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
一大早上,香菱彩雲帶著粗使婆子張貼對聯,新油桃符,廳桌擺滿了各色糕點果實,以及一張張押歲錁子。
趙姨娘頭戴翟冠,金簪玉佩微微搖曳,身穿繡滿金鴛鴦的霞披,她對著銅鏡來回晃悠,不安地問:
“怎樣?”
晴雯笑道:“太太雍容華貴。”
“丫頭會說話!”趙姨娘麵色酡紅,聽到外麵敲鑼打鼓的聲音,她一臉矜持:
“跟環兒說一聲,我隨老太太進宮朝賀了。”
說罷擺著端莊的步伐款款離開。
儀門處,五抬轎子排列。
賈母穿著榮耀的超一品誥命服飾,率先走進第一頂轎子。
接著是刑夫人。
王夫人抬腳就走。
宣禮太監咳嗽一聲。
他看向趙姨娘,“您請。”
王夫人麵色難堪,強忍著屈辱退後幾步。
趙姨娘揚起下巴,走進第三頂轎子。
寧國府尤氏其後。
迎著賈家分支族人們怪異的目光,王夫人滿腔怒火,低頭快步進了最後麵的轎子。
她發誓明年一定要坐上第二頂轎子,兄長發威,寶玉爭氣,讓她享儘風光!
“起轎!”太監拖長嗓音,兩府命婦前往慈寧宮。
午初時分,宮宴結束,賈家在寧國府宗祠祭祖,奏樂焚香,祭酒獻爵。
賈環上了兩炷香,便回到宅子。
臨走前跟賈政說了一聲,走親拜年,一律推脫。
……
大年初三,天寒地凍。
一輛輛華麗馬車停在東平王府。
貴婦人結伴走進王府,受邀者都是四王八公的女眷。
四大王爺,八座國公府,皆為神京城的鼎食勳貴,也是利益共同體。
每年都來王府相聚,今年輪到東平王府請宴。
寬敞的大殿裡,王熙鳳和趙姨娘立在圍爐邊閒聊。
說著說著,趙姨娘又扯到新宅後院,蹙眉道:
“風水先生告誡,後牆開一道小門漏財漏權,跟環兒提了幾次,他偏不封門。”
“胡說八道!”王熙鳳登時急眼,厲叱道:
“算卦的還說環兄弟一輩子吃不上皇糧,這群江湖騙子張嘴就是哄銀子!”
“也是。”趙姨娘點了點下巴,略過這一茬,她滿臉炫耀:
“這兩天太多說媒的,環兒真是香餑餑。”
王熙鳳瞪了一眼,“環兄弟無意娶親,你成天張羅,淨添亂!”
趙姨娘說:“環兒習武之人精力旺盛,不娶妻好歹多要幾個丫頭,陰陽調和,身心舒坦。”
王熙鳳丹鳳眼眸有幾分不自然,想到那要命的力氣,以及飄飄欲仙的滋味,她啟唇嗔罵道:
“環兄弟知道調和,你不要管得太寬了!”
兩人說悄悄話,一個四十出頭、高貴端莊的婦人走進大殿。
“參見王妃殿下!”
數十個勳貴夫人福禮拜見,殿內幽香繚繞。
王妃和顏悅色:
“大家入席。”
王府侍女魚貫而入,指引著勳貴夫人上座,依照身份地位,每個位置都有標簽。
由於沒有命婦封號,王熙鳳隻能坐在最偏僻的殿角。
她抬眼看去,見趙姨娘來回轉悠,直到所有人坐定,趙姨娘不知所措地站在殿中。
王熙鳳臉頰的笑容逐漸消失。
王府發帖宴請,竟然沒有趙姨娘的位置?
殿內雜音頓無,一片死寂,無數目光落在孤零零的婦人身上。
氣氛陡然詭異。
主座,儀態萬千的王妃視若無睹,眼神看了隔壁桌的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心領神會,臉頰露出久違的笑容。
東平王跟兄長王子騰關係莫逆,結交二十年之久,王妃這是特意幫她出一口惡氣!
刑夫人嘴角含笑,眼裡有幾分幸災樂禍。
毫無底蘊的暴發戶。
一朝得勢,彆人就看得起你?
堂堂五品誥命,連座位都沒有!
故意讓你難堪,你都不敢發怒,當眾離開就是不敬王妃,違背禮製!
在王妃麵前,五品誥命頂什麼用?
“哎呀,瞧王府豢養這群賤婢,辦宴都有疏漏,本宮定要嚴懲!”
王妃故作歉意,起身說道:
“來,你坐本宮座位。”
“不敢。”趙姨娘繃著臉頰,感受到濃濃的羞辱意味。
並非她舔著臉赴宴,而是王府親呈請帖,為何要行下作之舉?
王妃坐下,笑著道:
“大家慢用。”
桌上滿是八珍玉食,美味佳肴。
她之所以替王家出頭,一來自己弟弟在京營任職,二來王府跟九門提督關係親近,三來她跟賈王氏十幾年的交情,在皇城親眼目睹賈王氏給妾室鞠躬拜年的一幕。
主母拜賤妾,簡直可笑至極!
至於錦衣衛千戶,王府素來樂善好施,名聲在外朝野皆知,憑何畏懼?
幾十個勳貴夫人優雅用膳,眸光時不時瞥了趙氏一眼,換做她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杵著跟木頭也似的,還不如跟婢女一起端菜,好歹能緩解尷尬。
五品誥命又怎樣,改變不了丫鬟出身的事實!
丫鬟就是丫鬟!
在座誰不是富貴家的嫡女,你憑什麼能同一桌吃宴?
王熙鳳驟然起身,笑吟吟道:
“坐久了腰疼,我站著罷。”
說罷離席,快步走向趙姨娘。
王夫人臉色陰沉,這內侄女不顧王家榮辱,糊塗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四大家族的嫡女去巴結一個賤婦,你王熙鳳蠢到無可救藥!
“這位是?”王妃盯著滿頭珠翠、美豔動人的少婦。
有人出聲:“榮國府大房兒媳婦。”
王妃眼眸含笑:
“對本宮安排不滿?”
王熙鳳回以笑臉,“哪敢不敬王妃,近日身子不適……”
“沒有就坐回去。”王妃出言打斷,直白道:“你不姓王,你都沒資格進殿。”
王熙鳳停住腳步。
“回去。”趙姨娘壓著委屈,眼神示意鳳丫頭彆摻和。
王熙鳳抿了抿唇,抬步走到趙姨娘旁邊。
王妃唇角含笑,招呼大家用膳。
樂意站就站,能踩著王府地板,已經是她的榮幸了。
“麒麟兒她母親,坐到本宮身邊。”王妃輕啟朱唇。
王夫人抬起臉頰,備受榮幸。
靠著賈家給她出頭?
呸!
還得是兄長王子騰的人脈!
王夫人跟一位勳貴夫人換了座位。
王妃拉著她的手腕,慢條斯理道:
“禦下之道在於手段狠辣,須知尊卑有序,縱容身份低的在你麵前耍威風,那就鬨大笑話了。”
王夫人拿手帕擦拭眼眶,神情低落:
“人善被人欺,我向來對庶子視如己出,也不指望享福分,兒子有大作為,嫡母見之欣慰,沒料到養了一頭白眼狼……醜事就不往外揚了。”
看著她哀傷悲戚的模樣,諸多貴婦人心生同情。
栽培庶子成材,耗費了多少心血?
到頭來反遭埋怨乃至淩辱,賈王氏就是前車之鑒,不是親生的永遠彆待他好!
“受罪了。”王妃寬慰一句,在她耳邊低語道:
“本宮不成器的幼弟,還望九門提督照拂。”
王夫人精神充盈,看了眼趙姨娘當眾被羞辱的模樣,用僅兩人聽到的聲音說:
“請王妃殿下放心!”
大殿眾人竊竊私語,趙姨娘和王熙鳳站著如泥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