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奧耶思泰蘭能夠確定了,眼前的人絕對不隻是一個信使。他是皇帝手下的一個得力人物,或許還充當著皇帝的耳目。
要類比的話,或許該將這人視為另一個‘皇家驗屍官’史蒂芬·史凱倫。
而在麵對這種人的時候,展現忠誠比展現智慧、能力,都更加重要。
“好吧,”於是大使隻在呼吸間就轉換了表情和姿態,他變得沉穩而淡定,完全馴服於皇帝的命令,“落敗的人遭禍是天經地義,陛下的命令我清楚的收到了。”
他保證道:“我會努力讓這一切像是談判之中有來有往的結果,而非徹頭徹尾的失敗。我理解這種事,我的家族在外交領域已經浸淫了四代人。我本人也已經當了三十年外交官了。”
“當然,”盧瓦登微笑點頭,“我當然知道貴家族的專業,所以我才會來這兒。”
奧耶思泰蘭微微鞠了一躬,靜待下文。
皇帝特使又搖晃起了酒杯:“親愛的男爵大人,你之所以不理解皇帝的命令,是因為你覺得戰爭勝利的標誌應該是:贏家揮舞旗幟,並且肆無忌憚的大聲宣布但凡我看見的就都是我的!”
“遺憾的是,類似的想法在這市麵上大行其道。但是我和給予我權力的那些人物並不這麼看。”
“勝利在我們眼中應該是這樣的:輸家必須買下贏家的貨物,而且要為此欣然付賬。因為贏家的貨物更好也更便宜。”
“獲勝一方的貨幣也將比落敗者更有影響力,他們也更加自信。這麼一說,你明白了嗎,奧耶思泰蘭大使?你現在能分清贏家和輸家了嗎?”
“我想我……明白了?”大使遲疑著開口。
“明白就好,我們才是勝者。”盧瓦登繼續說著,“但為了鞏固勝利,令其合法化,就必須簽署合約。而且要快,不惜一切代價的快!”
“不僅要快,合約還必須強而有力!能夠打破報複性關稅、貿易封鎖、貿易保護主義的鉗製!”
大使閣下這次由衷的點點頭。
盧瓦登也點點頭:“在早先的軍事行動中,我們摧毀了他們的手工業和農業。我們這麼做,是為了摧毀他們的生產能力,讓他們不得不買我們的商品。”
“但我們的商人和貨物不可能跨過飽含敵意的邊境線,那樣會發生什麼呢?我們將麵臨生產過剩的危機!畢竟帝國從來都在為擴張而全速運轉。”
“男爵大人,您那有影響力、四代從事外交的家族,也跟這些產業千絲萬縷啊,您一定明白我說的是真是假。”
“我明白。”奧耶思泰蘭這次沒有半點遲疑,但隨即又不由自主的壓低了聲音,哪怕這房間基本不可能被人偷聽。
“可,明白是明白。但我得首先確認,我執行的命令是來自於皇帝本人,而不是……某個商業集團?”
“皇帝遲早會換人,屋簷流水是代接代啊,男爵大人。”盧瓦登則毫不避諱。“當然,咱們的皇帝陛下,想的似乎比往屆皇帝都多,但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而且你也不用擔心,你的命令確係來自於陛下本人,其目的也是為了帝國的未來與福祉。但我並不否認,陛下在做決定的過程中也確實谘詢了某些商業集團的意見。”
特使解開了領子上的金紐扣,抽出一條徽章掛墜來,上麵是一個金色三角內燃燒的星星。
“這飾品可真……漂亮!”奧耶思泰蘭大使再度展現了他的理解能力,“這無疑非常昂貴,並且與眾不同,請問是在哪買到的呢?”
“買不到,”盧瓦登笑著說,“你得想辦法贏得它才行。”
——
在無儘的爭吵與謾罵、辯論之中,時間已經到了議程中的最後一日。
“如果這位女士和各位先生允許的話,”希拉德·費茲奧耶斯泰蘭換上了外人熟悉的語氣,根據以往的經驗判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應該相當重要。
“如果各位允許,我將閱讀恩希爾·瓦·恩瑞斯,偉大日輪護佑的尼弗迦德皇帝陛下的口信……”
“哦,又來了。”德馬維咬著牙說。迪科斯徹低聲歎息起來。這些都沒能逃過奧耶思泰蘭的眼睛。
但他知道,這些已經在談判桌上差不多理清了屬於自己的一攤子事兒的人,其實已經不難對付。真正的問題是還沒揭開的那一個。
果然。
“直接說重點。”藍恩這個在以往從沒有人見過他的談判架勢,也沒人相信他會談判這門藝術的獵魔人,此時卻好像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更加冷靜又理智,並且富有寶貴的耐心和克製。
“你們皇帝的話已經太多了,我頂多給他半分鐘。他要是真想說這麼多話,乾嘛不自己過來?”
藍恩拿著羽毛筆在備忘錄上寫寫畫畫,頭也不抬。
議程走到現在,反倒像是這個坐在從前卡蘭瑟椅子上的獵魔人,變成東道主和主持人了一樣。
“請尊重皇帝的地位,藍恩公爵!我在此嚴正抗……”
“省省吧,奧耶思泰蘭閣下。如果我真不尊重他,那麼我直接會喊他的名字。你想讓我這麼做嗎?在這麼多國王麵前?”
大使隨即熟練地偃旗息鼓,仿佛剛才的義憤填膺隻是幻覺。
“我反倒要說一件事,”藍恩這時候卻又進一步,“之前隻是順便提過幾次。或許是因為害怕,怕它會讓我們產生爭執。拖慢會議進程。”
“但現在,是時候克服恐懼了。就算不提這個問題,它也不會自動消失。”
說到這裡,談判桌上的所有人此時都認真了起來,看向抬頭的獵魔人。
他們也知道此時該談什麼了。
“沒錯,”弗爾泰斯特說,“我們是時候談談辛特拉的問題了。關於這個國家的繼承者、卡蘭瑟的繼承人。這問題很複雜,但我相信我們能解決它。”
說著,泰莫利亞的國王,乃至於這張談判桌上的所有北方國王,都將目光投射到了圓桌的首席座位上。
他們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藍恩也沒有再將事情隱晦下去的意願。
“我將成為辛特拉的托管者。”藍恩與桌上的每個人對視。
“以公爵的身份?”奧耶思泰蘭微笑著紮了根刺,“這恐怕在法理上有些……不妥啊。您確實是合法的大公,閣下。但是如果要讓辛特拉歸屬於您,那麼目前正在庇護貴國女王的尼弗迦德皇帝陛下恐怕不好置之不理。”
“再者說,您並沒有王室宣稱,辛特拉從此要降格為公國不成?”
藍恩卻隻是瞥了他一眼,就繼續在會議議程和備忘錄上寫寫畫畫,頭都不抬。
反而是在他身後,那些餘燼騎士們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位南方帝國的大使。
領頭那位是聲名鵲起的【餘燼書記官】林肯,他的手指每次點在腰間的刀柄上,即便奧耶思泰蘭自信這時候不可能出事,也還是心驚肉跳。
“彆裝傻,我在開誠布公的跟你談事,那你就最好也開誠布公的麵對我。”
藍恩簽好一張文件,遞向身後的林肯存檔。
偌大一張談判桌,現在的氣氛卻像是他的辦公桌。
“我並不宣稱對辛特拉的主權,我隻是以公爵的身份托管領土,如果你們依照習慣,也可以叫這個職位是——攝政王。”
“但我必須再次重申,辛特拉的正統繼承人就在金塔之城,並且已經成年!辛特拉沒有必要由公爵進行攝……”
“那就讓她來。”獵魔人平穩淡定的聲音如同刀子一樣,切斷了尼弗迦德大使的慷慨陳詞,“在座除了克裡斯丁王子,沒人見過希瑞菈的真容。但巧了,我也見過。”
“既然你們說希瑞菈已經成年並且一切安好,那就讓她回到辛特拉登基。這有什麼問題嗎?”
維登王子本來在這裡算是個小透明,這番話讓他露了臉,他點頭向藍恩致意,並且又轉向大使,證明這個說法沒問題。
“現在恐怕不行,大人。”奧耶思泰蘭有條不紊的應付著,“希瑞菈公主正在做客,她每日與皇帝陛下在花園遊玩,他們出雙入對、彬彬有禮。”
大使的話語中在暗示著一個問題,一個在北方國王們之中覺得十分不樂觀的問題:如果讓尼弗迦德得到了希瑞菈,並且生下了繼承人怎麼辦?
奧耶思泰蘭的外交生涯讓他很輕鬆就找到,並且拿捏住了問題的關鍵。
可是一時自得,為自己的這一手有點沾沾自喜的大使,卻突然發現談判桌上一片寂靜。
那些本該無比擔心這個問題的北方諸王們,沒有歇斯底裡,也沒有強裝鎮定,甚至都沒有竊竊私語。
偌大一個王座廳中,現在能聽見風從窗戶的縫隙裡流動的聲響。
“奧耶思泰蘭,”藍恩的聲音從寂靜中響起,依舊平靜且淡定。
但是對上他從文件中抬起的眼睛的大使,卻下意識的不停咽口水。
“告訴我,”獵魔人輕聲說,“恩希爾·瓦·恩瑞斯的腦子還正常嗎?”
尼弗迦德皇帝的全名被不尊重的全稱出來,但是此刻,即便身為帝國大使,他有義務維護帝國的尊嚴。
奧耶思泰蘭也非常明智的再一次展現了自己的理解能力。
“陛、陛下……一切安好,大人。”
“那我就當你剛才的蠢話是你自己的一時失誤,也並不會被記錄在會議紀要上,如何?”
“大人!我對此感激不儘!”
“不用感激,讓我們趕緊談完這一堆事兒就好。”藍恩又低下頭去寫寫畫畫,王座廳內的氣氛這才恢複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