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說的小踏雪,是事後,褚辰跑遍附近山寨,從踏雪後代裡找來的一匹長似它的小馬駒。
平時,小家夥住在家裡後院的馬棚裡,這幾天戀上了隊裡的小母馬,已經有一星期沒回家了。
“好。拿上刷子,帶它到月湖趁著今兒天氣好,給它洗洗刷刷。”
“邱大夫、昭昭,”張秋生家的大孫子隔著院壩圍牆,朝院內吃飯的幾人喚了一聲,笑道,“隊裡的蘋果大豐收,阿爺讓我送點過來,給你們嘗嘗鮮。”
二妮起身開了竹笆門:“進來吧。”
半大的小子將手裡拎著魚遞給二妮,快步到了藤桌前,卸下背上的竹筐,撥開上麵的乾茅草,取出一個個用有光紙包著的蘋果放到桌上:“褚主任帶了一筐送檢,我們的‘黃元帥’分彆被評上了特優級、一級果和二級果,爺爺讓我各拿了些讓你們嘗嘗。”
“啃骨頭。”邱秋把大骨往孩子麵前推推,按大小挑了三個蘋果,剝開有光紙看了看,遞給二妮,“洗洗,切成塊。”
二妮將魚放進大盆裡,衝衝手,接過蘋果去了灶屋,片刻,切成塊,端了出來。
邱秋捏起塊遞給昭昭,又各取了塊嘗嘗,特優級跟一級果的口味差彆不大,比二級果的甜度高些,相對的酸度就低了。
孩子有些拘謹,立在麵前,也不坐,大骨更是碰都沒碰。見此,邱秋沒勉強,知道摘蘋果忙,這麼大的孩子可當半個壯勞力:“稍等我一下。”
說罷,起身進屋,拿了袋福牌麥乳精、一包雞蛋糕和一瓶她自己配的養生丸,張秋生他娘癱在床上幾年了,養生丸補血安神,能讓她晚上睡得舒服點。
邱秋把東西放進孩子的竹筐裡,他要拒絕,被邱秋一瞪,傻笑著撓撓頭。邱秋抱起閨女,送孩子出門,沒到大門口呢,沈瑜之騎著自行車,拎著東西過來了。
“昭昭,小昭昭,快出來,大伯來了。”
“媽媽,快快,把我把放下來,沈叔叔來了。”
“昭昭,不是沈叔叔,是大伯。”沈瑜之再次強調道。
將人放在地上,邱秋翻了個白眼,二貨,有本事當著褚辰的麵,讓昭昭叫你大伯試試,人家上麵可有倆親哥呢。
“你看、你看,昭昭,你媽又對我翻白眼,她不待見我。”抱著昭昭撲來的小身子,沈瑜之委委屈屈地告狀道。
昭昭不敢說媽媽,隻得一下一下撫過他的頭,哄道:“昭昭待見你,跟你親,沈叔叔要常來玩啊。”
邱秋瞅了眼他那汗濕成縷的頭發,嫌棄道:“你這是多久沒洗頭了?”
昭昭撫摸的動作一動,抬起小手湊近鼻子聞了聞,立馬叫道:“二妮姑、二妮姑,快抱我去洗手,好臭哦!”
張秋生家的大孫子“噗嗤”一聲樂了。
邱秋臉一板,斥道:“邱懿昭,你的禮貌呢?”
沈瑜之指著邱秋磨了磨牙:“邱大夫,說昭昭之前,能不能先檢討一下自己,彆烏鴉落在豬身上,嫌豬黑!”說罷,取下牛肉牛排骨,往院壩牆上一放,騎上車就走。
邱秋輕哼了聲,轉身看向正在洗手的閨女:“邱懿昭,人走了,還不趕緊道歉。”
昭昭一愣,沒想到人說走就走,忙甩了甩手上的水,噠噠追了出去:“沈叔叔,對不起,昭昭沒有嫌棄你,你彆走啊,中午我們吃小河蝦炒韭菜,螺絲肉炒辣椒、雞縱醬拌米飯,老香老香了。”
沈瑜之頭也不回地抬手擺了擺:“大伯去茂林大隊辦事,晚上再來看你。”
昭昭腳步一頓,看向跟著出來的小哥哥:“你回家嗎?可以坐我沈叔叔的自行車。”
“不用,我抄近路。”
山裡有野狼、野豬、豹子和大貓,近路有一定的危險性,來時不知道就算了,回去邱秋可不敢讓他一個人走山路,“沈瑜之,回來!”
沈瑜之一握手刹,長腿一支,回頭道:“什麼事?”
邱秋指指孩子:“茂林大隊張隊長家的孩子,捎一程。”
“麻煩!”嘴裡嫌棄著,沈瑜之還是半點不耽擱地掉頭載了人才走。
“晚上來家吃飯。”
“知道了。”
二妮解開圍牆上的油紙包:“好像是牛肉、牛排骨。”
邱秋抬頭看天,湛藍的天空飄浮著朵朵白雲,活像浩瀚的大海卷起的雪白浪花,灼熱的太陽光灑在月湖寨的山山嶺嶺上,一掃幾日的陰霾、水汽,叫人感到舒適、溫暖。
“先放到地窯裡,晚上切半斤肉做個酸湯牛肉,排骨一半紅燒,一半清蒸。”
“好。”
二妮留在家裡收拾,邱秋牽上昭昭,提著水桶毛刷往寨子的另一頭走去。
還沒到寨中的牛棚馬圈呢,便聽一聲嘶鳴,一匹渾身棕黑、四蹄雪白的矮小馬兒飛蹄躍過竹笆門,激動地甩著尾巴,繞著母女倆轉了一圈又一圈。
“小踏雪、小踏雪……”昭昭興奮地鬆開邱秋的手,撿起地上馬兒的韁繩,“好踏雪,咱們去湖邊玩吧,我帶你去吃肥美的草兒、給你洗澡,你帶我去捉泥鰍。”
小踏雪沒理她,探頭湊到邱秋麵前咕嚕一聲,眼巴巴地看著她。
撫了撫它的頭,邱秋掏出顆奶糖,剝去糖紙丟進它大張的嘴裡。
“媽媽,”昭昭拽了拽邱秋的衣襟,“我也要喂小踏雪吃糖。”
“一天一顆。”邱秋說著,接過韁繩,一手牽著閨女,一手牽著踏雪先去了醫務室。
踏雪救她出事後,褚辰想讓邱秋辭去赤腳醫生的職務,在家好好養胎。邱秋沒應,卻收了個徒弟,老兵韓大爺的養子韓鴻文。
邱秋最近嗜睡,早上起不來,醫務室便由韓鴻文坐診。
見她牽著昭昭和小踏雪過來,韓鴻文放下手中的赤腳醫生手冊,迎了上來:“師傅,縣醫院剛剛打電話,說市裡有位病人,後頸生了對口瘡,已經潰爛、化膿,讓咱送瓶藥膏過去。”
邱阿奶有道祖傳的方子,專醫對口瘡。
她去後,藥膏便由邱秋來配,前年,邱秋已經教給了韓鴻文,每年春末夏初,師徒倆都要配製百來瓶。
“行,你去一趟。”
“今晚怕是回不來……”他們月湖寨所在的位置,縣城比鎮近,去市裡比去省城麻煩。
明白,明天她得早起過來坐診。
韓鴻文揉了把昭昭的頭,進屋拿上準備好的土黃色挎包,快步朝湖邊走去。
醫務室離不開人,韓鴻文走了,邱秋便要在這守著。
昭昭坐不住,要媽媽給小踏雪裝上馬鞍,他倆要去湖邊轉轉。
湖邊有守船人,有割豬草的半大小子姑娘,再加上小踏雪智商不低,極有靈性,邱秋並不擔心昭昭的安危。進屋取了馬鞍給小踏雪安裝好,抱了昭昭坐上去,調整好腳蹬帶,又給拎了隻小魚簍掛在馬鞍左前下方的鳥翅環上,叮囑她去小水溝玩,不要去湖邊,韁繩遞給她,邱秋拍拍小踏雪的屁股,“去吧,彆玩太晚,早點回來。”
“媽媽再見!”
邱秋擺擺手,看著小踏雪載著昭昭一溜煙跑出寨子,朝湖邊奔去。將水桶刷子放在屋簷下,邱秋進屋查看雨前晾曬的一批藥材。
返潮的拿出來,攤在圓簸箕上晾曬。
“邱大夫,”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背著筐曬乾的金銀花過來詢問,“金銀花收嗎?”
邱秋戴上白手套上前查看,花掰綿軟,花蕾發黑,手插下去一撈,都是這個質量。
這孩子沒見過,一身衣服補丁撂補丁,洗得發白,卻打扮得乾淨利落,邱秋進屋拿本手寫的小冊子,遞給她:“這是本地藥材的采摘、炮製方式方法和注意事項。”
小姑娘很聰明,立馬明白自己的金銀花不符合邱秋的收購標準,接過冊子翻到畫有金銀花彩繪的那頁,看了起來,“乾燥標準為捏之有聲,碾之即碎……注意的是,無論是晾花還是烤花,在花蕾乾燥前均不能用手觸摸或翻動,否則花蕾變黑,降低品質……”
“隻是降低品質,賣還是能賣的是吧?”
邱秋點頭:“你可以去縣城收購站看看。”
“謝謝。”小姑娘深深鞠了一躬,筐裡的金銀花“撲簌簌”掉了一地。
邱秋彎腰幫她撿:“曬乾後,最好裝在塑料袋裡,免得返潮。”
她隨母親剛改嫁過來,家裡的塑料袋可輪不到她用,張小環扯了下唇,還是乖巧地應了聲“好”。接過邱秋手裡的金銀花,張小環又道了聲謝,依依不舍地將小冊子遞了過去。
“你自己拿著吧。”這種小冊子,邱秋寫了上百本,都由褚辰送給各大隊的大隊長了。
“謝謝、謝謝,邱大夫,你真是個大好人!”
邱秋忍不住樂了。
“邱大夫再見!”
“再見!”目送人歡快地甩著長長的辮子走遠,邱秋繼續晾曬藥材。
中午,二妮送了飯菜過來。
邱秋執起昭昭走後就掛在胸前的竹哨,一聲長哨,傳出山寨,飄向月湖。
湖前田壩上,赤著小腳丫在田溝裡捉泥鰍的三歲小奶娃,聞聲,扯開嗓喚道:“小踏雪、小踏雪,媽媽要出診了,儂快去醫務室……咦,不對,媽媽叫我們回去吃飯哩!”
話音未落,小踏雪已顛顛兒從湖邊青草地跑來,前蹄一彎俯臥在女娃身旁。
娃娃搖搖頭,不願上馬:“你跟媽媽說,我剛壘好田土,泥穌還沒捉到呢,等會兒再回去。”
“傻昭昭,踏雪是馬,怎麼會說話。”湖邊看船的老漢,銜著四寸長的葉子煙杆踱來,笑道。
“王爺爺,小踏雪聰明著哩!媽媽說它比所有的馬兒都聰明,它有七歲孩子的智商。”昭昭沾滿泥巴的雙手往小肥腰上一叉,驕傲地抬抬下巴,“它阿爸是我外公從十七匹小馬駒裡挑選出來的,它是最像它阿爸的小馬駒,彆的馬肯定不會說話,它說什麼我媽媽都知道,我也知道。你看,它一臥,我就知道它想讓我騎它回醫務室,不想讓我一個人留在這兒捉泥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