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杏園。
院子裡的下人見到沈乘月,一片慌張。讓沈乘月覺得自己像一隻狼,忽然闖進了羊群,打攪了她們原本平靜的生活。
她歎了口氣:“我又不是什麼洪水猛獸。”
下人們連忙行禮:“大小姐。”
“沈瑕可在?”
“恕小的去通報姑娘一聲。”
沈乘月點了點頭。
不多時,丫鬟回轉:“姑娘請大小姐進去。”
“帶路吧。”
丫鬟便把她引進沈瑕的書房,這是沈乘月第一次踏入這裡,書房布置得雅致,乾淨整齊,裝飾不多,隻牆上掛著字畫。
桌上擺著一杯清茶,沈瑕抬手:“姐姐,請。”
沈乘月舉杯喝了一口:“很熟悉的味道,像蕭姨今年給我送的春茶。”
“不過是碧螺春罷了,味道相似也是有的,”沈瑕平靜地抬眸看她,“姐姐,今日怎麼有空來看我?”
“左右無事,來瞧瞧你,”沈乘月看向她麵前墨跡未乾的宣紙,“你在寫什麼字?生如芥子,身若微塵?”
“沒什麼。”沈瑕抬手取過一張空白的宣紙蓋在墨跡之上。
明明沈乘月是第一次來看她,但兩個人都若無其事,仿佛這件事常常發生,沒什麼好在意的。
“近來可好?”沈乘月主動挑起話頭。
“挺好的,姐姐你呢?”
“還不錯,吃得好睡得香。”
沈乘月微垂眸飲茶的時候,察覺到一道鋒銳的視線劃過自己,帶點探究的味道,但她抬頭看去時,入眼的隻是沈瑕清清淺淺的微笑。
她取出一隻精致的木盒子放在桌上,推給對麵的二妹妹:“送你的,有事要與你商量。”
沈瑕打開盒子,秀氣的眉輕輕一挑:“姐姐最寶貴的玉鐲,居然舍得?看來你這件事,一定很重要。”
沈乘月笑了笑:“你是我身邊最聰明的人之一了,也許和你談一談,能得到些新的思路。”
“不敢當,姐姐請講。”
“我陷入了時間循環,”沈乘月也不囉嗦,開口直入主題,“每一天都是同一天,我已經過了無數遍七月初六。”
“哦?還有這種事?”
她明明不信,卻也不反駁。
沈乘月也懶得戳穿她:“先隨我來,不必帶丫鬟。”
“我不帶下人,姐姐也不帶?”
“嗯。”
“好。”
“你倒是信任我。”
“我自然是信得過姐姐的,”沈瑕隨她行至院中,回身吩咐眾人,“我隨姐姐出去一趟,你們不必跟來。”
在下人神色各異的應聲中,沈乘月倚在門邊看著她笑。
“姐姐笑什麼?”
“就是覺得挺有意思的,”沈乘月拉過她,“這邊。”
兩人一道前往沈府側門,沈乘月示意沈瑕看向回廊:“待會兒會有一名小廝從這裡經過,手裡的木桶摔落,裡麵是用冰湃著的果子,兩個侍衛會看過去,藍色頭巾的會嘟囔一句怎麼這麼不小心,然後過去幫他拾起果子,撿起其中一隻桃子,在衣擺上擦一擦,咬上一口。”
沈瑕也不多問,隻安靜地陪她胡鬨:“我記住了。”
“三、二、一,”沈乘月抬手一指,仿佛木偶戲開場,所有人開始隨她聲音而動,“小廝,木桶,果子,侍衛,嘟囔,桃子……”
沈瑕有些發怔,又被她一扯:“好了,我們該溜了。”
兩人出了側門,門外巷子裡已經停好一輛馬車,沈乘月擔心帶沈瑕騎馬的話,她會疑心自己要趁機謀害她。
沈瑕登上馬車時,沈乘月很自然地抬手去扶了一把。習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東西,循環當中,她不知扶了小桃上車多少次,又有多少次伸出手拉其上馬,以至於現在看到沈瑕穿著長裙不太方便,她就會下意識伸手。
她自己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倒是沈瑕動作微頓,看了她一眼。
馬車上,沈乘月與二妹搭話:“我突然想起來,這好像是我們兩個第一次一起出門。”
“第二次。”
“什麼?”
“你七歲,我五歲的時候,一起去過舅舅家。”
“我不記得了。”沈乘月前十幾年都在熱鬨中度過,呼朋引伴出門遊玩的次數太多,她確實已經記不清七歲時的某一次出遊了。
“姐姐貴人多忘事。”
兩人沒再交談,直至馬車停在了鬨市當中,沈瑕掀開車簾看了一眼目的地:“興隆賭坊?”
“請。”沈乘月當先踏入賭坊大門,沈瑕落後一步,給自己佩上麵紗,隻留一雙眼眸在外,才跟上了長姐的步子。
沈乘月非常自然地湊到了骰子桌前,還招呼沈瑕過來,後者已經明白了她的目的,看了一眼桌邊大呼小叫的賭徒們,站在原地不肯動:“我在這裡能看到。”
沈乘月眼神掃過桌麵和周遭幾人的神色,已經記起了這是哪一局:“這一局骰子點數,左邊三、五、六,右邊二、四、五,左勝。”
骰子正要開盅,沈瑕眼神盯住台麵,三、五、六,二、四、五,與沈乘月所說無異。
沈乘月又在她耳邊輕聲道:“白胡子歎氣,藍衣服罵街,大小眼摔了酒杯,賭坊的人以為他要鬨事,會過來盯著他。”
她每句話話音未落,就有人做出相應的動作。沈瑕卻不看他們,隻微眯雙眼,觀察著沈乘月的表情,似乎想確認這並非她所設的局。
“下一局,左邊五、五、六,右邊三、五、六,仍是左勝。”
沈瑕看著骰盅看出的結果,抬手一指另一張人少些的桌子:“去那邊。”
“好。”
牌九桌前,沈瑕開口問:“誰勝?”
“紅六點加紅三點,莊家勝。”
沈瑕順手跟押了五兩銀子,隨著預測再一次被驗證,她抬手收回了贏來的十兩,放進了自己的荷包。
“不錯,”她抬手又指了一桌,“試試六博。”
“好。”沈乘月墮落的那段時光裡,早把這些東西都玩了個遍,彆說沈瑕問輸贏,就是問某張桌旁負責發牌的夥計左頰那顆痣上生了幾根毛,她都能對答如流。
好在沈瑕沒有這方麵的趣味,結果再一次被驗證後,她抬手阻止了要走向下一桌的沈乘月:“我握住的是什麼籌碼?”
“……”沈乘月低頭看了看她那雙握成拳的纖纖素手,歎了口氣,“忘了告訴你,這是你第一次隨我出來,這場對話對我而言也挺新鮮的。”
沈瑕攤開手,給沈乘月看自己掌心的木棍,這間賭坊正是以木棍長短來代表籌碼大小:“沒關係,下一次你就知道了。”
“肯信我了?”
“我自然相信姐姐。”
“我開始理解那些喜歡你的人了,和你來往的確如沐春風,”沈乘月笑著拍了拍她的肩,“前提是不知道你在裝樣子的話。”
循環當中,沈乘月識人的本事已經長進了不少,此時卻仍看不出她口中的相信是真心還是假意。
沈瑕的笑容完美得無懈可擊:“姐姐何出此言?”
沈乘月直接無視了這句反問:“你有什麼思路?”
“我需要想一想,”沈瑕把手中的籌碼拋回桌麵,“姐姐你陷入循環多久了?”
沈乘月滄桑望天:“摩挲素月,人間俯仰已千年。”
沈瑕麵上終於浮現一絲波瀾:“你循環了一千年?”
“那倒不是,”沈乘月聳肩,“隻是我最近在讀詩,這樣隨口引用會顯得我很有詩詞修養。”
“……”終於連一直神色淡淡、波瀾不驚的沈瑕都被她折騰得進入了無言以對的狀態。
沈乘月無辜地與她對視。
沈瑕定了定神:“我最喜歡杏花,因為我母親喜歡。”
“什麼?”
“不必每次都帶我來賭坊,給我演示這麼久,下次告訴我這句話,我就信你。”
沈乘月豎了個拇指:“我真喜歡和聰明人交談。”
“而聰明人認為,時間重置之後,你那玉鐲自動收回去,這可是無本的買賣。”
“我保證,結束循環之後,你想要什麼首飾都可以。”
“我不要首飾,”沈瑕想了想,“我想換一種報酬。”
“你說。”
沈瑕笑吟吟地看著她:“我希望姐姐能幫我偷一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