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景德帝正伏案批閱奏章,見南司覲見,抬頭問道:
“何事?”
謝同知調整情緒,恭敬道:
“是北鎮撫司賈環。”
景德帝沉默片刻,歎氣道:
“靈柩抵京,朝廷會厚葬,再恩蔭家眷。”
謝同知如實稟報:
“陛下,賈千戶假死抗命。”
啪!
景德帝放下朱筆,自禦座緩緩起身,盯著二人看了許久,沉喝道:
“膽大包天,必須嚴懲,否則難以堵住悠悠眾口!”
“但人還活著,終歸是社稷之幸,待其返京,再商議懲處事宜。”
謝同知低聲道:
“陛下,賈千戶假傳死訊,實乃牽掛著另一樁要務。”
景德帝審視著他:
“何事?”
謝同知清了清嗓子,興奮道:
“賈千戶孤身獨闖韃虜營地,麵對萬餘精銳,生擒了北莽三皇子阿史那思魯!”
話音落下,大殿寂靜無聲。
景德帝臉龐緊繃,眸底深處充斥著驚駭之色。
帝王一言不發,突然死死盯住謝掖。
過了許久,他肅聲道:
“拿密信來!”
謝掖上呈禦覽。
景德帝仔細瀏閱,在殿內來回踱步,喃喃道:
“這事太驚世駭俗了,朕一時難以相信。”
就在此時,內侍趨行來報。
“陛下,兵部尚書請求覲見。”
景德帝平複心緒,朗聲道:
“宣!”
片刻,兵部尚書入殿。
他遞上一封密信,畢恭畢敬道:
“北涼副總兵戚善果上呈急報,請陛下親啟。”
內侍接過轉呈皇帝。
景德帝覽閱之後,臉色震驚無比,久久無言。
他緩緩閉上眼眸,神情動容,幽幽喟歎道:
“真正的社稷忠骨。”
“懷著必死的決心奔赴修羅地獄,朕都無法想象他經曆了何等痛苦!身體每一處箭孔,都是他為大乾社稷立下的赫赫功勳!”
他屏退兵部尚書,將密信遞給謝掖二人。
信上詳細記載了親眼目睹賈千戶的慘狀,以及那位北莽皇子的口述。
歐陽僉事內心震蕩,悲壯的情緒席卷而來。
孑然一身,踏入軍營,一步未退!
單憑想象,渾身血液都逐漸沸騰。
那可是一萬個北莽精銳啊!
這是前所未有的勇氣魄力,這是力挽狂瀾、獨臂擎天的壯舉!
生擒北莽皇子的事跡勢必在泛黃史頁中綻放出不朽的光芒!
景德帝深呼吸一口氣,龍顏大悅道:
“等韃子撤離涼州之後,朕立刻給薊州、宣府,大同三鎮總兵一道密信,配合賈環執法!”
“暫且瞞住,待順利緝拿尉賊,再將賈環獨闖軍營的壯舉頒告天下!”
謝同知和歐陽僉事重重點頭:
“陛下英明!”
景德帝開懷大笑:
“是賈愛卿能力卓越,給朕一個大大的驚喜!”
“傳禮部尚書、翰林院秦學士!”
……
……
第三天。
榮國府。
馬廄裡放著紙錢靈牌哭喪棒,還有魂轎紙橋放生籠等出殯冥器,就等靈柩抵京,立刻舉辦葬禮。
新宅院裡,氣氛壓抑至極。
晴雯香菱彩雲三人形容枯槁,靜靜守在趙姨娘身邊。
大前天回到京師,突聞驚天噩耗,一家子徹底崩潰。
“趙太太。”
安萱兒端來藥壺。
趙姨娘雙眼紅腫,眼眸空洞無神。
“不喝。”她翻了個身,悲從中來。
安萱兒堅定不移道:
“相信我,賈千戶絕不可能死在西域武夫手上。”
且不說賈千戶精通各種武學,最重要的是什麼?
西域有兩座煙雨樓,都有絕頂高手坐鎮,而“葬命之處”離煙雨樓隻有三裡路。
以賈千戶和煙雨樓的緊密關係,煙雨樓不可能置之不理,倘若是突遭圍剿,煙雨樓也會提前得到風聲。
死在西域匹夫手上,簡直是荒謬可笑!
“安姑娘。”趙姨娘握住她的手臂,哽咽道:
“我信你,我一定要親眼看到環兒的樣子,我兒真死了,我也不活了。”
晴雯滿臉淚水,爺要是去了陰曹地府,她也上吊自縊。
“環兒他娘。”
鴛鴦攙扶賈母走了進來。
隻見老太太滿臉哀容,她雖然偏愛寶玉,可始終為環兒的成就而驕傲,聽到環兒死訊,兩天兩夜都沒合眼。
政兒更是如行屍走肉一樣。
“朝廷來了旨意。”老太太嗓音沙啞。
趙姨娘無動於衷,可一想到安姑娘所言,又撐起身子,步履蹣跚地前往會客廳。
賈母懇請道:
“安姑娘,你去探望玉兒和鳳丫頭,她們都病倒了。”
安萱兒輕輕點頭。
……
會客廳外,賈寶玉身穿孝服,右肩還彆了一塊黑布,前麵的賈珍父子同樣是白色喪服。
見寶玉悲慟哭喪的模樣,賈蓉低聲打趣:
“寶二叔,昨晚還見你敲鑼打鼓呢。”
“閉嘴!”賈寶玉怒斥一聲,抬頭瞥了傳旨官員一眼。
聽舅舅大人的話,隻要碰到朝廷官員,就要裝模作樣,甚至痛哭流涕。
一切都為了兄繼弟恩,將爵位握在手裡。
假哭太難了,好幾次憋不住笑呐!
王夫人聞訊而來,滿頭珠翠,儀態端莊雍容,她靜靜凝視著遠處的身影。
走路都走不動了?
悲傷絕望?
你的得意呢?你的顯擺呢?
再過幾天,抱著靈牌哭嚎吧!
賈珍幸災樂禍道:
“賤婦生出的賤種就是短命,承受不得半點富貴。”
王夫人揚起下巴,居高臨下俯視著趙姨娘,故作擔憂道:
“他作威作福遭了報應,脖子一縮下了地府,可外麵招惹那麼多仇家,你可咋辦呢?”
趙姨娘視若無睹,麻木地走進會客廳。
她緊緊盯著傳旨太監,灰暗的眸光燃起希望的火苗。
然而。
傳旨太監隻是展開金色聖旨,抑揚頓挫地念著。
特賜三品淑人!
三品誥命之身!
趙姨娘看都不看誥命卷軸,急聲道:
“公公,有我兒的消息嗎?”
傳旨太監沉默未答,隻是說了一句:
“趙太太,朝廷還會封賞你。”
說罷帶著眾多官員離開。
趙姨娘如遭雷擊,麵色愈加蒼白。
隻要環兒活著,她寧可還是白身,她寧可回到當初受儘冷言冷語的日子,縱使卑賤上不得台麵,縱使為了幾兩銀子發愁,她還有兒子陪伴。
可如今擁有三品誥命、要那些榮耀有何用?
她轉身離開,儘管心如死灰,可她一定要看到環兒的屍體。
“幫她搬進院子裡。”賈母唉聲歎氣,吩咐丫鬟嬤嬤捧走六個紫檀盒。
見到這一幕,王夫人非但不怒,反倒笑意盈眸,喃喃自語:
“因公殉職,朝廷恩蔭封賞。”
“卑劣出身的賤婦終於拿到夢寐以求的榮耀了,風光得不得了呐。”
“可沒了小畜生,你以為你還能活下去?站得越高,越要讓你受儘屈辱而亡,方能宣泄心中怨恨!”
賈寶玉一路相送,等官員走遠了,他才笑容滿麵地回到儀門。
王夫人淡淡道:
“寶玉,你舅舅前幾天問過禮部翰林院,確定是由你承爵。”
賈寶玉喜不自禁,似想起什麼,不忿道:
“他臨死前在涼州弄得天怒人怨,導致韃子破關殺戮百姓,朝野口誅筆伐,我蒙蔭封爵,會不會遭到連累,被百姓背地裡戳脊梁骨?”
王夫人不以為意:
“凡事有你舅舅在,你等著享福,當上爵爺!”
賈寶玉神采飛揚,昂首挺胸踏著四方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