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我們說到,傅斯年的父親傅旭安,無意識的通過另一種方式,給這個窮困的家留下些許積蓄。
這另一種方式是什麼呢?
前邊,我們也提到過,傅旭安教書的東平縣龍山書院,地處偏僻,出行不便。傅旭安一年難得回家幾次,很少陪在妻子和孩子身旁。這樣他也就把全部精力用在教書上,把全部的愛用在了他的學生身上。
國人有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所謂師徒如父子。老師對學生好,就如同父親對兒子好一樣,應該是很平常的事。但是,這個世界上,像傅斯年的父親傅旭安那樣的對待他的學生的人,肯定是少之又少的。
首先,傅旭安本身知識特彆淵博,,做為老師,這自然是天資。而他又特彆善於旁征博引。聽他講課,不但真能學到東西,而且還很有趣。因此,學生們都願意聽他的課,也都特彆的敬重他。
傅旭安對他的學生的愛是深入到骨子裡的,他去過每個學生的家,每個學生的家庭及其個人的情況,他都了然於胸。平時他很注意對他的學生進行察言觀色,留意這些人的方方麵麵,誰的情緒有什麼變化,誰遭遇了困難,遇到了什麼難事,都很難逃過他的眼睛。他會想法設法了解情況,儘力幫助學生排憂解難。
但是,他對學生要求是很嚴格的,在他的學生中,有幾個學生因為家住在書院附近,屬於通校生,他對這些學生要求尤其嚴格,是嚴禁遲到早退的。
這一天,上課的時間到了,有一個座位空著,他當然知道遲到的是誰,他自然不能等。過了好長時間,這個學生到了,隻見他氣喘籲籲,渾身是汗。他了解這個學生,知道不是遇到特殊情況,這個學生是不會遲到的。
他什麼都沒說,用手指了指座位,示意學生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坐。
下課後,他先給這個學生補了課後,問起學生遲到的原因。學生告訴他,他從家裡出來得不比平時晚,隻是路上經過的一條小河,到河邊時,發現小河的橋斷了。他沿著河繞了很長的路。
傅旭安問學生:“知道什麼時間能修好嗎?”
學生說已經有人在張羅著修了,他還真打聽了,說是最少三天能夠修好。
傅旭安讓這個學生這幾天就住在書院,和他一起吃住。
類似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
最難得的是,如果發現哪個學生,遇到經濟困難,不能繼續學業的時候,他會馬上伸出援手。
他自己是為了養家糊口才出來教書的。他的薪金並不多,家裡也並不寬裕。但是,他卻從他有限的薪金中,拿出很大一部分,資助困難學生。
對於這一點,夫人李叔音也給予了充分的理解和支持。
人們常說,一個人平時應當注意積德行善,即使自己得不到回報,也能惠及子孫。傅旭安去世後,回報真的來了。
那個時候,在書院讀書的人,一般年紀都不算小了,完成學業後就要出去賺錢養家。有的經商,有的從政,有的外出打工。這些學生中,也不乏一些成功者。
老師知道學生的家庭及其個人的情況,學生也知道老師家的情況。自己敬愛的老師突然病故了,學生不能坐視。大家合起來湊了一筆錢,存到了銀號,委托一個叫周祖瀾,另一個叫範玉波的兩個學生負責,定期把利息取出送交師娘。每年春節前,還要另外湊些錢,讓這一家人也能過個像樣的年。
這便是我們說的,傅旭安無意識的通過另一種方式,給這個窮困的家留下的積蓄。
看來,一個人平時還真的多做好事,因為很多時候真的是好人有好報。
差不多同樣的事情,在蔡元培身上也發生過。
蔡元培11歲時,父親蔡光普不幸病逝。
蔡元培父親蔡光普的一生,也是始終把仁厚、與人為善、闊達作為他立身處世的準則和風範。在經營錢莊時,對於確有困難又特彆需要者,即使達不到借貸的條件,也在可能的條件下儘力給予照應。遇到有困難不能按期還貸者,則不忍索還。做生意不是做慈善,對於蔡元培父親的做法,家裡和店裡的其他人常有非議,說他是“愛無差等”,但光普老先生依然癡心不改。與他有交往的人,都讚其是“持己接人,都要到極好處”。
有一次,一個小店主因家遭變故無錢進貨,在蔡光普的錢莊借了筆錢。因想多賺些錢進的貨就多了很多,但銷路不好,資金不能回籠而到期無力還貸。錢莊的其他人都認為這人失去還貸能力,主張把這個小店主的貨收了,挽回些損失。
蔡元培父親堅決反對,說人家又不是故意,這樣不是把一家人逼上絕路嗎?
像蔡元培父親這樣的經營錢莊,家裡會有多少積蓄?父親的病故,使得蔡元培的家境急轉直下。
蔡家的親戚朋友湊在一起商量,打算集一筆錢資助他家。但是,蔡元培的母親非常要強,就是不肯要。她寧願典押家產衣物、勤儉度日,也不依賴他人生活。母親認為,這樣做不隻是給親戚們減少了負擔,而且還能培養孩子自強自立的精神與生活能力。
所謂坐吃山空,靠不多的積蓄和典押家產衣物能維持多久呢?
是天無絕人之路還是好人終有好報呢!過去那些欠錢莊錢的人,看到錢家困難,都想儘辦法還錢。一次還不了就分多次,籌到一點還一點。特彆是前邊提到的那個小店主,隔一段時間就送來一些錢。有時實在沒錢就從店裡拿來一些生活必需品。
這樣一來,那些先前收不回來的貸款,現在反而轉化成儲蓄。這個世上,終究還是好人多些。
但是,傅斯年的父親傅旭安留個家人的積蓄,可不止以上那些。
傅旭安出任龍山書院山長以前,有一次在聊城街上閒逛。他並不想買東西,隻時隨意步入一家商店。
進店後一個情景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時店鋪內顧客不多,有些冷清。鋪麵還是不小的,彆的店員都在閒呆著,而角落裡有一位青年學徒模樣的人正在那裡專心讀書。
傅旭安上前一看,此人眉清目秀,談吐文雅,便與之閒聊了一會。
從談話中得知其姓侯,名延塽,字雪舫,是東平縣大羊村人。自幼酷愛學習,本來在書院讀書,因家道中落,被迫中途退學。離開書院後,他便堅持自學。後母親去世,父親再娶,後母不容其在家吃閒飯,命他來聊城這家商店當學徒,賺錢以補貼家用。
他酷愛讀書,平日裡,一有空閒,他便讀書學習。晚上打烊後,他也會在昏暗的燈光下再讀一陣子。
傅旭安似乎不經意問了些問題,其實是想知道這個學徒達到的程度,結果大為震驚,憑著教書人的敏感,他認定麵前這個年輕人是可造之才。
傅旭安對侯延塽遭遇深表同情,對他矢誌苦學的精神頗為感佩,從此二人開始來往。
傅旭安當然知道侯延塽這時候最需要的是書,每次見麵,傅旭安每次都給侯延塽帶一些書去。有一次,還專門把侯延塽帶到家中,需要什麼書,讓他隨便選,還吩咐家裡人,他不在家時,侯延塽需要書可以自己來取。
1899年,傅旭安出任龍山書院院長時,因為當院長,收入要多些,他索性讓侯延塽辭去商店差使,隨自己到龍山書院讀書,一切費用自己代為解決。
侯延塽意外得到這樣一個讀書的機會,自然更加刻苦自勵。在書院苦讀了三年,參加光緒壬寅年鄉試,得中舉人。次年赴京會試,又中進士。經過朝考,被清廷授於刑部主事。
他應該是傅旭安學生中成就最高之人。
侯延塽本是重情義之人,對恩師的提攜誘掖之恩更是銘記在心。他第一次回鄉省親,專去龍山書院拜望恩師,才得知傅旭安先生已經去世。於是他又奔赴聊城看望師母,並親到恩師墓祭拜。
在傅旭安墓前,侯延塽眼前不斷出現自已和恩師在一起的時光:和恩師的第一次見麵,恩師把自己帶到家中任意挑選書,恩師親自把自己帶到他龍山書院……
這一幕幕,是那麼的清晰。
此時此刻,他在心裡暗暗發下誓言,一定全力報答恩師知遇之情,決心把斯年、斯岩兄弟二人培養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