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大殿賓客如雲,笑語盈盈。
侍女絡繹不絕端來菜碟,勳貴夫人們享受著美味佳肴,不時對王妃奉承幾句。
從始至終,都沒人替趙姨娘和王熙鳳陳情。
一個丫鬟出身,一個沒有命婦封號的小輩,誰會為她倆得罪高貴的王妃殿下?
兩人站在殿中,離宴席火爐很遠,慢慢凍得手腳冰涼。
王熙鳳臉色蒼白,內心憋著一股怒火,她向來潑辣尖利,安能忍受奇恥大辱,更加難以承受一道道奚落的目光。
“王妃殿下,身子疲了,先行回府。”她拉著趙姨娘,扭頭朝殿外走去。
砰!
王妃臉頰的笑容驟然消散,將茶蠱重重拍在桌上,起聲冷言道:
“不敬本宮?可是對本宮有怨?還是說榮國府不教禮儀?王妃宴請,提前離席,你好大的臉!”
大殿鴉雀無聲,氣氛僵硬如鐵。
“你要敢走出這道門,本宮定去太後那裡參你一本!”
儀態萬千的王妃語氣強勢,不容置喙。
設宴羞辱卑賤的妾室,一來是為舊友出頭,二來是為幼弟謀前程。
跟榮國府大房兒媳婦毫無關係,好好坐在殿角附庸風雅不好麼,可偏偏不知所謂,跳出來張牙舞爪!
在你家榮國府一畝三分地逞風頭也就罷了,王府大殿也敢猖獗?
王熙鳳眯了眯鳳眸,竭力克製火氣,玉頰掛著笑意,站著一動不動。
趙姨娘察覺到鳳丫頭顫抖的手指,她冷著臉,怒火在胸膛熊熊燃燒。
單單是自己受到欺負,她甚至都不想告訴環兒。
誰讓她糊塗到接了王府請帖,淨給環兒添麻煩。
可鳳丫頭那麼驕傲的性子,竟然被這個王妃呼來喝去,在那麼多眼皮子底下遭受羞辱。
見兩人站定,王妃點了點精致下巴,招呼勳貴夫人繼續用膳。
王夫人扯了扯唇角,就內侄女這愚蠢的腦子,還能讓她繼續管理榮國府收支?
見小畜生升官了,急不可耐地攀高台,傻乎乎給賤婦出頭。
她根本不知道,權貴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道理,借著運勢上來的暴發戶,怎麼比得過幾十年的底蘊?
短暫的風波過後,宴席恢複歡聲笑語。
足足一個多時辰,勳貴婦人們吃飽喝足。
王妃在玉盆中淨手,笑著道:
“兩位坐吧。”
一道道戲謔的目光迎了上來。
這是吃她們剩菜!
當然了,一個丫鬟出身,一個沒有命婦封號,身份擺在這裡,吃剩菜也不算出格。
王熙鳳站得渾身酸痛,麵無表情道:
“回王妃殿下的話,我們不餓。”
王妃放下錦帕,輕啟朱唇:
“自己不上桌,可彆回過來指責王府的待客之道。”
“本宮倦了,諸位請便。”
說罷在侍女簇擁下款款離去,王妃風儀儘顯。
臨到門前,扭頭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心領神會。
無論如何都要說服兄長提攜王妃幼弟,給她出了這麼大風頭,若是沒有表示,反倒得罪王妃了。
今日這場宴,才算得上過年的喜慶呢。
“走!”
王熙鳳再也受不了那些目光,臉頰籠罩寒霜,拉著趙姨娘疾步離開,她一輩子都忘不了今日之辱!
……
寢殿裡,王妃在妝台打理發髻。
砰!
一個高大威武的男人火急火燎踹開殿門,雷霆震怒道:
“蠢婦,誰讓你自作主張?若非婢女提及,本王還蒙在鼓裡,膽大妄為的東西!”
王妃看著王爺暴怒的神態,小心翼翼說道:
“妾身弟弟銳意進取,差一步就能升職,需要九門提督的提攜,往後大有作為,也能幫到王爺。”
啪嗒!
東平王踏步過來,將桌上首飾胭脂一掃而空,氣得麵色鐵青:
“她兒子是錦衣衛千戶,彆人家是賢內助,你要為本王樹敵是麼?”
王妃蹙著柳眉,整個人倚靠在東平王懷裡,嬌聲嬌氣道:
“王爺息怒,妾身知道他是千戶,可千戶也無權調查王爺,況且王爺光明磊落,何懼一介鷹犬?”
“妾身還知道他偵辦過滎陽郡王謀反案,這些皇族血脈尊貴是尊貴,但空有榮銜,沒有人脈,更沒有權勢。”
“而王爺是襲爵異姓王,祖上哪一個不是為大乾朝流過血,打過仗?就九年前,王爺還在疆場大顯神威呢。”
“正因如此,妾身才敢擅自做事。”
話音落罷。
“滾開!”
東平王怒火更甚,一把將王妃推走,痛心疾首道:
“為了你弟弟,竟然給王府招惹錦衣衛,再有下回,本王杖斃你!”
說完甩袖就走,臉龐布滿陰霾。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責怪沒有半點用處,必須即刻尋求關係,爭取化解矛盾。
害怕不至於,總歸是惹上麻煩!
王妃見狀鬆了一口氣,心中不甚在意,為了弟弟的前途,被罵兩句無妨,何況是枕邊人責罵。
一個千戶而已,還敢在王府蹦躂?
……
榮國府,新宅院。
趙姨娘一五一十說出遭遇,說到鳳丫頭被王妃言語羞辱,她眼圈泛紅。
其實自己受了委屈都能咽回肚子裡,畢竟自己從卑微之身走過來,一路見過太多冷眼,可偏偏連累鳳丫頭,這讓她無比怨恨。
賈環麵色森然。
他一言不發,換上紅袍飛魚服,平靜道:
“這幾天不回府。”
說罷離開暖閣,走進王熙鳳院子,看了她們一眼,沉聲道:
“我會讓毒婦磕頭求饒。”
“環兄弟,彆胡來!”王熙鳳神色焦急,那可是朝廷王妃。
然而賈環早已走遠。
最極致的憤怒是平靜。
恰恰是波瀾不驚之下,蘊藏著滔天怒火。
錦衣衛千戶安分守己,大過年的在家裡休息,偏偏有人急著找棺材!
不把王妃腦袋擰下來,不給親眷出氣,他還當什麼錦衣衛,修煉什麼武功!
一路疾馳,來到錦衣衛舊官署平安房衛所,九成九的弟兄都封印休沐,他在衙廊找了一大圈,看到熟悉的身影。
胖頭魚埋頭翻閱案卷,桌上擺著換洗衣裳,看樣子過年都沒回家。
“老大!”一見賈環,胖頭魚恭敬抱拳。
賈環肅聲道:
“ 讓祈安房千戶衛所的弟兄們全部上衙!”
“先找秀才雙鞭他們,趕緊來衙門。”
“遵命!”胖頭魚雷厲風行。
賈環回到官署等候,隻過了半個時辰,一個太監走進來,笑著道:
“賈大人,司禮監有一份函文,事關祈安房千戶衛所的安排,請走一趟。”
賈環盯了他半晌。
……
紫禁城內廷。
眼前是幾座巍峨高聳的大殿,殿前高懸的匾額上書“司禮監”三個金光熠熠的大字,官員紛至遝來,殿內到處都是腳步匆忙的太監。
傳話太監折返回來:
“戴公公正忙碌,賈大人,您先候著。”
賈環立在殿簷下,臉上沒有情緒波動,怒火漸漸湧了上來。
司禮監,姓戴。
應該是三把手秉筆太監戴權,也是太上皇的身邊人,而四王八公正是太上皇的功勳利益團體,包括東平王。
足足等了兩炷香時間,官員絡繹不絕,內閣九卿在內都來司禮監要披紅,一個兩鬢斑白、身穿紫蟒飛魚服的老人龍行虎步,踏入大殿。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賈環一眼。
“見過徐鎮撫使。”賈環抱拳見禮。
紫蟒老人頷首,踏入司禮監。
又過半刻鐘,在幾個隨堂太監的相送下,紫蟒老人走出大殿。
他看到賈環依舊站在殿簷下。
徐鎮撫使皺起眉頭,聲若洪鐘道:
“有事說事,讓錦衣衛給司禮監做門房?”
嗓音渾厚,傳遍幾座大殿。
一個滿頭白發的太監走了出來,正是秉筆太監戴權,他不敢不給鎮撫使麵子,和顏悅色道:
“公務繁忙,還請見諒,賈千戶,你來一下。”
聞言,徐鎮撫使轉身離開。
賈環看了一眼尊貴的紫蟒背影,又看向一臉笑容的戴權,麵色平靜地走進司禮監。
一間衙署裡,戴權遞過公函,不緊不慢地說道:
“每座千戶衛所都會享受朝廷年禮,一個力士三兩銀子,拿公文去戶部衙門領錢。”
賈環拿走公函。
“稍等。”戴權從抽屜裡取出一封請帖,慈眉善目道:
“雜家聽說你跟東平王府有一丁點紛爭,給雜家一個薄麵,東平王今夜設宴賠禮,還請賈千戶赴約。”
他走過來,將請帖放在公函下麵。
“東平王跟雜家說了,錯在於王妃,他自罰三杯。”
賈環既沒答應也沒拒絕,“戴公公,沒什麼事,先行告退了。”
戴權笑著點頭。
賈環離開司禮監,掌心內氣湧動,請帖化作片片碎紙。
赴約?
赴他娘個頭!
不乾碎東平王,老子扒了這身飛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