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成為了天空的主角,空中的車道顯現出了一種淡淡的金黃色,與路燈交相輝映。
汪東陽按住了名片上的標誌,收起了地圖。眼前,一幢雙層小樓慢慢從霓虹燈下顯現出來。他仰頭望了一會兒,咽了口唾沫,走進樓前的院門外。
“唔…”
他猶豫了一陣,深吸了一口氣,扯著嗓子喊道:“有人嗎?”
一陣窸窣後,是濃鬱的靜謐。汪東陽向上望了眼,發現裡麵門窗緊閉,暗淡無光,不像有人的樣子。
失望的情緒又湧上來了。這個地點並不好找,他走了半個多小時,從繁華大道走進了幾乎空無一人的小巷裡,要不是這幢建築還算顯眼,他可能都會原地轉上那麼幾圈。
“你…你是…”
汪東陽扭過頭去,發現一名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男孩子,正在盯著自己。
“我…您好,請問…這裡是弗雷德先生的家嗎?”
“是…是的,”對方把肩上的挎包往上提了提,雖然有明顯的口吃,但眼神稍顯犀利,“你…你找他…他乾什麼?“
“我是來應聘的…“汪東陽回想著之前他人的勸說,硬下頭皮接著說道,”我想當弗雷德先生的助手,特此前來…“
“好…好吧…跟…跟我進去吧…“
在路燈的掩映下,這個滿臉雀斑的男孩把手放在了圍欄的某一處,緊接著哢嚓一聲後,便拉開了一角。
汪東陽不敢怠慢,跟著對方一同走進了這幢內建的雙層小樓邊。門壓根兒沒鎖,雀斑男孩兒輕輕一推,先走進去,把鞋脫下:“進…進屋先把鞋…鞋脫了…放這裡…”
也許是因為口吃的原因,汪東陽明顯能感覺對方還想說好多東西,但是可能是礙於自尊的緣故,對方說到一半就閉上了嘴。
他把鞋放好後,燈光從正屋的中央亮起,冰涼的地板也逐漸有了溫度。
“弗雷德博士在樓上,你先等…等一下…”
雀斑男孩說完,輕輕走上了樓。汪東陽握著名片,深吸了一口氣,卻忍不住劇烈地咳嗽了兩聲。
雖然屋內有一種清新劑的標誌氣息,但它掩蓋不住一股濃烈的酒精味道。似乎那個偶遇的眼鏡店店主說的是對的,隻有大劑量的酒才能營造出這種醉人的氛圍。家電上麵倒是很乾淨,地板,窗戶明亮如初。
樓上傳來一聲關門的聲音,沉重的腳步聲慢慢逼近了樓梯口。汪東陽急忙向聲音處看去,但先看到的卻是兩條滿是腿毛的的o型腿,以及油漬遍布的大褲衩、t恤衫,最後出現在他視線裡的,是一張留著胡子,滿是油膩皺紋的臉。
“你是來…”他戴上了手裡的眼鏡,卻更顯得一絲滄桑,“應聘助手的?”
“對…”
其實汪東陽的內心是有些拒絕的。
“叫什麼名字?”這個中年男人拿出了一本便簽,並用筆記著什麼,“專長?年齡?男?”
“哦…我叫汪東陽,十七歲,專長…”汪東陽把路上演練過的話組織了一下,“我有醫學資曆,並…並且有過一年的經驗…“
這句是經過他斟酌很久,才敢說出口的信息。為了避免透露一些和生前重合的經曆,他隻能做一些必要的隱藏。
“醫學?“男人抬頭看了眼汪東陽,盯了好一會兒,最後在便簽上簽了一個名,撕了下來,”好,你被錄用了。“
沒有更多專業性的知識問答,汪東陽一臉難以置信,看著對方把撕下的便簽遞給自己。
“叫我弗雷德就行,後麵的估計你也記不住。“弗雷德伸了個懶腰,把手指向旁邊的雀斑男孩,”我給你的是一些周邊的超市,你有些時候也要去幫我買點東西。這個是傑米·伊末特爾…傑米,酒買來了?“
“嗯嗯…都在…在…”
“好,知道了知道了。”弗雷德擺擺手,並轉身登上了樓梯,“你帶著他了解了解這裡的工作,我繼續給威廉輔導作業去了…“
“傑米?“
汪東陽看向對方,發現其眼裡已經沒有了敵意,而是充滿了友好。
“你…你好!我…我是傑米!“傑米似乎很高興,主動伸出手,”歡迎…加…加入…“
“謝謝…我叫汪東陽。“
汪東陽有些驚訝,傑米雖然口吃,但熱情異常。先是斷斷續續地把一些工作和薪水的問題介紹給自己,又是透露了一些弗雷德先生的一些規矩——比如不要在屋子裡吃氣味重的食物,或者每天要把分配的任務乾完才能自由活動…
這些規矩不像是個吸毒人員寫出來的東西。
“我想問一下…“他假裝有意無意地小聲問了一句,”我聽彆人說…說弗雷德先生吸毒…是真的嗎?“
“噓!!“
傑米一下子慌了,急忙示意對方閉嘴:“小點聲…你想被…被一腳…腳踢出去嗎…”
“啊?”
“先…先彆討論…這個…個…了…我…帶你看看看…你的房間…”
他帶著汪東陽一直往裡走,直到在儘頭處,出現了一扇虛掩的門。當門被推開,傑米打開了燈。床,書桌,衣櫃,簡約的風格彌漫在整個房間內,沒有一件多餘的擺設。
“這是你的…”傑米輕輕關上了門,“如果你…在外麵有…有住所,也可以…以…”
“不了不了…我就住這裡了!”汪東陽很高興,覺得自己似乎轉運了,“沒想到我還能有自己的房間,這太棒了!”
“博士人…人很好的!”傑米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隻是有點黑曆史而已!”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沒有口吃。汪東陽清楚,這是源自於絕對的自信。
但是,之後他明白了,為什麼外人眼中的弗雷德,是一個廢人——二十歲被英區安全局錄用,二十五歲在局內擔任重職,三十歲被人排擠,三十五歲因失誤造成了巨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因而被解雇吸毒,酗酒,徹底沉淪。
“博士在…在兩年前已經戒毒…成功了!”傑米似乎比較驕傲,但同時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酒…博士戒不了…不過博士不耍酒瘋的!他一醉…就會去睡覺…”
怪不得屋裡這麼重的酒味。
“那你也是弗雷德先生的助手?”汪東陽問道。
“嗯…算是吧!”傑米撓著頭,“不過…我乾不了什麼專業…業的活,隻能打理打理家…家務,或者幫忙…買點東西…”
他已經跟著弗雷德乾了十年多了,所以對這裡的一切都幾乎了如指掌。但汪東陽有些疑惑,如果按照時間推算,那麼傑米來到這裡時估計也隻有五、六歲的樣子。這麼小的小孩兒,來這裡能乾什麼?
“好…我把你的…的一些日常任務發給你了,一些…些你的私人…人設備我會找…找時間幫你…你買回來,不過錢要從…從你的薪水裡扣。”
他用筆寫了寫東西後,放在了汪東陽的書桌上:“十八分鐘後是…是晚飯時間,記得來…來吃飯!”
“哦哦,好的!謝謝!”
汪東陽甚至以為自己不是來應聘助手的,而是這裡的客人。
這裡很乾淨,像是被定期打掃過,但是留有一種單調,以及淡淡的悲傷。
“好…我的任務…完成了!”傑米站了起來,活動著自己的身體,“我得出去…去買點吃的東西,你…你可以去客廳等…等一下弗雷德博士,他…他似乎還要和你進一步的…的…溝通。”
汪東陽點點頭,跟著對方走出了房間。樓上,他聽見了弗雷德一遍遍近乎崩潰的責怪,傑米聳了聳肩,說道:“教小孩…學習,能把人…人逼瘋的!”
但汪東陽卻有了一種擔心。他害怕自己匱乏的專業知識,會引來弗雷德的一陣謾罵或者指責,就像彆人對弗雷德所做的那樣。
很快,讓自己沒有壓力的傑米出門了,汪東陽又回歸了一種無所適從的狀態。大概幾分鐘後,他聽到樓梯上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汪東陽?是麼?“弗雷德走下了樓,翻開傑米來時拿的袋子,瞥了汪東陽一眼,”喝酒嗎?”
“酒…”汪東陽有些受寵若驚,急忙擺擺手,“不喝了,不喝了…我…不太會。”
“不喝挺好,至少不會跟我搶,也不會發酒瘋,誤事。”
弗雷德從廚房裡端出一個大啤酒杯,倒上了滿滿一杯,仰脖一口飲下小半杯:“聽你的名字結構,不像是英區的人?”
這讓汪東陽一下子慌了神。他“嗯”了一聲,像是在打牌時被有針對性地放了個炸彈,隻能等待對方繼續出牌。
“而我的廣告沒有投在華區,你應該也不是華區的人。”弗雷德坐在沙發上,打量著對方,“所以你來自哪裡?真實身份又是什麼?”
汪東陽沒有說話,準確地來說,他一直在心理鬥爭著,不敢說出與前世有關的更多信息。
“我…”他的嘴唇動了動,“我…呼…我是地球人…”
他的心裡防禦最終還是被對方尖利的眼神瓦解了,低著頭,微微用眼睛的餘光觀察對方的臉色。
“地球人…“令汪東陽吃驚的是,對方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極端的情感,反倒是更加平和,“家人呢?還是一個人過來的?”
“我…我一個人…剛來到這裡。”
弗雷德點點頭,又喝了一大口啤酒:“那你的身份呢?真的是醫生麼?”
“真的,我真的學過幾年醫,而且…而且有過一年多的實習經曆!”
汪東陽這回底氣更足了,雖然他沒有進一步透露,自己是一名參加過世界大戰的軍醫。
“真不敢相信你隻有十七歲,就能有實習經曆,雖然我當年已經開始乾科研了。”弗雷德拍了拍自己的身邊,“坐下吧,孩子,一直站著也挺累的。”
汪東陽乖乖坐在了對方的旁邊。濃重的酒味,以及若隱若現的汗臭,很難讓他把對方和科研工作者聯係到一起。
“傑米把任務排表發給你了?”弗雷德問道,“記住,每天按照我給你排的時間乾活,其他時間,幫傑米分擔分擔家務,或者出去買點日常用品…”
“好的好的。”
“正好你是地球人,多跟著傑米出去轉轉,熟悉熟悉這裡…”他又端起了啤酒杯,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其實我很想幫你熟悉熟悉這兒…但我猜你應該知道,我不太受這裡待見。”
門開了,傑米抱著幾個扁盒子,興高采烈地向他們說道:“今天披薩…打折!我…我多買了一個!有…有口福嘍!”
“廢話,多一個人肯定多一份食物!”弗雷德擺擺手後,有扭頭拍拍汪東陽的肩膀,“喏,地球貨,希望你在這兒能找到家的味道。”
說完,他把杯中的啤酒一飲而儘,打了一聲重嗝後,向餐廳走去。
這種孤獨的熱鬨感似乎似曾相識,汪東陽感覺置身於一年前的守衛軍基地裡,雖然沒有幾名同伴,但相互體貼照顧,使原本寒冷的夜變得異常溫暖。
“汪東陽!你看你要什麼口味的!“弗雷德在廚房裡喊道,”威廉!下來吃飯!“
“來了來了!“
空氣中彌漫的酒氣消失了,似乎還有種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