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乘月被打擊得捂了捂心口,但很快振作起來。
她現在雖然在很多方麵不如沈瑕,那努力趕超就好了呀。
循環不就是給她提供了一個這樣的機會嗎?
想到此處,沈乘月摩拳擦掌,生出了無儘的鬥誌:“孫嬤嬤,去給我請些教琴棋書畫的夫子來,我今日就要在府裡看到他們!”
這個流程她已經很熟悉了,知道孫嬤嬤會先去稟告老夫人,而祖母自然無有不應。
她要求夫子當日就到府,好在老夫人知道她的水平,也不會給她請什麼當世大家,沈府有錢有勢,普通的夫子倒不算難請。
沈乘月終於認真開始了她的學習生涯,她的動力有二,一是破解輪回,二是對蕭遇的執著。
她認真上了一日的琴藝課,女夫子頭疼地糾正了無數遍她的指法。京中的世家大族都會從小教習家中女孩兒琴棋書畫,但沈乘月這表現,夫子一眼便看出她不是基礎不好,而是小時候壓根沒學過。
被糾正的次數多了,沈乘月也有點不好意思,小時候她從來不耐煩認真上課,每每逃課出去玩,就算被祖母抓到了,也隻是搖頭歎氣,卻不忍心苛責她。偶爾肯坐在學堂裡,那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好在,如今她有無數次可以失敗的機會。
她並不蠢笨,隻是有腦子卻從來懶得用,如今下了決心,進步倒也迅速。忘了是第幾十次輪回時,教琴藝的女夫子頗有些驚喜地望著她:“貴府的人來請我時,說姑娘基礎不好,想不到竟有如此天賦。”
沈乘月麵色微紅,沒說自己是靠著輪回做了弊。
因為手上沒有長期練琴彈出來的繭子,她每天練習久了都覺得手指很疼,最開始,她常常練到崩潰痛哭,但哭著哭著也習慣了。
一邊放聲大哭,一邊手下撫琴動作不停。
連夫子都看呆了,小心翼翼地問她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沈乘月狠了狠心:“不用,我哭就是習慣而已,不是真的傷心,不用管我。”
她是真的疼,也是真的難受。但她很清楚,在時間循環中,她永遠不可能生出保護自己的繭子,再拖下去,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成功?
她性子一向嬌氣,但在無人可依靠的時間輪回裡,這嬌氣多少也被磨出了兩分無可奈何的堅韌來。
她不喜歡忙碌,但為自己的目標忙碌不會讓人真正崩塌,痛恨環境又不肯做出改變時,那份無力感才會悄無聲息地蠶食一個人。
最開始她每學一日,就給自己一個休沐日用來偷懶,到後來又改成每三日一次休沐,逐漸到最後,每七日一個休沐。
沈乘月生平第一次如此用心做一件事,雖然一開始的目的很功利,但漸漸倒也從中得了些趣味,看著自己每天都離目標更近一步,也是頗有成就感。
有了這許多知識要學,她也不再沉溺於被退婚的痛苦中,整天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
她全心投入,辛苦練習,身邊人不由有些驚訝:“姑娘辛苦了。”
沈乘月倒也看得開,也隻能看得開:“也許是小時候選了太容易太輕鬆的生活,現在就要補回來。”
孫嬤嬤抿唇笑笑:“姑娘真是長大了,是……為了蕭公子?”
“嗯,他喜歡這些風雅的東西。”
“姑娘也是實心眼,”孫嬤嬤心疼她辛苦,“為了蕭公子,練熟一支曲子、一幅畫來驚他一回不就好了?何必這麼用功呢?你看,指頭都磨紅了。”
“我曾經也是這麼想的,”沈乘月歎氣,“隻是……蕭遇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動的。何況,也許隻有儘了全力以後,失敗了才肯甘心吧。”
後半句是假話,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甘心。
蕭遇已經不隻是她今生所愛,更代表著她脫離輪回的希望,她不接受失敗。
她全心全意做著準備,因為太想成功,所以力圖萬全。
“對了,”沈乘月今日又路過了一遍那紫藤花架下閒言碎語的小廝丫鬟們,此時終於想起來要問,“月華院裡有沒有過一個叫小桃的丫頭?”
“有。”孫嬤嬤如實道。
“她怎麼了?”
沈乘月從不關心庶務,孫嬤嬤沒想到有這一問:“手腳不乾淨,偷了姑娘的東西,攆出府去了。”
“這樣啊。”
孫嬤嬤欲言又止,最後隻問了一句:“姑娘怎麼突然提起小桃?”
“沒什麼,”沈乘月搖了搖頭,沒放在心上,“既是手腳不乾淨,你們安排就好。”
“是。”
如此,日複一日,循環往複,沈乘月在旁人毫不知情的地方悄然進步著。
最開始她總是浮躁得很,急於求成,想早些脫離七月中旬這燥熱的天,但時間久了,性情也稍稍沉澱下來。
———
當她終於能脫離曲譜彈上幾支完整的曲子、畫風不再抽象、下棋下贏滿院丫鬟時,才算理解了祖母的意思。
練一支舞,背幾句內訓裡的詞去討巧,實在算不得什麼值得拿出來嚷嚷的付出。
若易地而處,心悅自己的男子去學一支舞來討自己歡心,她大概也懶得去給什麼好臉色。
起初,每一點進步,她都忍不住要到處炫耀。
她彈琴給祖母和父親聽、給滿院丫鬟聽、給在院子裡短暫停留的麻雀聽,要不是七弦琴太重,她還想抱著琴追著屋頂上路過的一隻野貓強迫它也一起聽。
她大概永遠不會忘記祖母聽見自己撫琴時那驚訝又驕傲的表情,老夫人甚至悄悄用帕子拭了拭眼下的淚水。這也逐漸成了沈乘月的動力之一。
好在她還沒有失去理智,要自取其辱地去表演給沈瑕聽一聽。
有時候她也會思索:“我不明白,我有了時間循環還覺得累覺得苦,時不時還要哭上一場,沈瑕又是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裡做到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她就不想偷懶不想出去玩嗎?”
孫嬤嬤聽到了後半句,眼觀鼻鼻觀心,隻要大小姐不點她的名,她就絕不會主動站出來回答這個問題。
好在沈乘月也沒指望她來答:“我要去沈瑕的院子裡看看。”
“姑娘,”孫嬤嬤連忙勸解,“雖然是二小姐和蕭公子不義在先,但若姐妹互毆的事傳出去,多少對您的聲名有礙……”
“怎麼連你都以為我要動手?”沈乘月難以理解,“我像是這麼跋扈的人嗎?”
“不像!”孫嬤嬤斬釘截鐵。
沈乘月白了她一眼:“跟上!”
“是!”
在京城中心這寸土寸金之地,沈府傳下來的宅子極大,足可見祖上豪闊。沈瑕所居的“杏園”離沈家其他人的住所都很遠,獨自幽居在沈府一隅。
這是她自己選的,她說自己喜歡這座園子。
杏園比沈乘月的月華院小一些,園子裡除了些杏樹,便沒有旁的花草。如今盛夏時分,杏花早凋謝了,杏子也熟過了頭,被丫鬟們摘去了。樹上除了綠葉,便什麼都沒有。
這不是沈乘月喜歡的風格,她一向喜歡花團錦簇、熱熱鬨鬨的模樣。
一見她,沈瑕院子裡的下人都有些緊張,連聲問安:“見過大小姐!”
“你們姑娘呢?”
“姑娘被老夫人叫去了。”
“又……”
門外響起一陣喧嘩,打斷了她的問話:“姑娘昏倒了,快過來幫把手!”
幾個下人疾步踏出門,不多時,七手八腳地抬進來一個姑娘,正是沈瑕。
她雙眸緊閉,唇色泛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一縷如綢的墨發也被浸濕了,緊貼在臉上,被丫鬟小心翼翼地撥開。
沈乘月怔了怔,這才想起來,今早自己有些想念蕭遇,就去見了一麵,聽他提了退婚。想來是祖母知道了,便又叫沈瑕去罰跪了。
沈乘月看她這模樣,心裡也有些打鼓,覺得她不似作假,連忙吩咐杏園的下人:“還愣著做什麼?快去取冰盆啊!”
正用帕子給沈瑕拭汗的丫鬟抿了抿唇:“回大小姐的話,杏園沒有冰盆。”
“怎會沒有?”沈乘月不信,“被你們這群丫頭貪了不成?”
京城位置偏北,每年夏天持續得時間都不長,沈府公中的份例裡也就沒有特意設冰盆這一項,沈乘月用的都是老夫人自己掏錢補貼的,隻是從沒有人特地告知過她。
孫嬤嬤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口:“姑娘。”
沈乘月不解其意,倒也沒有追問,轉而提議:“那就去叫個大夫啊!”
“老夫人沒吩咐叫大夫。”
沈乘月簡直要被杏園的丫鬟氣笑了:“祖母不吩咐就不叫?你們怎的這般不知變通?”
沈瑕的丫鬟對她行了一禮:“大小姐,這邊忙亂得很,您身份高貴,還是先請回吧,免得我等無意怠慢了您。”
這話有些負氣趕客、讓沈乘月彆在這裡添亂的意思,一旁其他丫鬟連忙拉了她一把,驚恐地示意她趕快住嘴。
好在沈乘月沒聽懂。
但孫嬤嬤又怎會不懂?她心下也生出些不滿,明明是二小姐搶了大小姐的未婚夫才會被老夫人叫去罰跪,這丫頭言語間還怪上我們大小姐了不成?
便是不提嫡庶親疏,難道彆家同父同母的妹妹跟姐姐的未婚夫生出私情,家裡就一點懲處都沒有?
大小姐見二小姐昏迷,連負氣都忘了,急著要冰盆喊大夫,那是她大度,你這丫頭憑什麼對她這般大呼小叫的?
見沈乘月還要開口,孫嬤嬤連忙攔她:“姑娘,我們走吧。”
“我……”
“彆管了,”孫嬤嬤聲音壓得極輕,“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沈乘月怔了怔,想起往日恩怨,也明白自己沒立場去插手人家院裡的事,搖了搖頭:“好,走吧。”
走到門口,她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看向床上那道昏迷的纖瘦人影,一個念頭忽然劃過她的腦海——不知蕭遇他有沒有想過,他貿然開口退婚,會給沈瑕帶來這樣的後果。
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她並沒有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