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鳶捧起他的小臉，“永遠不會。那隻是演戲給你父親看。”
她檢查了一下男孩的腿傷，跟之前相比已經有所好轉。
“還疼嗎？”
男孩搖搖頭，壓低聲音道：“爸爸洗澡時，懷表放在更衣室。”
黎鳶眼睛一亮。“什麼時候？”
“每周三和周六晚上九點。”男孩的眼睛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機警，“但更衣室有鈴鐺，一開門就會響。”
黎鳶沉思片刻，捏了捏男孩的臉蛋。“聰明的寶貝，接下來交給我。”
男孩低下頭，從口袋裡掏出那塊玻璃碎片。
“帶上這個…如果他傷害你…”
黎鳶小心地接過那塊鋒利的玻璃。
上次是圖釘，這次是碎玻璃。
下次又會是什麼呢？
算了，還是彆再有下次。
“謝謝你的保護，小騎士。”
接下來的幾天，黎鳶在兩種截然不同的角色間切換：白天是嚴厲的準後媽，對男孩呼來喝去；晚上則偷偷溜去閣樓，為他處理傷口，講故事哄他入睡。
而每次與江鴻遠獨處時，她都巧妙地保持若即若離的態度，既給他希望又不讓他真正得手。
閣樓裡，男孩蜷縮在角落，膝蓋上的淤青在黎鳶的照料下已經褪成淡黃色。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他猛地抬頭，淺紫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
“黎鳶姐姐！”他壓低聲音，像隻警惕的小動物。
黎鳶將藏在裙下的點心遞給他。“慢點吃，彆噎著。”
她輕輕撫摸男孩柔軟的頭發，注意到他脖子上的項圈勒痕又添了新傷。
“他又打你了？”黎鳶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小江辰搖搖頭，小口啃著蛋糕。
“今天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指了指拉丁文作業上的紅叉，“錯了兩處。”
黎鳶胸口一陣刺痛。
她小心地抱住男孩瘦小的身體，感受他在自己懷中逐漸放鬆。
“寶寶，再給我一點時間，很快我們就能夠逃出去了。”
男孩在她懷裡僵硬了一瞬。“可是爸爸他……”
“噓——”
黎鳶捧起他的臉，認真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爸很渾蛋、又很殘忍，但是一直忍讓隻會縱容他的惡。”
“有時候，我們需要用更邪惡的惡意才能製止惡。你能明白嗎？”
男孩似懂非懂地聽著。
突然，他撲進黎鳶懷裡，瘦小的手臂緊緊環住她的脖子。
“黎鳶姐姐，你可以不走嗎？彆像媽媽那樣離開…求你…”
黎鳶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她輕撫男孩的後背，問：“為什麼忽然提這個？”
男孩把臉埋在她胸口，聲音變得悶悶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你會離開我。”
聽完，黎鳶心裡咯噔一下。
不會又要失敗了吧？還是說成功以後，她必須要離開？
對比外麵那個整天揮舞鐮刀喊“鳶鳶真乖”的瘋子，她還是更喜歡現在的小江辰。
如果可以，她希望江辰永遠長不大。
“我不會走。”她輕聲承諾，卻不知道這個諾言能維持多久。
承諾，不就是需要承諾人反複打破的東西嗎？
男孩深吸口氣推開黎鳶，從枕頭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我畫了這個，送給你。”
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著三個人：
左邊的人是三人之中看起來最高大威猛的一個，他穿著一身簡易的黑西裝，舉起的手臂肌肉粗壯，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力量。
右邊的人個子稍矮一點，身上穿著三角形的白色連衣裙，長發及腰，看起來像是一個女人。
中間的人是這幅畫裡最小的一個存在，沒有過多的描繪，一大一小兩個圓形拚湊成的身體，幸福地牽著身邊兩個大的手。
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這幅畫是男孩對一個完整的家的渴望。
“畫得真好。”
黎鳶仔細端詳著，染著蔻丹的指尖在上麵輕輕劃過。
“這上麵畫的都是誰啊？”
男孩看了看畫上的小人，伸出小手指認。
“左邊個子高的是我，右邊矮一點的是你。隻要我足夠強大，就可以保護你們。”
剛才他說的是“你們”。
黎鳶微微挑眉，又指著畫中間的小人問：“那這是誰啊？”
男孩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小聲地回答了黎鳶的問題。
“這個是……我們的孩子。”
“噗。”
黎鳶差點兒沒忍住笑了出來，她沒想到江辰這麼小就對她起了心思，不過是最純粹的、對於幸福的憧憬。
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即使他還是一個連青春期都沒進入的孩子。
可是一想到畫中的小人，黎鳶還是忍不住，身後的手猛掐自己大腿，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為、為什麼畫出了這幅畫？我想聽聽你畫這幅畫的初心。”
男孩低著頭，似乎是有些害羞，兩隻手緊緊地攥著衣角，聲音越來越小。
“我…我隻是想，要是我們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所以才畫了這幅畫…”
黎鳶看著他害羞的模樣覺得很好玩，於是想逗一逗他。
“那……這個孩子呢？”她意有所指地戳著上麵的小人。
男孩的臉更紅了，他咬著嘴唇，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才結結巴巴地憋出一句。
“因…因為我…我想和姐姐有一個…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黎鳶，見她沒有生氣，才鼓起勇氣繼續說道。
“姐姐，你願意成為我的家人嗎？”
“啊……”
這回男孩把黎鳶整不會了。
如果是成年江辰，她早就一腳把他踹出八丈遠，大聲警告他滾出老子的世界！
可是看著眼前這個小男孩真誠到滿眼放光的模樣，她不忍心撕碎他的美夢。
至少他沒有在上麵畫鐵籠和鎖鏈之類的東西，不是嗎？
似乎是黎鳶思考的時間有點太久，男孩眼裡的期待逐漸被失望填滿，光芒變得暗淡。
他悄無聲息地折起畫紙……
隨後，用力地將它撕碎。
“嗤啦——”
他的動作太快，黎鳶根本來不及阻止，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幅關於幸福的畫被撕成一片片。
男孩撕碎的不隻是畫，還有他對於活著的最後一點念想。
黎鳶震驚地瞪大雙眼，看著地上的碎紙片，心臟針紮似的刺痛。
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確幻想了一下畫中的場景。
很夢幻，很純真，也很遙遠……
空氣陷入短暫的寂靜，在這寂靜的五分鐘內，誰也沒有說話，他們好像在玩一場誰先動誰就輸的遊戲。
但是在感情上，從來不存在輸贏。
最終，是黎鳶先打破了遊戲規則。
她默默地蹲下身，想要撿起那些碎片，卻被男孩搶先一步。
他將碎片緊緊地攥在手心，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聲音顫抖著。
“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