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幾本小冊子就到了李世民的手裡。
看著上麵的內容,李世民也是嘖嘖稱奇,看向房玄齡的眼神,隱約帶著些責怪。
“好你個老房,有了這樣的好事,居然不叫上朕,這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還有這些冊子上麵的字跡,也不知是怎麼弄的,居然好像仿得還是王右軍字體。
難怪範鴻這些人拿這說事了,彆的不說,就說這精湛的製作工藝,還有上麵關於你房氏家學的內容,整個長安除了你們房家,還有誰弄得起?”
“哎呀呀,陛下,此事微臣真的不知道啊!”
房玄齡哭喪著臉,頗有一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既視感。
可是翻著翻著,表情就變得微妙起來。
“你還彆說,你真還彆說哈,這冊子上的東西,弄得還真挺好,就是不知有多少人看過了?”
學問這個東西,最看重的還是傳播度。
《論語》,《道德經》這些東西為啥能成為傳世名篇,還不是因為看的人多嗎?
“敢問範夫子,這幾本冊子,您是從哪裡得到的?還有嗎?”房玄齡有些期待道。
“嗬嗬……怎麼都到這個時候,房大人還打算裝傻充愣?
你把這些冊子弄得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老夫不過是買了幾本《論語注釋》就被那攤販硬塞到了手裡,房大人,好魄力!好手段啊!”範鴻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竟然是這樣!老夫莫不是在做夢?”房玄齡聽到消息,大喜過望。
他這才想起來,似乎前段日子,自己兒子房遺愛鬨起脾氣,離家出走,還將自己的書庫給搬空大半。
在那些藏書之中,便有如今冊子上的文章。
“這小子,不聲不響地倒是給老爹一個驚喜啊!”
房玄齡撫摸著胡須,忽然臉上略帶遺憾道:
“早知如此,就該把壓箱底的那幾本好書交給他,好教世人看看我房家的底蘊,誰還不是詩書傳家了……”
作為大唐的宰相,房玄齡也有著自己的委屈。
明明出身不差,但就因為明顯站隊李世民,而被山東士族冷嘲熱諷,排擠出了文化圈子。
好在李世民對他信任有加,朝堂上每有大事,都事無巨細地問詢於他,極為看重。
這才讓房玄齡感動得一塌糊塗,肝腦塗地,以報知遇之恩。
現在好了,有了這些流傳甚廣的小冊子,可以預見的是,他房家的名聲自然會與日俱增。
那時候世人對房家治學的評價,就不是士族可以掌握的了。
“嗯?”
想到這裡,房玄齡心中不由一驚。
因為他突然意識到,這件事情裡麵,怎麼透著些詭異的味道?
這不就是李世民之前對他說過的,所謂左右輿論的手法嗎?
房玄齡看向手中的冊子,麵露遲疑之色。
難道說,這是魏叔玉那小子的手段?
他看向李世民,見後者臉上露出若有若無的笑容,頓時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想來,陛下也應該瞧出來了吧……
“範夫子這話就有些重了,房相拿出家中所學,也是抱著教化萬民的心思,要朕說,什麼你的我的,還不都是聖人留下來的學問,隻要是對百姓好的,對國家好的,誰說不是說呢?”李世民笑著說道。
“陛下,話可不能這麼說,那學問……”
聽完李世民的話,範仁賢一下子急了。
雖說都是聖人留下來的學問,可怎麼解讀,如何注釋才是區分高下的關鍵。
他們山東士族詩書傳家的學問,和尋常百姓私塾裡,教書先生教的能一樣嗎?
然而,還沒等範仁賢把話說完,就見範鴻開口道:
“陛下說得亦有道理,若是單單討論學問,也就罷了,可這冊子上卻胡言亂語,憑著幾首不堪入眼的野詩,就吹捧起一個大唐詩聖,還言之鑿鑿,天不生此人,詩道萬古如長夜……”
說到這句,範鴻看向一旁的李世民以及房玄齡,冷笑道:
“古語有雲,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以詩成聖?難道這人也想和孔孟相提並論嗎!”
“竟有此事?”
聽到這話,李世民和房玄齡也是大吃一驚。
若說是其他事情,還可有討論空間。
可這牽扯到聖人名譽,就非同小可了。
此時,一旁的盧玉山和孔穎達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尤其是孔穎達,身為孔家後人,對這種事情自然十分敏感。
可當兩人看向冊子上的內容時,卻齊齊愣在那裡,神情複雜。
在冊子的詩詞鑒賞部分,記載著一些詩句。
為首的一篇,便是《詠雨》。
寫詩的人,叫做十六畫生,備注裡寫著“大唐詩聖”四個字。
“和氣吹綠野,梅雨灑芳田。新流添舊澗,宿霧足朝煙。雁濕行無次,花沾色更鮮。對此欣登歲,披襟弄五弦。
”
在這首詩結束的地方,還帶著詩詞的翻譯與賞析。
“陰陽混合之氣吹著綠色的田野,梅雨灑在稻田裡……對這豐收之年我感到非常高興,披露著衣襟玩弄著五弦。
此詩用互文的手法,表達了作者心懷天下,憂國憂民的思想,語言樸素,感情真摯,值得全文背誦。
”
看到這裡,盧玉山與孔穎達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那抹震驚。
這個時候,範鴻的聲音繼續響起。
“諸位再看看,這首《春日望海》,依然是首爛大街的作品……”
“披襟眺滄海,憑軾玩春芳。積流橫地紀,疏派引天潢……”
範鴻一邊念著,語氣中的嘲諷之意,溢於言表。
陰陽怪氣地念了幾句,便停了下來。
“罷了罷了,老夫實在念不下去了,實不相瞞,單從這兩首寫詩的水平來看,即便是老夫身邊的書僮,也要比之強上不少,還什麼詩聖,還萬古如長夜……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這時,孔穎達突然插話打斷道:
“其實仔細看看,這兩首詩還是蠻不錯的嘛,範夫子連日趕路,許是有些累了,要不咱們今天就到這裡?”
一旁的盧玉山也是幫腔道:
“是啊,許久未見,老夫也想與夫子好好聚聚,詩詞這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口味,說不準,說不準的……”
盧玉山和孔穎達滿臉惶恐,恨不得立刻過去將範鴻的嘴巴堵上。
平心而論,這兩首詩詞當然沒有達到傳世名篇那種層次,可也算佳品。
這範鴻將這兩首詩詞貶的一文不值,更說連自己書僮都比不上,這就有些過分了。
更何況,這十六畫生……是你能招惹的人嘛!
“咦!你們兩位這是做什麼!詩寫得就是垃圾嘛,咋還不讓人說了!他敢封詩聖,老夫就敢當詩仙!”
“哼哼!老夫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盧玉山和孔穎達不停地使著眼色,範鴻卻視若無睹一般,反而還來勁了。
“你還想當詩仙?那一位怕不是能讓你分分鐘羽化登仙……”
眼看範鴻執迷不悟,盧玉山與孔穎達都已經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帶不動,真的帶不動了,累了,毀滅吧……”
這邊範鴻慷慨激昂噴了好一會,才停了下來。
他誌得意滿地看向周圍,卻發現大殿上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他看向盧玉山與孔穎達,這兩人早已匍匐在地,跪在了地上。
“二位這是做什麼?該羞愧的是那十六畫生才對!你們這又是何苦……”
正當範鴻一臉疑惑的時候,便聽到龍椅那邊響起了一道寒徹凍骨的聲音。
“範夫子……朕的詩詞,在你眼中當真如此不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