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鏘!
額劍相碰,清音環蕩。
綠水青山,藻地茸茸,劍蝦兩列恭送。
前前後後不消半個時辰,一行人調轉方向,乘坐肥鯰魚,複從龜族族地出來。
梁渠端坐大頭,神情恍惚,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做局,刪除掉一段時間和經曆,他回頭看龍娥英,不確定問。
「我見了西龜王?」
「見了。」
「同它說了話?」
「說了。」
「是說對付蛟龍?」
「嗯。
靜默片刻,梁渠再問。
「成了?」
龍娥英少許遲疑,點點頭。
「應該是成了。」
梁渠轉頭看龍炳麟,再問:「成了麼?」
龍炳麟同樣滿頭霧水,猜測道:「長老先見之明,許是近來我龍人族關係聯絡得勤,
龜王有所預料,早有決定?」
梁渠一早讓龍炳麟去試探西龜口風,龍人族和龜族勤加走動,事到臨頭,水到渠成,
也算合理
「哎呀。」龍延瑞大大咧咧,「有什麼的,想那麼多,我旁邊聽得清清楚楚,龜王答應下來同咱們一塊對付蛟龍。
要我看,江淮四大妖王,蛟龍和鐵頭魚都是侯臣!當煉大丹!蛙王不曾沐浴多久龍恩,有感情而不深。數來數去,唯有西龜王,感情深,為龜敦厚,大大的忠誠!
長老,日後你坐上龍君寶座,我娥英姐後位一個,海坊主皇商一個,蛙王將軍一個,
剩下來的便屬龜王,該封丞相啊!」
話罷。
兩根長須筆直豎起,雨刮器一樣左搖右擺,吸引目光。
確認所有人都看向自己,肥鯰魚收回長須,拍拍肚皮,清清嗓子,洋洋灑灑,高談闊論。
不對。
都不對!
此事同龍人有關,但不多。
能成功,究其原因,是天神魔下第一悍將的自己打入龜族,三口一條魚,連吞百八條,憑借魚格魅力,震撼全場,業務能力突出,故而順利拿下業績,促成此番洽談,合當自己首功!
另有蛙王,同樣是它首功。
沒有凶牙將,龜王、蛙王不會參戰,不會參戰等於沒有參戰。
一番推理,可證得:蛙王、龜王參戰,等同凶牙將參戰,而蛙王、龜王沒有參戰;蛙王、龜王戰功,等同凶牙將戰功,而蛙王、龜王沒有戰功。
綜上所述。
龍宮將軍和龍宮丞相,以及龍宮秘寶,全都是自己的!
「啪!」
梁渠一腳,讓肥鯰魚好好往前遊,彆沒事分心偷聽插嘴打岔,順口鼓勵一句。
「沒錯,阿肥你居功至偉,可論首功,還是差那麼一些,有機會,再拉一個妖王來吧。」
再拉一個妖王!
神降大任於斯魚也,肥鯰魚須子猛地對折九十度。
「哈哈哈,妖王?阿肥你上哪找?東海裡麼?知道東海往哪去麼?」龍延瑞無情嘲笑,淮江不及曾經鼎沸,放眼望去,偌大五湖,哪裡還有妖王可以拉?
肥鯰魚想甩甩尾巴,把龍延瑞甩下去,奈何天神在背上,須子對戳,悶悶不樂,心頭悄悄記上一筆·
梁渠沒當回事。
他回望即將消失視野中的龜族族地。
出乎預料的一次碰麵。
今日來西水之前,梁渠打好一肚子腹稿,準備一堆說辭和敵我實力分析,成功幾率,
包括戰後龍宮秘寶利益分配,有八成把握將西龜王勸上馬車,共抗蛟龍。
蛟龍是外來賊,而輔佐白猿有從龍功,西龜昔日更同蛙王聯手,保全龍人族、龍鱘族殘部,雙方素有舊隙,退一萬步講,都是後者更為有利。
豈料事到臨頭,西龜王上下掃視良久,單單問了點不大相關的生活問題,唯一涉及事件本身的,是秘寶分配和時間,秘寶方麵還沒討價還價,龜王直接答應下來,單要求時間往後推遲一年,推到明年五月之後,它亦需要時間準備。
一年。
即明年動手。
不算長,尚在梁渠計劃的餘量之內,他同意下來。
然後就沒有然後。
事情辦成,西龜王不留吃個晚飯,他們轉身離開。
許多事前準備全成無用功。
「無論何種目的,打斷蛟龍進程,把淮江攪渾,總歸一件好事」
梁渠思索,他猜測,再不出手,要不了十年,甚至更短,蛟龍王便要「神功大成」,
開啟長蛟走水儀式,晉升妖皇。
到時候水猿大聖更進一步的路,很可能被蛟龍先行堵死!
他可沒忘記。
水猴子到澤,澤到水王猿,全有眷顧要求,並非攢滿精華即可,隻不過水猴子到澤,事先完成,澤到水王猿的五點卷顧亦不難達成。
假若西龜王一樣有君位野心,那進程同蛟龍王又有不同,起碼要拖到龍君消失二甲子的極限,反而給梁渠更寬裕的準備。
到時會不會有「天生真龍」出來攪局,又是另外一個局麵和說法。
「五駕馬車,搞定!」
血煞神通、露種、五大妖王、內部臥底——
該準備的,能準備的全準備到了,奇襲計劃有條不素。
梁渠吐一口濁氣。
「炳麟,你暫時在龍人族,同之前一樣負責妖王聯絡。延瑞,你回家,馬上出海船隊要來平陽卸貨,三長老閉關,族裡有什麼需要的,你要負起責任來,多關心關心。娥英,
記得準備一下地圖和羅盤,明天咱們去碟族地!」
翌日。
梁渠收拾收拾,準備去東海,河泊所的吏員送來一張請柬。
「都尉,請柬。」嶽炎宇躬身。
「什麼請柬?誰的請柬?」
梁渠翻了翻大紅請柬,沒記得最近有什麼大事,難不成是三法司、緝妖司的統領晉升了臻象?
不應該啊。
年後二月末,家族帶資源回來,置換到天地長氣,這不算完,食氣五難尚有二,他們又得去一趟欽天監,算出適合個人的食氣介質,搜羅尋找。
即便介質容易找,不是什麼三條腿的蛤,七十歲的金蟬,來來回回保底再一個月,
如今剛剛四月,左珩他們有沒有「食氣」都不知道呢。
「是柯大人的婚柬。
2
「嘴?」梁渠一驚,回想起柯文彬也談了很多年的感情,時光荏苒,女方估計有二十出頭,應該練了點小武,「什麼時候?」
「六月二十七日,下下個月在帝都。」
「行,我有要緊事,你回河泊所說一聲,一定準備厚禮。」
「是!」
梁渠翻閱請柬。
修行者的婚戀同常人大不相同。
他自己屬於例外,正常武師考慮聯姻,結婚都比較晚,到了臻象,結不結婚都沒什麼太大關係,像徐嶽龍,他已經是家族強大的一部分。
至於傳宗接代,徐文燭徐將軍可是家中老三,人丁興旺,沒什麼太大壓力。
「年節時候,師娘好像還給陸師兄他們說親了?」
梁渠回想起來,失笑搖頭。
好事,便是今後挨個送禮送什麼有點費腦子。
罷,家務事該是娥英操持,娥英去想。
「娥英,地圖羅盤帶了嗎?」
龍娥英舉起雙手,搖一搖手上羅盤和地圖。
「得嘞。」白球橫生,白猿出世,托舉老,「老貝,出發嘍!」
「哎,慢些慢些!」
東海。
從聯通海淵宮的水道中出來,白猿單手托舉住三丈老,另一側肩膀上坐著龍娥英。
「東南方向——」龍娥英校準羅盤,食指一點,「這邊!」
「好嘞,聽夫人的,碟族地,前進!」
水流呼嘯,無數雙小手托舉梁渠,拉出棉白氣泡,飛速遨遊東海。
「嘩啦。」
大蝦縮入殼中。
小魚遁逃。
三天後。
魚群環流,地毯式搜索,一無所獲。
白猿環視一圈。
「老貝,你確定是這裡?到底記不記得啊?」
「唔,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老碟落到地上,摸索許久,遲疑道,「許是再往前?」
梁渠:「—”
這老東西不會是出來太久,忘了老家吧?
萬幸。
一連尋找了小半個月,一猴一龍人一碎碟,終於根據魚群提示,尋到一片茂密的藻林,林中水藻粗壯有十數丈,綿延無儘,中間夾雜繁多死魚,小魚小蝦圍繞死魚進食。
金目控製的小精怪模糊反饋,這是一片死亡藻林,有進無出。
有東西做局!
老碟大為興奮,徑直闖入其中,帶領梁渠走走停停,繞行許久。
本一片青綠的水藻林兀然消失,眼前豁然開朗。
峽穀綿延。
陽光,白沙灘,白沙灘中黑色礁石林立。
礁石之上。
碟!
好多碟!
個個飽滿,張大嘴巴沐浴陽光。
雖沒有老碟誇張,體長全在三尺往上。
春天到了,萬物複蘇,大東海又到了碟們交流的季節。
「哈哈!」
白猿雙眼綻放光芒,正欲上前,臨近碟忽然一陣抽搐,噴出一股白流,一部分消散水中,隨波逐流,一部分散向其它。
梁渠意識到什麼,臉色豁然一變,將龍娥英按進懷裡,【渦宮】開合,渦水形成【渦神甲】,全方位無死角隔絕開來。
碟族的繁衍方式屬實「放蕩不羈」。
各自排到水中,之後的事情全隨緣。
水流異動,讓交流中的碟覺察異樣,見到白猿,大驚失色。
「你是誰!怎麼闖入我族聖地!」
「族老!族老!」
「天壽!天壽!猴子敵襲!」
「膨。」
碟閉緊外殼。
「也不是全和老碟一樣古板嘛。」梁渠聽著有碟族口音的話語,對比起老碟滿嘴的「之乎者也」,有種差異感,「老貝,上!」
「吾輩從容坐定,勿邃勿邃!」
老碟自白猿身後徐出,瞬間吸引碟目光,一片驚嘩。
「大妖碟?」
「不,我的眼晴就是尺,離三丈差有兩寸,三年內,必入大妖!」
轟!
大妖,這,這是唯有寥寥數位族老才能達到的恐怖修為!
頂尖高殼!
「這是哪位大長老當麵?」
「未曾見過,莫非是雲遊在外的浪子?」
「好生厲害!」
老碟心中不無得意,一陣暗爽。
碟族修為,以體型而一目了然,能壓過它的沒幾隻,它往這一頓,頃刻掌握話語權!
「搞快點。」梁渠催促,他已經收到龍平江的傳訊,出海船隊已經到江淮大澤了,身為都尉,得在場才行。
情緒被破壞大半,老碟不情不願:「此間主事者何碟?」
「是二長老,有貝去尋,長老馬上來了!」
話音剛落。
一個體型橫跨三丈,比老碟更大出一圈的碟豎直地麵,殼中軟肉蠕動,逐漸爬行靠攏。
真正的碟大妖!
不是老碟這樣的半吊子!
二長老並不認識老碟,然而海中碟那麼多,有不認識的實屬正常,警一眼白猿,
毫不留情地喝罵:「爾既為碟,自知族規,何得引外人至此?」
這古文,這腔調。
對味了!
老一輩果然有老一輩的交流方法。
老沒有氣惱,單刀直入,開門見山,直言白猿是它遊曆在外認識的高手,要來族地摸一摸碟珍珠,摸完不會有何損傷,隻是某種心境上的修行方式。
碟族一聽。
摸碎碟珍珠?
那是碟的命根子!
青年碟亦不情願。
二長老懶得回複,徑直驅趕:「速速離去!勿謂言之不預!」
老嘗試勸阻。
來來回回,反複拉扯。
白猿坐在礁石上,見二長老怎麼都不答應,肩扛龍娥英起身。
「嘩啦。」
見白猿行動,二長老以為對方終於要放棄,嘲弄催促:「去之勿返!」
然而,白猿沒有往外走,自白沙間烙印上腳掌,徑直來到二長老麵前。
原本意圖說服二長老的老碟心領神會,閉口不言。
叻叻半天你不聽,給猴頭乾看急了吧!
能來文,非得來武。
猴頭彆的沒有,手勁賊大!
敵人不僅不走,還居高臨下地俯瞰,如此冒犯,二長老勃然大怒:「止步!汝欲奚為?!」
陰影投照到貝殼之上。
白猿仰頭望一眼正午天光,張開大臂,募然彎腰,橫抱住二長老。
龍娥英抓住猴毛,順勢往上爬動,站立至肩膀。
騰。
白沙紛揚。
「放肆!」二長老騰空離地,怒不可遏,當即緊閉大殼,「撼樹!吾體承天罡,
汝何蟲,能剝吾殼耶?!」
它看出白猿實力不凡,極有可能是三境大妖,自己連通大地的重量對方都能承受,但是無用!
它為二境,憑碟天賦,區區三境大妖,絕不可能威脅到它!
白猿充耳不聞。
三丈外殼太大,它翻轉一陣,找到合適的發力位置,逐漸收緊大臂,肌肉塊塊隆起。
「崩~」
大妖碟感受到外殼巨力,心中微驚,但仍遊刃有餘,嘲諷:「啜粥未飽耶?力弱如閨娥!」
白猿沒有回話。
「崩崩崩。」
像鉸鏈彈簧拉到臨界。
大妖麵色微變,然口氣不變。
「糟糠不汝飽?芻薪尚難負!」
「汝號腹作工乎?土未及嫗!」
「贏甚!贏甚!揮椎似拂塵!」
「砰!」
什麼聲音?
青年碟一驚。
叫囂之聲忽然消失。
本氣定神閒的二長老沉默寡言。
是說累了麼?
水波中似有無形的壓力蔓延,讓所有青年碟喘不上氣。
白猿雙臂肌肉膨脹數倍,金目熔金,犬牙暴突。
「吼!
一聲低喝。
令人牙酸的擠壓中。
「哢!」
二長老麵色驚變。
「釋手!莫相逼!」
「哢哢!」
「解!亟解!」
「哢哢哢!」
「觸訖速行,諾不旋踵!」
「哢哢哢—」
「大聖!且住神通!且住神通!」
「砰!」
碟落地,砸出凹坑,沙塵一片。
梁渠拍拍手掌。
「二長老,早說嘛,你早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