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地下工作相當於在刀尖上舔血,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組織上決定儘快撤銷藥鋪這個地下交通站,要求連夜打包東西、銷毀敏感文件,把錢掌櫃、劉子魁分彆送出城。
劉子魁沒想到事態影響這麼大,心裡沮喪、愧疚、不安和難以釋懷,淚眼婆娑地向所有人道歉。
錢掌櫃好言安慰了半天,心裡其實主要怪自己操之過急,眼前這少年畢竟才隻有15歲,辦事不那麼牢靠也是情有可原。他特地安排了一輛騾車,把劉子魁和石元祿的家屬一起送去白彥鎮。
從泰安城到白彥有一百多公裡的路程,乘車馬也得走一整天。石元祿的母親一路上愁容滿麵,幾次打聽到根據地後有什麼安排,可劉子魁哪有什麼計劃啊,隻能含糊其辭:“放心吧,保證讓你們吃上飯。”
因為通訊不便,王茂生對劉子魁的回歸一無所知,待看到少年進門才訝異地放下手中的鋼筆迎上來。他拉著劉子魁的手上下打量,詢問路上的勞頓,就像親兄弟重逢那般熱情。
劉子魁情緒不高,簡單彙報了緣由後請示如何安頓石元祿的妻兒老小。
其實他和石元祿沒什麼深厚交情,把這一家人接到根據地來隻是於心不忍,可王茂生卻對他的這個舉動大為讚賞:“你把石元祿的遭遇寫下來,長期關注她們一家人在根據地的生活,向淪陷區的百姓傳遞希望,這將會是一個報道典型呀!”
他們說了幾句話的工夫,門外不斷有人打擾,都是來找王主編談工作的。
王茂生隻好快速寫下一封介紹信:“這樣吧,我這幾天有些忙走不開,你拿上這封信明天去沂南縣馬牧池鄉東辛莊,找於大娘安置這一家人,回來的時候要帶一篇關於這件事的文章。”
劉子魁本想問問能不能先把自己的軍裝和步槍領到手,可看著王茂生被許多生麵孔圍著討論工作,隻好暫且作罷。
馬牧池鄉東辛莊離白彥鎮也不近,團政治部的同誌安排他們在白彥鎮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再出發。
8月底的魯南大地上玉米正在灌漿,碧綠茂密的莊稼連成了一片遼闊的青紗帳,許多農民正在田間地頭鋤草澆水,和淪陷區農民的愁眉苦臉不同,他們臉上掛笑眉間沒有憂愁,整片田野都不時傳來歡笑聲。
笑聲是會感染人的,劉子魁觀察著車上的一家老小,發現她們緊皺的眉頭鬆開了,眼裡的焦慮和愁苦也消散了許多。他忍不住心生諸多感慨,與老太太講了一路……
馬牧池鄉位於沂蒙山區腹地,寬闊的汶河在東辛莊轉了個彎,在莊前形成了三麵環水水連山的封閉地勢。這裡曾是中共山東分局和八路軍第一縱隊機關的駐地,有著很好的群眾基礎。
劉子魁一路打聽著,很順利地找到了王茂生所說的於大娘。
這是一個五十多歲、身軀瘦小的普通農家婦女,但實際上她還有兩個身份,一個是婦救會主任,另一個是戰時托兒所的負責人。
看完介紹信她熱情地挽住石家老太太的手留她們住下,又向劉子魁道謝:“我這托兒所正缺會照顧孩子的人呢,你們來得可太及時了。”
劉子魁從《遊擊報》上讀到過這個托兒所,為了完成王茂生交代的寫作任務,又跟著於大娘參觀了解一番。
於大娘的院子裡有4個七八歲的孩子在玩耍,但這隻是托兒所的一部分,那些繈褓中的嬰兒、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的幼兒都被寄養在周邊村莊的農戶家裡。
她解釋說這樣分散喂養是為了讓孩子們得到更好的照料,在敵人來襲時也更容易得到保護。她經常挨村挨戶地探望寄養兒童,誰家有困難,哪個孩子生了病,她會第一時間提供幫助。
“之前我一個人做這些事常常忙不過來,石家娘倆來了能替我分擔不少工作。你放心吧,她們跟著俺家搭夥,有俺一口吃的就餓不著她們。”
劉子魁找了紙筆記錄著她說的話,可於大娘擺著手:“孩子,這些話你可不能往外傳啊,要是讓鬼子知道了俺們這個托兒所的秘密可就麻煩了。”
劉子魁連忙點頭,他在費縣古城吃過虧,知道哪些該寫哪些不該寫。看看天色不早了,他決意趕回白彥去,但於大娘為了留他在家吃晚飯,找了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借口:“你先彆急著走,幫我乾點活。”
她把劉子魁領到東辛莊隔河靠山的隱蔽處,讓幫著挖個山洞,以後敵人來掃蕩她可以領著孩子們來這裡躲著。
那是一個天然形成的洞穴,外麵有些人工開鑿的痕跡,顯然都是路過的同誌零碎幫忙乾的。
劉子魁也甩開膀子猛乾了半宿,喜得於大娘讚不絕口。
從東辛莊回白彥鎮的路上,這小子心事重重心情煩躁,因為他不知道該寫什麼才能完成王茂生交代的任務。
寫托兒所嗎?魏俊傑已經寫過了,而且其中有許多不宜讓日偽軍知道的事情,還是算了。寫石家老小過上了好日子?可她們才初來乍到,沒房沒地寄人籬下,這樣寫好像沒什麼說服力呀……
他忐忑地回到王茂生麵前:“茂生哥,你饒了我吧,我不會寫文章。”
王茂生笑了:“怎麼啦,學會謙虛了?你上次‘糧食價格須臾三漲’的文章寫得很好嘛,我都覺得很驚豔呢。”
“那是我抄的。”
少年老老實實坦白創作過程,說自己不會寫文章,還是乖乖當個交通員得了。
“那不是抄襲是仿寫,每個人剛開始學寫文章都是從仿寫開始的,屬於很正常的學習過程。你已經開了個好頭,不能遇到點困難就退縮呀。”
“可我真不會寫這篇文章啊。”
劉子魁把自己前思後想的顧慮說了出來,完全找不到一絲頭緒。
王茂生搖頭笑笑:“你得先搞明白為什麼要寫這篇文章,才能知道該怎麼寫。因為日本人濫殺無辜,導致石元祿無辜被殺,留下的妻兒老小很難挨過這個冬天,對不對?錢掌櫃讓你大老遠把她們送到根據地來,既是為了揭露日本人的罪行,也要告訴老百姓,哪怕石元祿從來沒有為抗日做出過一絲貢獻,我們黨也不會坐視他的妻兒老小挨餓受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