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方的鬼君老爺蒞臨彘山坊?”
“朱三在此有禮了!”
紅鬃老彘停在坊前,望著那鬼祟嬉笑、虐殺豬妖的場麵。拳頭捏了又放,放了又捏,掙紮數息之後,終於還是低下頭顱,像模像樣朝著那玲瓏鬼女唱喏相拜。
“還當真學了幾分人樣麼?”
女子右手微抬,血紅色的指甲與那白皙的玉手形成了極為強烈的視覺衝擊。
那芊芊玉手一伸,血色的匹煉不知從何而起,自虛空中閃過,下一瞬,彘山坊的外廊便被四道巨大的爪痕撕裂,就連這頭紅鬃老彘亦是盔甲橫開,被其中一道爪痕抓在了臂膀上,傷口處頓時便陰冷麻木,生疼了起來。
“為何要亂我彘山坊?”
“我朱仙肉坊遵紀守法,便是各地的肉種,也都是實打實花銀錢買來的,從未與任何山頭結怨!”
“你為何要亂我坊鋪?”
那老彘捂著肩膀再次起身,便是在一聲聲的曆數質問中,隻見其氣機愈發的恐怖,身形驟然拔高起一截,已經快要與那木坊的天花板齊平了。
那紙靈卻依舊巧笑嫣然,唯有指尖的瑰色愈發鮮豔,似是要滴下血來一般。
“嗬,吃人吃出來的遵紀守法嗎?”
一道輕蔑的朗笑聲自坊外響起。
紅鬃老彘順著那聲音轉過頭去,這才發現,此時的坊外已經籠上了一道陰雲,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來。
隻見一名陰鬱青年,提著盞蒼白燈籠,自那陰雨下悠然踏入坊中,打趣笑道。
“那是坊中花銀錢在各地買來的肉食,早已錢貨兩清,天經地義。”
“這位老爺應當也知曉我南地的規矩吧?”
老彘眉間神色愈冷,右手在那傷口處用力一撕,卻是生生將那臂膀連到胸口處的一大片皮肉都撕了下來,大半個肩膀血肉模糊,那猩血汨汨地的流了下來。
果真,地上那塊赤色豬皮卻是詭異的人立而起,似是在學著人走路般,扭動了數下之後,再才徹底倒下。
再見那妖皮,早已化作了一張紅色的皮紙,四四方方,約莫兩尺方圓,其上蘊含的靈力居然比之那百目靈紙還要濃鬱上許多!
旁側的玲瓏鬼女身姿搖曳,腰似盈盈可握,一步一晃,走到那張妖紙前,俯身將其撈起,無垠風光之上,立時便是笑魘縈麵。
“哦?那這下倒好了。”
那道人左手一攤,卻是望著那旁側的女子手中無奈的柔笑起來,可那麵目上決然不似個好道人!
“按你的說法。”
“我這頭猖君也喜歡收藏些小玩意兒,本道滿足著她這點鬼癖也算是理所應當咯?”
該死!
老彘護著那血肉模糊的左胸,連忙閃身退開,躲過了那貫裂房梁的黑光,雙目狠狠的盯著那陰鬱青年。
“好個妖道。”
此刻這老妖朱三哪裡還看不出來,這麵上笑意瑩瑩、出手就是要命的妖道是來挑場子了。
“孩兒們,動手!”
這雄渾的怒音重霄,響徹山坊。
緊接著,那倉庫中,肉鋪中,煨房中,一頭頭豬獸人身的彘妖踹開木門,各掣刀兵擁了上來。
有專門負責分屍剔骨的壯碩豬妖,手中握著半人高的斬骨大刀,踹開門來;
有滌洗血腸的無毛豬妖,爪蹄掐著那生鏽的鐵剪,哼聲跋扈;
有專門碎骨的白毛豬妖,拖著一把方塊大錘,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火星;
有煨烤香肉的黑皮豬怪,身形龐大,猙獰獠牙大嘴裡含著一杆煙鬥,踏在這肉坊中,一動起來,連這青石地盤都要震上三震……
一頭又一頭的老彘從肉坊中走出,濃重的腥氣、油味迅速地彌漫開來。
“三爺爺!”
“三姥爺~”
那般大怪,豬頭人立,老皮厚創,道道鬃毛炸似鋼針,大耳覆紅絨,豬鼻開鬣缺,黃牙倒鉤掛,各掣刀兵,蜂蛹而過。
眨眼間,二十多頭豬妖大怪便將坊外四人圍起,那丈高的妖軀蒙昧腥臭,處處透露著難言的惡意。
“這妖道不講規矩,敢翻我山坊,剁了他來!”
紅鬃老彘,隨手扯下甲中內貼,將那血肉猙獰的左胸囫圇裹起,也不顧那仍在往下映流著的血水,從坊間抄出一把豁口大刀便衝了上來。
正謂之妖窩駐坊市,老彘坐中堂,那群群惡怪掣起刀兵,牙尖齒利,煞麵滿盈,就將要剮了麵前的小道人,取了內臟下鍋,去頭剔骨,做一道好白肉。
聞得這腥風撲麵,黎卿麵色漸冷,腰間葫蘆口一開,陰風立現,瓢潑的白紙鋪天蓋般地吹起,再隨著一聲詩號吟誦:
“剪斷陰陽紙作舟,血灑爐台把命囚。”
“撕張人皮化甲胄,折角黃紙鑄離勾。”
“屠來滿家疊京觀,再向山鬼掣封侯。”
黎卿的朗喝與那玲瓏猖主的輕笑聲重疊一處,緊接著,那漫天的白紙似是隔空生變,一一疊作九尺仕人,衣衫蒼白,似是泥墨點睛,腮紅詭動。
剝皮當作紙,造紙可成猖。
那紙猖翻出手中紅皮妖紙,慘淡的陰霾潑在這血紙上,以作表文,無形的牽動著那道道紙人氣機,於其墨瞳中緩緩蠕動著陰文符咒。
下一瞬,隻見那紙人墨瞳張開,當即就活了過來,似是無骨人皮般,直挺挺的飄了上去。
豬頭惡怪獠牙垂涎,以足刨地,低吼間便是掣起碎骨刀錘舞動,當頭衝來。
與那道道紙人一撞,徑直便是破開了那滾木作的坊牆,齊齊墜了出去!
赤鬃的老彘,托起豁口大刀,黑足的大怪,掄起碎骨巨錘,正朝著黎卿與猖主撞來。
【當啷】一聲脆響,那陰鬱青年兩指間挑起的幽光被這紅鬃彘妖朱三一刀拍開,這時,它終於看清楚了那幽光的真容,原是一顆黑狗釘啊?
“死妖道,這百般鬼祟便給了你找死的底氣嗎?”
“你以為我彘山坊是什麼地方?”
老彘朱三雙目發紅,咬牙切齒,三丈高的妖軀直接連帶著四五根梁柱齊齊撞斷,一刀剁向那道人。
另外的黑足豬怪亦是人立起來兩丈八,撲身欲碾碎這玲瓏紙猖。
“妖道?哼!”
任由那老彘雙目通紅,黎卿一個轉身便是化作無數的紙片飄落,輕易的讓那老妖撞了個空,一頭撞倒了坊市的大門後,那瓢潑的紙片再度重聚,藍衣青年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原地。
“你這野豬,學人端的是學了點皮毛。”
“在天南這塊地界,你連這青藍紅紫四色道袍你都認不出來,合該當死啊!”
黎卿冷哼一聲,似是對這聲妖道有了些不滿。
將那延命靈燈一拋,食指之上幽藍色的石中火驟燃,再隨著黎卿指尖一挑,立時便是十來丈長的火鞭甩動,【劈裡啪啦】在那老妖背心上笞了四鞭。
焦糊之味剛剛彌漫,那老彘背後的赤鬃便儘數被真火點燃,真火詭譎,落在那血肉上,竟是愈發爆燃而起,疼的那老彘血氣衝腦,往地上一滾,當即就化作了房間大的紅皮山豬,連帶著那坊市鋪頂都被其怒目拱翻,瘋狂朝著黎卿撞來。
“老野豬,該撒潑了對嗎?”
黎卿腰間葫蘆口頓開,隻見其中道道靈紙飄飛,聚在黎卿身側便是折紙疊砌,瞬間化作四五道紙槍!
這道人也不施法,磅礴的周天一炁運轉起來,橫手接過那幾根丈八紙矛,真炁離體覆蓋下,隻叫它不遜精鋼、堅不可摧。
再是舉起那紙槍掣力拋下,一根、兩根、三根……
那慘白色的長矛當即入肉,攜裹著磅礴的真炁,將那正雙目發紅、勢要刨了這整座山坊的的山豬釘穿在地。
【噗噗噗】的入肉之聲響起,那根根紙矛且先貫穿它的肺葉,再打碎它的脊骨,刺穿它的喉嚨,最後一支正中其心臟放血!
直叫那老妖連嚎叫聲都生生噎在了被貫穿的氣管中。
黎卿單手提起那最後一根紙矛,圜首觀望,見那黑足豬怪亦是為玲瓏紙猖單手摁倒在地,生生開始了以詭術剝皮,倒也放下心來,將那紙矛隨手一拋,便貫穿了一頭正將紙人頂起來的凶悍豬妖……
旁門諸法好護道,尤不及仙途性命在掌中!
遊走在那一頭頭豬妖與紙人的廝殺戰場間,但凡有紅了眼的豬頭撞上,黎卿隻是五指之中真炁鼓蕩,一拳便將那不長眼的豬妖腦袋打碎開來。
滿坊豬彘的嘶吼與紙人的詭笑交織,黎卿順著那早已破碎的木牆缺口邁進坊中,行了十來丈遠。
隻見那一眼望不到邊的坊市內部,土磚堆砌做一道道凹凸不平的溝壑,在那壑中,篝火不絕,而在在碳火之上,密密麻麻的大肉為鐵鉤一一穿過,吊掛在那廣闊的煨房中。
有撐開的全羊;有駕起來的靈鹿;有被鐵板合起來、掐頭去尾的大蚺;甚至還有囫圇的豬妖……
當然,亦有一具具去了腦袋、耷拉著掛著的“兩腳羊”!
剖開胸腹,去了內臟,首尾不留,在這彘山坊中以碳火煨烤,肉質金黃,晶瑩的油滴半落未落,成了十裡肉林的怪談。
然黎卿駐足在這昏黃的肉林間,隻覺得每一寸皮膚都感到惡寒。
還未待他動作,卻是又有一頭豬妖持刀頂著一張紙皮撞破了坊牆進來,那紙人捅不死,斬不破,輕飄飄的怎麼撞都像是撞在了棉花上般,無從著力。
但一墜入這碳火之中,那紙人便像是遇上了天敵禁忌,諸般的奇異於那碳火上一燃,儘化作了紙灰散儘。
那豬妖見紙人一散,提起刀來就是哼哼唧唧的,轉頭再望見道人,凶相畢露,然,還未待它衝上前來,又是一道火光纏繞,轉瞬間就將其化作一道藍綠色的火人燒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