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秋轉頭扒拉下醫藥箱,取出瓶自製的補氣血的藥,倒了一粒深褐色的藥丸塞進他嘴裡,一托他的下巴,藥丸進了肚:“好了,小命保住了。來,深呼吸 ,這裡疼嗎?”邱秋點點壓痛點的位置。
王弈臣聽話地仔細感受了下:“沒那麼疼了。”
“這裡呢?”
“木木的。”
……
“咳一下。”
“咳——”
“有刺痛感嗎?”邱秋的手再次點在肋骨斷裂處。
王弈臣輕輕搖了下頭,想吐。
“彆亂動!”確定斷掉的三根肋骨都已固定好,邱秋起身道:“找人抬回知青點。”
韓鴻文扛起方才讓人回寨拆來的門板,放在王弈臣身邊,和褚辰、二隊隊長邱衛東一起,小心地將人移到門板上。趙文霖忙脫下外套裹了個禾把子,輕輕托起王弈臣的頭墊在下麵。
怕知青都跟著回寨複習,就此罷工。大隊長忙道:“其他知青留下繼續乾活,衛東你和鴻文抬王知青回寨。”
趙文霖吸著鼻子,狠狠抹了把臉,眼睛通紅道:“我哥誰照顧?”
大隊長的目光從韓鴻文這個壯勞力身上滑過,看向邱秋:“二妮在醫務室嗎?”
邱秋頷首。
趙文霖一愣,驚道:“你不會想讓二妮照顧我哥吧?!”
“不行!我家二妮過年就十八了,”桂花嬸氣道,“她一個大姑娘,怎麼能去照顧一個大小夥?大隊長,你咋想的,腦子壞掉啦!”
大隊長無奈地撓撓頭,妥協道:“那行,趙知青你跟鴻文抬著你哥回寨吧。”
趙文霖接過邱衛東手裡的門板,瞥見人群後的邱誌勇,怒道:“大隊長,邱誌勇打傷我哥,就這麼算了?”
大隊長煩躁地再次抓了抓頭:“你們想咋辦?”
趙文霖一噎,看向擔架上的王弈臣。
王弈臣出身軍人家庭,大院裡的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到哪都是人讓他的份,何曾受過這罪:“報警!我要他把牢底坐穿……”
大隊長嘴角一抽:“你這都是輕傷……再說,兩人打架,能怨一個嗎?”
趙文霖的火一下躥起來了:“我哥流了那麼多血,肋骨斷了三根,你他媽的告訴我們是輕傷!”
大隊長的兒子邱衛東不乾了:“你罵誰呢?”
“丫的耳聾啊,你爹說的是人話嗎?當時你們可都在場,邱誌勇一鐮把將我哥撂倒,還不罷休,四五個人攔著,他都能對準我哥的胸口、腹部踹了一腳又一腳,正常打架誰專往要害上來啊?分明是想要我哥的命!就這,你爹還能昧著良心和稀泥、幫邱誌勇說話,我不罵他罵誰——老匹夫!”
還罵!
邱衛東攥起拳頭就朝趙文霖的麵部砸去。
褚辰上前托住歪斜的門板,抬腿一腳將邱衛東踹了個趔趄,撞在桂花嬸身上,帶得邱秋跟著往後退了兩步。
邱衛東還要動手,邱秋氣得扯過他肩上的衣服,甩手給了他一個耳光:“啪——”
聲音不大,卻激得眾人一個機靈,齊齊僵在原地。
一時之間田壩上靜得出奇,任何風吹草動均清晰可聞。
“清醒了嗎?”
邱衛東看著隔房的堂妹,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打了:“邱啞巴,你傻啊,沒聽到他罵我阿爸嗎?你誰妹妹呀,幫他打我!”
邱秋氣得揚手又給了他一個耳光:“知道你一拳下去的後果嗎?”
“趙知青站不穩,會帶著門板歪倒,王知青剛固定好的肋骨在巨大的衝擊之下,極有可能再次錯 位,刺穿肺部或其他內臟。”
“還有大伯,腦子不好,就不要亂說話。王知青肋骨斷了三根,伴有肺部輕微的損傷。額頭遭受重擊,失血過多,後繼會出現頭疼、惡心、嘔吐、反應遲鈍等情況。”邱秋過分清透乾淨的眸子盯著大隊長,繼續道:“也有可能會出現——腦出血……你硬要說它是輕傷也行,可你彆忘了,要不是韓鴻文處理及時,王知青這會兒不死也是殘!”
大隊長有些不敢看侄女的雙眸,太像他堂弟了,眼裡容不得半粒沙,正直得像一把標槍:“誌勇身上的傷也不輕……”
褚辰查看過王弈臣的情況,扯開邱衛東,將邱秋護在身後。
邱秋一把將人推開,雙手叉腰,看著大隊長,眼神鋒利如刀:“哦,讓他過來我看看。”
邱誌勇身上是有傷,青青紫紫全是皮外傷,邱老實哪敢讓他兒子過來,遂笑著打圓場:“邱秋,你誌勇哥你還不了解,性子急,脾氣爆,說話不過腦。報紙上‘抓綱治國’和‘農業學大賽’的口號,喊的震天響,秋收任務重,他們知青這會兒請假,你誌勇哥哪敢批,王知青那脾氣可不就鬨起來了,年輕氣盛,一句話不對,打成一團。小年輕嘛,下手沒個輕重。你們看這樣行不行,王知青請假休養,一應吃用我家全包了,再賠給他一百塊錢醫藥費。”
“我們缺你那一百塊錢?”趙文霖怒道。
“兩百。”邱老實咬牙加碼。
“嗬!”王弈臣氣得輕哼,“趙文霖,給武裝部的王叔叔打電話,就說我快被人害死了。”
邱老實一愣,沒想到他還有這層關係。
有這關係,你早說啊,彆說請假了,秋收他都能把小祖宗供起來。
“嘿嘿……王知青,一點小事哪用得著麻煩王部長。來來,鴻文抬著人去我家。一應吃用,老漢保證把你侍候得好好的。複習是吧,需要什麼書,你列個清單,我立馬去縣新華書店幫你買回來。若是有什麼地方不會,你看縣高中的陳主任怎麼樣,他去年剛從貴陽大學畢業……”
王弈臣氣得頭痛、胸口疼,老王八當他耳根子軟,好拿捏是吧:“趙文霖,還不抬我下山!”
邱老實在月亮灣大隊當了九年的g委會主任,去年受那四人的影響,雖然下台了,卻沒遭什麼罪。由此可見,他在公社、縣裡、月亮灣的勢力有多大!在王叔叔來前,為著小命著想,他得找個靠山,王弈臣想著,轉頭看向邱秋:“邱大夫,知青點不適合我養傷,你家房子能租我一間嗎?每月我付20塊錢。”
一家三口陡然又多了個外人,褚辰膈應的慌,哪怕隻住一天:“不行!”
邱秋無所謂,反正她和昭昭、念秋白天大多不在家:“行啊。”
夫妻倆異口同聲。
邱秋衝丈夫笑笑:“兩張大團結呢。”
“我缺你錢花了?”一個月五十塊錢工資,他可是儘數上交了。
邱秋眨眨眼,笑顏如花,調皮道:“這年頭,誰會嫌錢多呀?”
邱老實要攔,對上邱秋瞬間變臉、掃來的視線,身形頓覺矮了半截,訕然地往後退了退,囁嚅道:“邱秋,誌勇是你爸從大火裡救出來的,你忍心送他去公安局?”
邱秋冷笑:“他拿鐮把往人頭上敲時,可有想過後果?”
褚辰擔心地握住妻子的手。
邱秋為阿爸不值,霍出性命救出的都是什麼玩意兒!
“走吧,我送你回去。”褚辰說著,取下頭上的鬥笠給邱秋戴上。
邱秋不想戴,又大又重,還有一股汗味。
她不是個受委屈的:“臭!”
褚辰抿抿唇,他就昨天累狠了,回去後,吃完飯,拿著書沒看一會兒就睡著了,早上起來趕著上工,隨便擦把身子,沒洗頭,這會兒她便嫌上了,無奈地取下鬥笠扣回自個頭上。
“醫藥箱給我,不用你送。”邱秋從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行,我扶你上馬。”褚辰避過邱秋伸來的手,對著遠處的小踏雪吹了聲口哨。
小踏雪轉頭看看,一聲嘶鳴揚蹄奔了過來。
邱秋在褚辰的幫助下,踩著腳蹬爬上馬背坐好,接過醫藥箱背在身上,一扯韁繩調轉馬頭,衝褚辰揮揮手:“走了。”
“嗯,騎慢點,彆跑。”
目送小踏雪載著邱秋走遠,褚辰收拾下心情,抬腳便朝下一片收割中的稻田走去。
“褚主任,”錢溪窈身形一閃,攔在褚辰麵前,“你也是知青,我們的處境,想必你多少有點感同深受。距離高考還有一個多月,離開學校這麼多年,初、高中知識我們差不多都忘光了,時間對於我們來說,一分一秒都無比珍貴,秋收之後是秋種,我們真的耗不起,麻煩你跟大隊長說說,允許我們請假複習。”
韓芷月在旁,焦急地附和道:“是啊,我們真的沒有時間了!”
“學大賽”期間,隊裡要求所有知青和社員,不許探親,不許請假,不得曠工。
雙秋(秋收秋種)每年最少也要一個月。
一個月後,黃花菜都涼了!
韓芷月越想越崩潰,捂著臉,往下一蹲,直接哭開了:“我們現在連課本都沒有找齊……”
“媽的,我豁出去了!想怎麼罰就怎麼罰吧,老子不乾了!”楊永年手中的扁擔穀筐一丟,就要走人。
“冷靜點!”錢溪窈一把拉住楊永年,哀求地看向褚辰:“褚主任——”
褚辰那一批六七年來貴州插隊落戶的一千多人,該走的都走了:參軍的、提乾的、招工進城的、上大學的、病退的、走後門的……剩下的如俞佳佳,受家庭拖累,又沒辦法憑個人的能力掙脫開來,隻能在這條泥濘的道路上日複一日地艱難跋涉……
錢溪窈、楊永年、韓芷月雖和他同來自滬上,卻是這兩三年才與京市的王弈臣、趙文霖前後腳過來。
不是一個區的,也沒啥親戚、同學關係。
褚辰覺得三人這話,實屬冒昧:“大隊長在那,你們有什麼話可以當麵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