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南春不理會眾人錯愕與唏噓的情緒,徑自出了招隱山居,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腦子裡亂極了。
冷酷的冬天還沒有完全離去,乍暖還寒,周邊煙花柳浪,青草小徑,一切飛花如夢,自在安然。
踏著初春時節的那抹驚綠,卻依然覆蓋不住空氣裡彌漫著的淒寒冷意。
練南春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如一葉扁舟孤獨地飄蕩在湖麵上,無論往哪裡走,都無法擺脫內心的孤獨與落寞。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紅霞滿天。而那些遠去的歲月,在這逝水般流淌的光影中漸漸變得模糊而遙遠。
前麵是翠柳拂堤,溪水淙淙,她慢慢走過去,背靠著垂柳,仰起臉,目光茫然地望著透著幾分緋色的天空,出著神。
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過頭,隻見淩雲神色凝重地走過來。練南春臉一轉,不說話。
淩雲把身形靠在樹上,與她背靠著背,亦是一語不發。兩人就這樣沉默著。
不知過了多久,練南春終於忍不住這冷戰的氣氛,開口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我已經決定了,明天就去大內皇宮找李瑞允,然後救她出來。”沒有一絲遲疑,淩雲直接開門見山道。
“你瘋了!”練南春不由呼吸一滯。她倏的轉過臉瞪著他,驟然提高了聲音,尾音尖利得有些變調,“淩雲,你明明知道那是去送死的……”
“那又如何?難道除此之外,我還有彆的選擇嗎?”
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在征詢她的意見,然而平靜的語氣所透出的堅定與執著,卻不容她有一分一毫的置疑。
練南春回過頭,望著他平靜淡漠的臉,心就像被抽空了一樣,半天沒說話。她凝滯了良久,才默然道:“告訴我,是什麼事讓你下定決心的?”
淩雲避開了她帶著幾分質問與詰責的視線,沒有說話。
練南春冷笑一聲道:“是不是那個孩子突破了你最後的防線?”
“你怎麼知道的?”淩雲的心不自覺地悸動了一下,脫口而出。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打自招了。
“嗬嗬,這還需要怎麼知道啊?”練南春緊緊咬住嘴唇,喉嚨間哽咽般的震顫著,“我就知道,那個孩子是你的軟肋。”
“……”淩雲輕歎一聲,沒有說話。
練南春出神地望著他,覺的胸口仿佛被壓上了千鈞巨石,掙脫不開渾身發痛,苦澀的眼淚不覺已是滿臉。
“春兒……”淩雲嗓音發顫,“是不是還放不下過去的那些事情?”
“憑那些事情,誰能輕而易舉放下啊?當時的情形有多慘、有多痛——誌超,難道你都忘了嗎?”練南春一張俏臉整個兒沉了下來,當時慘烈血腥的場景又曆曆在目地浮現在眼前。
浣玉與刑部尚書府的人“勾結一氣”,設計軟禁、桎梏了淩雲……以淩雲為誘餌、將她抓捕入獄……在大牢之中對她殘酷折磨,百般淩虐……在斷頭崖上逼得淩雲身中數箭、逼得她墜落懸崖……
——淚斷劍,情多長;有多痛,無字想……
練南春隻覺心裡堵得厲害,眼圈不覺紅了,“其實直到現在,我一直都沒有原諒她——如果不是她,軒中大姑姑和平明師父也不會死;李剛,江春,還有呂小姐……那麼多人也不會跟著遭殃;你和我也不會遭受那樣的痛苦煎熬、而彼此勞燕分飛那麼多年……”
淩雲輕噫一聲,“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我知道,她做過的那些對不起你的事情和她對你的傷害可謂鑽心刻骨,那種痛苦的滋味沒有人能夠體會的到;所以春兒,我真的沒有任何理由去勸你不計前嫌、大度地放下過往的一切。
“可是我卻不同了。當初她一心一意地愛著我,雖然她也曾經把我傷得遍體鱗傷,可事情的起因與結果畢竟都是我辜負了她啊!而且說起來,這種情債在我心裡糾纏了多少年,一直難以釋懷;如今終是到了償還的時候了。”
“………”練南春默默望著他,無語。
淩雲凝眸望過來,那種難言的糾結在淚眸中閃爍著,顫聲道:“現在她身陷李瑞允魔掌,生不如死,苦不堪言;而李瑞允的卑劣與殘忍你我應該都知道的,如果這時候我不去救她,那她將遭受怎樣的淩虐與折辱——春兒,我是真的不敢想象啊!
“雖然已經分開,可我與她畢竟有過曾經,畢竟她也曾是我淩雲的女人嗬,眼睜睜看著她遭受非人的折磨而無動於衷,那我還是個男人嗎?”
練南春用發紅的眼睛盯著他,“也就是說,為了她,你可以義無反顧地去死嗎?”
淩雲想也不想,毅然道:“是的。就像現在這種情形,她遇到了危險,而我隻有用自己的生命才能救回她,那我會毫不猶豫地為她舍棄生命的!”
他頓了一下,又道:“當然,如果這個遇到危險的人是你,我也一樣!”
“你……”練南春有些動容,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淩雲濃密又黑的睫毛根根分明,輕輕顫抖似乎能帶起風,“不過春兒,雖然你跟她都是我這輩子願意舍棄生命去救的人,可是在我的心裡,你和她卻是完全不同的。我救她,是因為我虧欠她太多,需要補償;而你,則是因為我真心愛你……”
“有你這句話,就算讓我馬上去死——也值了……”練南春長久地凝望著他,目光似乎穿過了滄桑的歲月,越過了千山萬水,飄過了萬丈紅塵,看透了世間的一切,最終變得執著而明了,“好吧,我答應再幫你一次。”
淩雲一瞬不瞬盯著她,驚喜和感動氤氳在漆黑的眼底,“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練南春翻了個白眼,冷冷哼了一聲,有說話。
淩雲瞳孔裡細碎的波光在微微漩動,“我知道,你這樣做都是為了我,為了不使我太過為難;春兒,謝謝你——”
“跟我還說那些廢話乾嘛?”練南春大起大落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平心而論,我真的不願意你去啊!可是我也知道,現在無論我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你已下的決心。”
“春兒。”淩雲用力攥了攥手,努力壓下心底的起伏。
練南春帶著幾分嗔責瞅了他一眼,苦澀的聲音裡蘊含著說不出的無奈,“誌超,你我風風雨雨這麼多年,終於走到了今天,真的不容易啊!如果因此你再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何況還是白白去送死,那豈非太不值得了!我不甘心,我更接受不了……”
“我也不甘心我們就此分開……”一種說不出的酸痛從淩雲的心底洶湧著衝到了咽喉,“春兒,我相信隻要有你在背後支持我,協助我,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我發誓,這輩子再不會辜負你了。”
練南春鼻尖凝起酸澀,瀲灩的的眼眸釀著晶瑩,“會的,一定會的。”……
天色忽然變得昏暗,漫天的烏雲仿佛要塌陷下來似的黑壓壓的,窒悶得人透不過氣來。隆隆的雷聲震耳欲聾,一道犀利的閃電刺破了長空。山雨欲來。
大內皇宮。禦書房裡。
李瑞允正懶洋洋地斜倚在椅子上,專心致誌把玩著手上那隻晶瑩剔透、空靈瑩澈的玉色扳指,一副悠哉悠哉的神情。
白羽道士站在一旁,臉色沉鬱,一雙漆黑的眼眸若有所思,透著一股子高深莫測之色,令人琢磨不透。
這時,一名侍衛風風火火從外麵奔了進來,氣息顯得有些急促,“啟稟李公子,外麵……外麵淩雲來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如同一塊沉重的石頭忽然拋到了平靜無波的水麵上,迅速激起洶湧的波濤。
“此話當真?”李瑞允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