有貴族尊卑,兩人也從來都沒有研習過這種繁文縟節,經常這樣同坐在桌旁。
“我今天同料理所的人大乾了一場,”玲子繪聲繪色地講述,她對著這一小桌子菜,胳膊轉得呼呼作響,就像是一個將軍在揮斥方遒,“我贏了,這些都是戰利品。”
沙理奈一邊吃,一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對方講述那在料理所中搶奪食物“驚心動魄”的細節,時不時發出配合的驚呼聲。
“玲子好厲害!”她鼓起掌來讚揚道。
玲子分外受用地接受了這些讚美。
用餐之後,玲子便將餐盒都收起來帶走。
沙理奈坐在廊下的上層台階上目送她離開。
在小院的門被關上之後,沙理奈頓時向後仰倒,舒服地雙臂張開,躺在了廊上被夕陽曬得有些溫熱的木地板上,金色的發絲沒有任何遮擋地鋪開在地麵,反射著燦爛的光亮。
這片四方的小天地雖小,卻是沙理奈最為放鬆的地方。院落裡,在廊下幾株野生的藍色繡球花發出陣陣清香。
白天的時候跑了太遠,現在沙理奈隻覺得沒有精神,在夏日的晚風之中熏熏然地犯困。
不知過了多久,係統在她的腦海之中出了聲:【宿主。】
躺在地板上的軟團子沒有動彈,閉著眼睛睡得正香,小小的胸口有節奏地一起一伏。
【宿主?】係統抬高了信息的輸出功率。
小孩微微擰起了眉,往左邊翻了個身。
【沙理奈?】係統又叫了她的名字。
這下,小女孩終於勉強睜開了眼睛,她還有些迷糊:【怎麼啦?】
【太陽快落山了,不要在外麵睡過去,會容易生病的。】係統說。
【為什麼會生病?】沙理奈揉揉眼睛,困惑問。
【人類吹了涼風受了凍,便會容易生病的。】係統說,【生病就會難受,就會需要吃藥來治療。】
【那……父親他在吃藥,是因為受涼生了病嗎?】沙理奈問。
【他是生病,但並不是因為受涼。】係統說,【人類的身體是很脆弱的。有一些人天生就會體質虛弱,常常生病。】
【我明白了。】沙理奈從地板上坐了起來,【那怎麼才能讓父親不生病呢?】
係統:【……這是很複雜的事。】
【好吧。】沙理奈有些失落。她知道,係統也會有不懂的知識。
沙理奈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衣擺上沾的灰,將自己重新打理乾淨。
【宿主最近的任務進度很好,但還是要注意小心反派。】係統繼續說。
“為什麼?”沙理奈問出了聲。她進了屋,踩在榻榻米上,用兩隻短手共同用力抱起茶壺來往杯中倒水喝。
【他是被係統識彆作為主線任務的反派,也是一個殘忍的人。】係統說,【今日你去見他的時候,隻因為茶水這件小事,他便打破了男仆的腦袋。】
沙理奈放下了茶壺,她微微皺起眉思索。
【可是、可是他待我很好呀!】不僅沒有因為她的闖入而生氣,還總對她笑。
【他對仆人做的事情,也許將來某一天也會這樣待你。】係統說。
這時候,沙理奈沒有再遲疑,一臉稚氣地說:【父親不會這樣做的。】
她從來不會去設想沒有發生過的壞事。
係統沉默了一下。他的數據庫之中不僅包括了這場世界的主線任務和自身規則,也在初始時就被設定了普遍性的世界觀與價值觀。隻是,他在出廠的時候,並不知自己竟有一天也會肩負教導人類幼崽的責任。
【如果今天在那裡服侍反派的人是玲子呢?】係統說,【如果她受到這樣的傷害,宿主會覺得反派隻對你一個人好就可以了嗎?】
沙理奈想了想,頓時使勁搖頭:【不,我不想玲子遇到這樣過分的事情。】
係統諄諄教導:【那位男侍與玲子都是仆從,他實際上也不應當遭遇這樣的無妄之災,受到過分的懲罰。反派這樣做,實際上就是因為他是這樣沒有同理心的壞人。】
【……我明白啦。】沙理奈說,【因為不希望玲子遇到這樣的事,所以我也要善良地對待之後遇到的每一個侍從。】
【嗯,就是這樣。】係統放下了心。
【我會告訴父親,請他也溫柔地對待每個人。】沙理奈說,兩手捧著茶杯將裡麵的涼水咕咚咕咚全吞下了肚。
係統:【他不一定會聽你的。】
前兩次短暫的碰麵,係統便能夠分析出來,反派是一個極度自尊又自卑的人,必然很難將他人的勸告放在心上,甚至會因此而發怒。
【那也沒有關係。】沙理奈說,【我會一直愛他的。他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不是嗎?】
係統運算了一會,最終隻說道:【下次喝涼水要慢一些,人類幼崽的身體比常人更脆弱。】
【好哦。】在這些事上,沙理奈總是很乖巧。
【白日還有一件事,需要告訴你。】係統說。
【是什麼?】
【當前反派修正值:1。】係統在沙理奈耳邊平穩地播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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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歲這個充滿了活潑好動的年紀,自從能夠偷偷溜出門之後,沙理奈幾乎就沒有任何一天是待在自己的小院裡的。
上次繞了一大圈,她才找到父親的住所。而在摸清了地形之後,跑過去的速度就很快了。
她最近常常去無慘的住所,並樂此不疲。
產屋敷無慘的住所在北對,午後的時候總會將侍從遣退,沙理奈便會趁這樣的時機過去。
她的父親完全與友善這樣的詞彙搭不上邊,對待任何人都很乖戾,即使是產屋敷家的家主都不會給予好臉色。
——但他對於沙理奈的每日的拜訪保持了沉默。
那一扇窗台下成為了沙理奈慣常會呆的位置。平日裡她很安靜,就這樣看一會自己年輕的父親,若是對方看過來,她便會打個招呼,若是對方沒有理會她,沙理奈也不會失落,站一會便自己跑開。
沙理奈踮著腳尖趴在窗台邊,將自己挑選的最好看的一枝繡球花放在窗前。
這時,產屋敷無慘常常會在窗邊那張桌前看書。夏日午後的風透著淡淡的暖意,是寢殿一天之中為數不多會開窗透風的時候。
他將紙張往後翻了一頁,挪開眼睛瞥了眼放在那裡的藍色花朵。
“將這種東西拿過來做什麼?”
“是禮物呀。”沙理奈自然地說,“我聽女侍姐姐說,家人之間是會互相送東西的。我之前看過了,父親的院子裡沒有這樣的花。”
產屋敷無慘放下書冊,伸出手臂,將那朵窗台上的繡球花拿在了手上端詳。
藍色看起來很漂亮,花也開得飽滿,花瓣擠擠挨挨地組成一簇,透著一種夏日裡蓬勃的生命力。
他宅院之中的花草樹木自有女官打理,一花一木皆有章程,自然不會有這樣品種不名貴的野花出現。
看著對方將這朵花收下,沙理奈的臉上頓時蕩開了笑。
“既是互送禮物,你想要什麼?”產屋敷無慘說道。
他看著小女孩因為他一個小小的舉動就很高興的模樣,覺得些許有趣。這讓他想到貴族中偶爾會有人養犬,他曾看到寵物犬對著它的主人搖尾巴。
產屋敷無慘對於養犬沒有興趣,眼前的女兒倒是一種他尚未厭煩的娛樂。
“呃……”沙理奈想了一會,說道,“我帶它過來的時候,沒有想過要父親的回報的。”
“這朵花很漂亮,我便想讓父親也有。”
產屋敷無慘黑沉沉的眼睛注視了她一會,隨後他將自己麵前的書冊合上,道:“進屋吧。”
“誒?”沙理奈還有些茫然,隨後反應過來,立刻應道,“好!”
屋裡屋外都沒有在服侍的侍從,沙理奈轉過正屋,第一次踏入了這充斥著熏香氣的主殿。
這裡木質的地板被擦拭得相當乾淨,往裡的地方鋪著柔軟的繡著繁複花紋的地毯。榻榻米被整理得很規整,入室中間的桌上盆中放著冰塊,散發著白霧,驅散著過熱的暑氣。
沙理奈直奔著坐在側室裡的產屋敷無慘走過去,站在他的麵前。
“作為回禮,這個房間裡的任何東西,你都可以挑選一樣。”產屋敷無慘說。他的語氣裡有些漫不經心。
屋內的起居器具樣樣名貴,即使是成年人也會難掩貪婪,何況一個三歲小孩子。他倒好奇,她會選擇什麼。
“所有的東西都可以選嗎?”
果不其然,小女孩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自然。”產屋敷無慘的眸色微深。
遊戲這麼快就要結束了嗎?真是無趣。
“我可以要一塊這個嗎?”沙理奈指著一個方向,期期艾艾地問道。她臉有些發紅,在過去從未像這樣開口向彆人索要東西。
產屋敷無慘順著她的指向看去。
——那是和室桌上用精致盤子擺著的糕點。
整個屋裡最不值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