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先生!"
"休要胡言亂語!"
就在詔獄中的氣氛近乎於窒息的時候,燕王朱棣略有些驚怒的聲音終是響起,其犀利的眸子死死盯著眼前滿臉嘲弄之色的年輕人。
如此謀逆之言,若是被旁人聽到,莫說眼前的曹爽,就連他這位洪武大帝親子都免不了被奪去王爵,廢為庶人的下場。
畢竟他的父皇一生都在教育他們兄友弟恭,生平最為在乎的便是骨肉親情,誰敢在此事上亂嚼舌根子,無異於在墳頭蹦迪!
但另一方麵,他又不得不承認,此番令人駭然的言論確實直擊他的內心深處。
倘若大哥朱標尚在,他朱棣此生都會完美扮演"兄友弟恭"的角色,畢生誌向也無非是成為一名青史留名的"賢王",不敢有半點逾越。
畢竟在朱元璋的默許之下,放眼滿朝文武,有半數以上都是他那位好大哥親手提拔的"太子黨",軍中還有一群戰功彪悍的"淮西勳貴"為其保駕護航。
自秦皇統一六國以來,論曆朝曆代太子的權勢,無人能夠與他的大哥朱標相提並論,哪位皇子敢覬覦太子之位?
真當他那位親自操辦"洪武三大案",殺得人頭滾滾的好大哥,是個心慈手軟的無軟弱之輩?
毫不誇張的說,如若是他的大哥朱標下旨將他"賜死",他就算心中滿腔不願,但除卻規規矩矩的領旨謝恩之外,再沒有半點辦法。
但若是侄兒允炆即位的話
笑話,他可不是任人拿捏,不敢反抗的性子!
"哼,胡言亂語?!"
"爾等宗室親王裂土封疆,這對於自幼養於深宮之中的皇長孫而言意味著什麼,你真的不知道嗎?!"
隨著一道更加戲謔的呼喝聲響起,情緒不斷翻湧的燕王朱棣滿臉狐疑,而牢房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倒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不自覺便將耳朵貼在了潮濕的牆壁之上,生怕錯過牢房中的隻言片語。
"曹先生,本王裂土封疆又怎麼了?!"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唇,燕王朱棣有些不服氣的挺直了腰板,滿臉無所謂的呼喝道。
裂土封疆又如何?他不僅常年坐鎮乾旱少雨的北平府,而且時常率領麾下邊軍前往塞外遊牧,搜捕逃竄至草原上的北元餘孽。
他如此辛勞,都不曾喊過一聲苦,於中樞坐享其成的皇長孫倒是不願意了?
這天下間,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見朱棣如此執拗,曹爽一時間竟是有些語塞,略有些憐憫的瞧了一眼五大三粗的燕王朱棣,心道果然是個莽夫。
不過在調整了情緒之後,曹爽終是緩緩分析起了朝廷宗室藩王的處境。
"秦王朱樉,洪武十一年就藩西安府,節製當地三衛軍馬,並於洪武二十二年擔任宗人令,乃是天下諸王之首。"
"晉王朱棡,洪武十一年就藩太原府,節製當地三衛軍務,於洪武二十一年北征塞外,威壓北元宗室,前往晉王府乞投。"
"燕王朱棣,洪武十一年就藩北平府,節製當地三衛軍務,於洪武二十三年出征塞外,征討北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兒不花,大勝而歸。"
"去年春天,天子命衛王朱植、穀王朱橞、慶王朱栴、寧王朱權、岷王朱楩練兵臨清"
在燕王朱棣恍然大悟的眼神中,曹爽麵無表情的將國朝宗室近些年的所作所為以及概況緩緩道出,語氣很是低沉。
“本王太能打了?”
他就算腦子沒有朝中的文官好使,但此時也後知後覺的體會到了些許”危機”,他們這些宗室藩王手中的權柄似乎有些過重了?
難怪眼前的曹爽言辭灼灼,斷定”大侄子”即位之後,便會著手削藩,原來根源在這裡
"藍玉,咱家做錯了嗎?"待到牢房重新恢複死一般的寂靜之後,太祖朱元璋緩緩抬頭,神色有些茫然的盯著身旁戰功顯赫的涼國公。
前些年,他為了抵禦逃竄至塞外草原的北元舊臣,不顧秦漢的教訓以及唐宋的前車之鑒,著手恢複分封製度,將膝下九個兒子分封至帝國邊陲,允其裂土封疆,號稱九大塞王。
本以為此舉可以逐步蠶食北元勢力,令朝廷在九大塞王的治下開疆拓土,卻不曾卻是間接擁有了威脅朝廷中樞的隱患?
"陛下"
聞言,征戰沙場多年的涼國公藍玉頓時汗如雨下,喉嚨上下聳動許久,卻也不敢妄加評論。
如此軍國大事,連朝中的袞袞諸公們都不敢高談闊論,遑論他這位"外戚"?
冥冥之中,他隱隱有些直覺,他今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了。
畢竟,他今日聽了太多不該聽的話了。
牢房中,曹爽並沒有給予燕王朱棣太多思考的聲音,斬釘截鐵的聲音再度響起,也將洪武大帝朱元璋淩亂的思緒重新拉回到現實之中。
"誠然,陛下此舉雖是有些偏頗,導致爾等宗室藩王手中權利過大,但若是太子朱標順利即位,這些事倒也算不得什麼。"
"畢竟以太子的手段,大可徐徐圖之,順利解決塞外兵權過重的問題。"
聞聽此話,不待欲言又止的朱棣有所反應,牢房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便是輕輕頷首,疲憊的眸子中湧現了些許欣慰。
俗話說千金易得,知己難尋。
想不到整個大明,最懂朕用心良苦之人,卻是眼前這深陷囹圄的狂徒。
若是朕的標兒尚在,這些在地方上手握重兵的賽王們非但不會對中樞造成半點威脅,反而會努力開疆擴土,成就一番兄友弟恭的美談。
自己的高瞻遠矚,哪裡是朝中那些酸儒能夠理解的?!
此子,甚是懂朕呐!
沉默半晌之後,燕王朱棣有些惱怒的看向曹爽,近乎於置氣般回應道:"即便本王手中權柄過甚,但允炆仁孝,當不至於此。"
儘管眼前的曹爽仍在"危言聳聽",但他還是不願意相信侄兒允炆會刻薄寡恩,逼死他們這些親叔叔。
更何況,他內個大侄子又不是傻子,削軍權就削軍權,削他的命乾啥?
對啊,像是如夢初醒一般,牢房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連連頷首,本是迷茫的眸子也逐漸恢複了清明。
他的長孫允炆性格雖是不如其父堅毅果斷,但卻生性仁孝,焉能做出"大義滅親"之事。
"燕王殿下,"一聲輕蔑的嗤笑過後,曹爽劈頭蓋臉的訓斥聲便迎麵而來:"皇權麵前,談及仁孝二字,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何況皇長孫若是真的仁孝,允熥殿下何至於在東宮如履薄冰,苟且偷生!"
轟!
此話一出,無論是牢房中的燕王朱棣,亦或者牢房外的洪武大帝均是麵色大變,其中尤以洪武大帝朱元璋的反應最為激烈。
如若不是曹爽突然提及,他險些將這位出身更加尊貴的"嫡孫"忘於腦後。
想到這裡,洪武大帝朱元璋的眼神便是一冷,無數記憶碎片自腦海深處拚接,並在眼前逐一浮現。
難怪這兩日,他在標兒的靈前,都沒有瞧見允熥那孩子,看樣子其中另有原因呐
"陛下,臣這就派人去查!"儘管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淋濕,但涼國公藍玉仍是硬著頭皮,牙呲欲裂的拱手道。
他自幼喪父,全靠長姐扶持,方才得以在亂世苟全性命,並最終得到朱元璋的賞識,因功封爵。
而他的長姐,便是中山王徐達之妻,太子朱標三子允熥的外祖母!
嚴格追究起來,這位允熥殿下與他之間還是血親關係呐!
"回來,"不待藍玉轉身離去,洪武大帝朱元璋便一把將其拉回,轉而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就給咱家待在這,繼續聽!"
此時的朱元璋早已忘記了自己駕臨這牢獄的初衷,乃是為了探視在太子朱標靈前失儀的老四而來。
此時他隻想知曉,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