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廚房後,謝延玉去了一趟謝家藥閣。
她沒親自去送醒酒湯是因為覺得這舉動無關痛癢,應當不會影響劇情發展——
賀蘭危表麵溫和,手段卻一點也不溫和,慣會用最溫柔輕佻的態度做最惡意的事。
他不喜歡被算計,等會兒發現醒酒湯裡有情絲蠱,又知道這湯是她讓人送的,肯定還會派人把她帶過去。他這種人,就是要親手把湯灌進她嘴裡,看她自食惡果才覺得有趣。
不管她是不是親自去送湯,這湯最後應該都會進她肚子裡。
既然這樣,
她還不如趁著這個時候先準備好情絲蠱的解藥。
情絲蠱是一種很特殊的蠱毒,服用後和誰歡好,就會離不開誰,每到月圓夜蠱毒發作,必須找那人解蠱。
但服用蠱毒後,若能在和人歡好前服下解藥,這蠱就隻有催情的效用,不會再對身體有什麼後續影響。
她給賀蘭危下情絲蠱,本身就打著要讓賀蘭危受製於她的主意。
然而現在服用情絲蠱的人成了她自己……
她並不想像原劇情裡寫的一樣,之後都離不開賀蘭危。
情絲蠱的解藥需要煉製,好在藥閣裡就有煉解藥的材料。
謝延玉雖然無法修仙,但她這些年沒有荒廢自己,倒也學到了一些東西,所以煉解藥這事對她來說並不難。
她輕車熟路走進藥閣,繞過放置藥材的架子,駐足在藥閣儘頭的石牆前。
石牆後麵是一間暗室,存放著各種各樣的蠱毒,情絲蠱和煉解藥的材料都在裡麵,是謝家的禁地之一,
謝延玉沒資格進這種地方,但她自己琢磨出了進出暗室的方法。
她環顧四周,確認周圍沒人,然後撥動門口的機關,用了點巧勁。
隨後石牆“哢噠”了一聲,緩緩打開了一條縫隙。
謝延玉正準備往裡走,
然而下一秒,她發現暗室裡亮著燈燭。
有個男人坐在暗室裡,正翻看蠱毒的取用記錄冊。
聽見動靜,男人抬頭,朝她瞥過來——
他眉眼俊美疏冷,如同被墨色描繪,鼻梁挺拔,唇色和膚色偏淡,卻不顯得他蒼白,反倒加深了他周身的冷感,像一塊鑿不動的冰。
這是她的繼兄,
謝承謹。
謝延玉愣了下。
謝承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她和謝承謹不熟,雖是名義上的兄妹,但她嫉妒他,恨他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
謝承謹也不怎麼看得上她。
他沒表露過,但謝延玉現在是知道劇情的人,自然也知道謝承謹對她是個什麼看法。
原文中,他對她的評價隻有兩句話。
第一句:有辱家門。
第二句:眼高手低,不聰明。
她快速回憶劇情,發現她和他之間的劇情並不多。
她和其他幾位男主都有些感情糾葛,但和謝承謹就隻有一個軟禁和逃跑的劇情——
她被未婚夫退婚後,和賀蘭危的事也被傳出去,鬨得沸沸揚揚,謝承謹因此把她軟禁起來,不讓她再出去丟謝家的人。
謝延玉這邊正想著。
那一邊,
謝承謹就先出聲了,聲音低沉悅耳,但語氣和他這個人一樣疏冷:“來這做什麼?”
謝延玉按下思緒,福身回答道:“回公子。來找東西。”
她和他沒什麼交集,這甚至是他們之間第一次對話,不過她很拎得清,知道自己雖是養女,但在他麵前就得和下人一樣,要對他行禮,要稱呼他為公子。
然而這話一落。
她感覺謝承謹的目光在她身上頓了下。
過了一會。
她餘光看見謝承謹站起身,走到她身邊來。
他身量很高,站在她身前,影子就籠罩下來,和他這個人一樣有壓迫感。
然後他聲音從頭頂落下來:“你當稱呼我為公子麼?”
謝延玉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句,愣了片刻,很快又反應過來。
謝承謹是個非常循規蹈矩的人,繼兄妹的身份擺在這,他看不起她,卻還遵守規矩,要她喚他兄長。
真裝。
謝延玉心裡冷笑,嘴上還是叫了句:“兄長。”
謝承謹不置可否,又道:“不是來找東西?”
他也沒問她為什麼能打開暗室,來暗室要找什麼,說完這話也隻是微微側身,示意她進去:“找吧。”
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畢竟這地方也算謝家禁地,他應該是要盯著她找的。
謝延玉明白這個道理,她話都說了,也不能不進去,但她本來就是來偷藥材的,當著他的麵,她也沒辦法把裡麵的屜子一格格抽出來,然後光明正大把東西拿走。
他視線落在她身上,壓迫感很強。
謝延玉隻能硬著頭皮往裡走,佯裝找東西,敷衍地走了兩圈,又在他的目光下走出來。
然後聽見他問:“沒找到?”
謝延玉笑了笑:“沒找到。”
她來得不湊巧,趕上他在的時候,隻能一會等他走了再偷偷來一趟。
她不想在這浪費時間,於是準備告辭:“可能我記錯了,東西不在這,我再去彆處找找。”
謝承謹沒應聲。
他這人向來冷肅克製,情緒不顯,看著她的時候目光也是深深冷冷,和平時打量人時的目光彆無二致,他不出聲,謝延玉也不能走,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就隻能微微低著頭,任由他看著。
空氣裡一時間很安靜,氣氛像是凝固了一樣。
她眼睛垂著,眼底滿是陰冷,開始有點不耐煩了。
然而就在這時候,她看見他攤開手掌。
他手心新舊疤痕錯落,把生命線都遮掩住,不大好看。
但是現在不是關注這個的時候。
因為謝延玉看見,他手裡拿著情絲蠱。
然後她聽見他問——
“找這個?”
另一邊。
謝府西邊的一處客苑裡。
侍從看著賀蘭危的臉色,害怕又茫然。
害怕是因為他從沒見賀蘭危這樣失態過。
茫然則是因為——
剛才賀蘭危酒後小憩,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麼噩夢,醒過來第一反應就是摸腰間的配飾。
隨後臉色迅速沉下來,聲音泛冷,問侍從:“我的香囊呢?”
賀蘭危喜佩白玉,以往從來不佩戴香囊。
“公子……公子在說什麼香囊?”
什麼香囊?
當然是謝延玉的那枚香囊,謝延玉死後什麼都沒留給他,隻有他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裡翻出來她以前的香囊。很多年,香囊變得灰撲撲,他戴習慣了,從未離身,可現在怎麼會不見了。
賀蘭危眼底漫上濃重墨色,
一向矜貴散漫的青年在這時候顯得有些陰翳。
侍從清晰地從他身上感應到一點兒殺意,低下頭不敢看他,在地上將頭磕得砰砰作響:“公子,真的沒有什麼香……”
這話還沒說完。
下一秒。
外麵陡然傳來一陣敲門聲,隨後是護院通傳的聲音:“公子,謝小姐那邊送醒酒湯來了,正在門口等著。”
屋子裡,
侍從還跪在地上,恐慌得渾身發抖,被賀蘭危身上的冷意壓得喘不上氣,
然而等護院的聲音落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突然感覺到那股殺氣消弭了——
怎麼回事?
侍從偷偷抬起頭,卻發現賀蘭危好似愣了一瞬。
緊接著,
賀蘭危垂下眼,和他對上視線。
侍從一個激靈,剛要繼續磕頭,卻聽見賀蘭危問:“……謝小姐?誰?”
侍從嘴唇哆嗦,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賀蘭危卻也沒等他回答,他這時候才打量起周圍的環境,注意到周圍裝潢不對。
這分明是謝家客房。
他頓了下,像是想到了什麼,沉默半晌後,低聲問:“今年是哪一年?”
侍從低聲說了個年份。
賀蘭危聽清他的話,又安靜了片刻。
重生的事實不難接受,他在腦中不停回想這個年份。
這一年,
他受邀來謝家小住,謝延玉宴席後給他送醒酒湯,湯裡下了情絲蠱,說彆無所求,下藥隻因為喜歡他。
但後麵的很多年裡,她和彆人訂親,和彆人成婚,當年說喜歡他,後來再也不看他,情絲蠱也被解開了。
賀蘭危一直覺得自己對她說不上愛,她不理他,他也根本沒有貼上去找她,隻是在暗處注視她,一直注視她,直到她死,他也沒再和她說上一句話。
他想或許是不甘心,他高高在上,她身份寒微,她沒資格不愛他,沒資格變心,憑什麼走得乾乾淨淨一點糾葛都不留。
那枚香囊他不離身戴著,
他不是愛她,他怎麼會愛她,他隻是戴著它,好像這樣就能嘲笑她。
你看,你和我斷得也沒那麼乾淨,你的香囊被我戴著,一戴就是很多年。
可是再睜開眼,時間回到這一年,
賀蘭危破天荒地感覺到一點恍惚,好像心裡某部分被撕開裂口,很複雜的情緒流淌起來,最後定格在一種微妙的期待感上。
如果帶她回賀蘭氏,她是不是就不會像上一世一樣,再和彆人定親,和彆人成親?
她現在喜歡他。
她現在在門外。
他臉上表情恢複了平日的溫和散漫,無意識地捏了捏衣角,然後走到門口一推門——
下一秒。
看見一張陌生的侍女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