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鄉勇還在呆震,唯有幾名老獵戶立刻就舉起獵弓拉滿,瞄準山君口眼鼻諸竅,將那獵箭迅速投射了出去。
黎卿右手斷袖一甩,長鞭卷起數丈外的一道房梁,整個人就如飛燕一般躍然而起,倏忽間與那山君大凶拉開了距離。
“快跑!”
“寨裡婦孺都在宗祠吧?快去,帶他們往南寨門跑……不,先找地窖好生躲起來。”
真炁湧動之間,黎卿長鞭卷起幾名還在愣神的鄉勇,一氣便是丟到數丈之外,一個閃身躲過那山君撲咬,掌心遊龍八卦橫舉,單手又將幾個老獵戶推上了那數層聯排的房頂。
他黎卿自未練出真炁時就以擅鋤鬼祟而聞名,然而,他也隻善驅鬼啊!
若是真要他一個剛剛練氣下品的小道徒乾翻這尊丈餘大小、堪比戰車的山君,包是要暴斃的。
這一瞬間黎卿腦海中便細數了手中能用的底牌,無非是自煉的延命紙燈一盞,未曾入流;百年火柳鞭,也未入流,遊龍八卦掌法一部……沒了。
“觀裡估測任務欄的聞風堂是些什麼坑貨?這也叫輕鋤山中野鬼一二?”
陣前無語凝噎,黎卿電光火石之間將那諸鄉勇或遣散、或推上那三層高的聯排木屋頂上,暫且保住了這些個山民,自身卻是被那虎山君兩個飛撲駭得不輕。
此山君已經能收倀放倀、兼以鼓動陰風,恐怕早就成精許久,也不知是從哪個山頭流躥來的。
這般的大怪一般可都是得上品練氣的資深道徒才能降服的,像黎卿這般剛剛練出真炁的準道徒遇上,真真就是個九死一生。
房頂的幾名老獵戶見那上師形勢艱險,立即又是拉動獵弓,雖說老獵戶們箭法嫻熟,但畢竟隻是輕軟的獵弓,非是軍中的九曲鐵胎弓,那獵箭還真是難以對那山君造成威脅,反倒惹得那山君煩躁不已,一個撲身險些衝上那房頂給這幾個老獵人開了瓢。
好在黎卿見機的快,真炁覆蓋長鞭,掣力一卷,將那山君後足絞住,借地利將那凶虎生生地拽了下來,那雙虎爪更是在那城寨木樓間撕開了肉眼可見的猙獰大裂。
他好歹曆經三年煉精化氣,有真炁修為打底,還真是有著尋常的“一虎之力”,若無他牽製著那山君,不待天亮,這千人大寨都得為那山君吃個乾淨!
成了精的大怪,不論是在南國還是北地、西羌,都是各府道第一要祛除的凶物。
將那山君拽下的一瞬,黎卿隨手就將那紙燈高拋,掛在一側房梁上,掣掌起勢,遊龍八卦真炁出袖,擊打在那凶虎腰椎卻似是拍在了金石之上般,反倒震的黎卿步履連退,難以維係攻勢。
“都順著那房梁頂,離開這裡!”
借著巧勁將那柳鞭一解,不讓那山君借此反製,道人口中沉聲大喝,令那幾名老獵戶迅速撤離。
一手卷動長鞭,來去蕩在那寨周庭樹與屋簷之間,黎卿另一隻手手也絲毫沒有停留,掐法決引動那紙燈冷焰,將那白焰化作七連矢,一一射向那山君。
這一下卻是出其不意,將那山君顱周毛發點亮,這冷焰爆裂,隱藏在其中的磷火之種迎風便長,眨眼間就似是白磷燃燒般,由冷芒化作綠焰,倏忽間燃起蛐蛐白煙,遮雲避月,覆蓋了整個虎頭,驚得那山君在地上四相翻滾、昂昂嘶吼。
黎卿暗是知曉自家奈何不了那般凶物了,雙眸微眯,眼見那白煙熏目,綠焰爆燃,抽動那柳鞭一甩,卷起虎爪一隻,將那山君一腳踹下北寨崖壁。
至少還是得護住這寨中老弱的,孟山寨這般的大動靜,待到寨中燃起狼煙,興許其他地方的天南道徒能及時趕來……
然,場中瞬息變幻,那山君爆裂嘶吼,似是鋼鞭般的虎尾橫自一掃,竟然卷起黎卿右腿,【嘩啦】一聲,連帶著黎卿一齊墜下那數丈高的石壁。
轟隆隆……
那山君至十餘米高的石壁上摔下,低吼一聲,也不顧頭上未熄的幽焰餘火,再度朝著黎卿撲來,山君虎皮已是非凡,那熾焰隻是燃去一團鬃毛,竟是再難以深入傷及其血肉。
這一下,黎卿可是正正摔了個眼冒金星,柳鞭隻是驅鬼的偽法器、紙燈尚且還在石壁之上,隻來得及強提起真炁,捱上那巨物一撞,瞬間就似是炮彈一般砸飛數丈。
黎卿的養命功夫,也唯有這一手遊龍八卦了,可又怎會是這堪比練氣上品的山君一合之敵?這一撞,立時便是喉間一甜,血絲不由自主的從嘴角溢了出來。
“咳咳!最近真倒黴。”
“咳咳咳咳!”
“崔家姐姐,可,可否助我?”
這少年道人臉色煞白,半坐在林地上,卻突然麵色莊重的側過腦袋,不知對著何處諾諾的請求道。
便是這一央求,似是五更時夢境中的江南小調再起,這林間溫度都低上了一大截。
哢嚓嚓……
像是雲遮的月華閃過,那尚在飛撲中的山君突然就像是擰麻花一般,被擰作一條螺旋狀的“大蟲”,轟的一聲,悍然跌落在地上。
轉瞬之間,陰風掠過,原本噬人的凶物已再無生息。
唯這少年道人坐在原地,煞白的小臉沾上那連串的虎血,呼吸急促間,瞳孔中的視線在那叢“麻花”和空無一物的邊野不斷遊曳。
最終,似是什麼也沒有發現,萬般衷腸隻化作一聲長歎。
“又欠了一道救命之恩,本待我修煉有成解了那婚書冥券,如今,唉,越欠越多還怎麼解……”
然黎卿也不是扭捏之人,練氣上品的山君,陽血強盛,為修行之寶;虎皮未傷,價值不菲;虎肉氤氳,食之練精;虎骨雖裂,當也有大用。
當即自袖中取來酒饢,放了陽血,喚得寨中鄉勇,連夜剮了這頭大山君……
至一旬之後。
天南府右,臨淵山前。
正是天南觀三年一度的升道大會,這天南府諸縣、州的良家子弟、鄉野慧才皆各經過三輪篩測,取得與道有緣之人,補錄觀中道童,作修行徒役,將入臨淵山。
此刻,這山前的大河之上,便是一尊練氣上品的藍衣道徒立於樓船之首,向這三四十名未來的師弟師妹講述著天南上觀的宏偉過往。
“我上觀鎮天南府兩百四十八載,觀主真人亦辟群山、威西疆兩百餘年……”
“也是你們運道好,我上觀可是與南國他府的宗院有彆,承襲的是最古老的練氣道脈之一,而且,甲子前金平府有一書生與塗山狐姬定情,正所謂狐姬愛才子,那書生被請入塗山做姑爺,聞名江南諸道,你們從小也聽過吧?”
“觀中可也有一位師弟,傳聞少年意氣,妄言輕諾,姿顏傾動鬼母心,曾被下婚書冥券,嘿嘿,此般奇人前幾年也入得咱們觀中呢……”
船首這尊練氣上品的“師兄”,藍袍法衣,腰佩葫蘆,懸掛青金法劍,乃是在院中拜了師承的入室弟子,是有望突破紫府的核心門人。
此刻他正向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少女大唱我天南上觀之古老與離奇,屬於是從小就培養起諸道的歸屬心。
畢竟,這類誌怪情節,總是能讓不諳世事的少年少女們心生向往。
可那少年少女正是天馬行空的年紀,緊接著就是一個個難題反向拋來:什麼是鬼母?鬼母好看嗎?那師兄生得有多好看才能讓鬼母傾心?後來怎麼樣了,那師兄也去冥府當新郎了嗎?
這連番的追問卻叫這道徒不知該如何回答了,暗道不該多提這一嘴:
我哪知道那鬼母好不好看,那是諸院主都消不去的孽緣冥契,真是的,我要是看見了還能活生生的站在這裡嗎?
這道徒正暗自無語間,船邊上卻又一名俏麗少女橫指著他,不滿道:“四叔,你又在騙人,說什麼這淵河下儘是水鬼,非金楠寶船不可渡,喏,怎得那人撐得一扇小竹筏就過去了?”
“你這小妮子,這可不能兒戲啊!這淵河的恐怖……”
藍袍師兄連忙擋在這家裡寵壞了的姑奶奶身前,亦是對著諸多道童徒役再三警告道。
“我再說一次,入觀之後,任何人都不準私下這淵河,除非練氣上品有成,真炁可化作護身罡氣,否則!”
正欲好生將這淵河來曆講出,嚇一嚇這小家夥們,這藍衣道徒餘光一瞥,正巧望見有一名青衣身影獨立於半丈竹筏之首,踏波而動,而他口中那正呼之欲出的恐怖故事,卻是如那未消化的饅頭塊般,生生噎在了喉嚨裡……
淦!
“是他!”
這藍衣道徒立時便開法眼,隻見那黎卿道徒踏筏而動,周身的冷白陰氣比之天地靈氣還要濃鬱上數倍,連那淵河下的道道水鬼之影都似是在躲著上麵的瘟神一般。
要是黎卿的話,那他也無話可說了,堪比練氣上品的厲鬼在那家夥麵前都跟個鵪鶉似兒的。
這家夥這幾年可是沒少利用這個神通接祛鬼禍任務,隻可惜,冥書陰契實削陽壽,那家夥掇取的一大票資糧道功也都砸在了半部延命長明法上……
一飲一啄,豈非天定?尋常人卻是羨慕不得!
“可那師兄,生得好好看啊。”寶船上的小女娃仍是不服,想要再找個理由。
我呸!
這藍袍道徒見得自家侄女一副這般的豬頭模樣,立刻便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告訴你們這些小妮子,觀裡女冠第一鐵律,不許接近黎卿,不許接近黎卿!”
“那家夥就是被鬼母下了婚契的妖孽,誰敢打他的主意,看誰不倒上半年的黴?”
“尤其是你,藍青芋,要是讓我發現你敢招惹那家夥,我打斷你的腿。”
這藍袍道徒首次露出這般凶相,實在將這一批道童徒役震了住,但同時,那青衣少年獨駕竹筏橫跨淵河的瀟灑身影也深深刻印在了他們少時記憶之中!
“藍洋,我要告祖奶奶,你欺負我。”
那少女哇的一聲便在這寶船上放聲大哭了起來,惹得整座引渡寶船雞飛狗跳,此番喧鬨一幕亦是構築了這一年天南觀升道大會的落幕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