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寧到的時候,現場可謂是熱鬨非凡。
隔壁房間傳來憤怒的吼叫:“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把我當犯人關起來,我北狄可不是吃素的!”
話音落下,一套茶具從屋裡擲了出來,恰好砸在走廊裡,碎了一地。
“……”
她遲疑一瞬,提著裙擺小心翼翼避開。
一抬頭,池宴從屋裡走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麵。
他皺著眉叫人來打掃,率先迎上來:“可有傷著?”
沈棠寧搖了搖頭,好奇地瞥了眼屋裡,壓低聲音:“不大順利?”
池宴冷笑,頗有幾分咬牙切齒:“豈止啊!”
柳疑複也灰頭土臉出來,見到沈棠寧愣了愣,隨即理了理衣襟:“沈大小姐。”
池宴眼神莫名瞥了眼他,涼涼地道:“彆打理了,幾天沒洗澡能整潔到哪兒去?”
柳疑複受到會心一擊:“……”
沈棠寧察覺氣氛微妙,主動出聲:“公主在哪兒?我去看看。”
池宴領著她來到一間房間門口,抬手敲了敲門,侍女低頭來開門,瞧見麵前的人愣了愣。
沈棠寧唇角微彎:“我來探望公主,可以進去麼?”
侍女猶豫片刻:“稍等,奴婢進去通傳。”
很快她便折返,朝沈棠寧點點頭:“夫人請吧。”
驛站的房間不大,如同普通客棧的布局,沈棠寧進了門,環顧一圈發現了榻上的薑稚京。
她眼眶通紅,麵色憔悴,鬢發也未來得及打理,抬眼看過來的時候楚楚動人,讓人很難不心生憐惜。
薑稚京認出了她,鼻音很濃小聲地道:“沈大小姐。”
沈棠寧見了禮,小步上前遲疑出聲:“公主節哀。”
薑稚京的眼眶又紅了,忍著哽咽讓她坐下。
沈棠寧坐在繡凳上,將手帕遞上,緩聲安慰:“發生了這樣的事誰也不想,公主還請珍重自己的身體。”
後者含著淚垂頭:“昨日分明還好好的,皇兄怎麼就……”
她咬住唇,眼淚無聲砸在膝上,這樣的隱忍愈發叫人不忍心。
沈棠寧眸光微動:“公主和二皇子感情很好?”
據她所知,這兩人並非一母同胞。
皇室的血緣向來淡薄,七公主又流落民間,也沒和她這位皇兄相處多久,感情不至於很深才是。
那她這般傷心便有些……
薑稚京抬起眼,眼神含著幾分畏懼:“說句實話,我與皇兄並不怎麼親近,我傷心隻是擔憂自己。”
沈棠寧一愣:“啊?”
她沒忍住抽泣,委屈巴巴地開口:“皇兄無故慘死,我卻好端端活著,回了齊國,父皇定不會饒過我!死的為什麼不是我呢?”
沈棠寧:“……”
她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公主亦是掌上明珠,貴國陛下又怎忍心怪罪?”
薑稚京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掌上明珠?若真如此,也不會讓我來聯姻了,無非是我爹不疼娘不愛,哪怕是死在異國他鄉,也沒人在意罷了。”
沈棠寧喉頭一哽,見她一臉心灰意冷,有些接不上話。
她餘光忽然留意到薑稚京的耳垂乾乾淨淨,沒忍住出聲:“公主沒有戴耳墜麼?”
據她所知,齊國女子也有戴耳墜的習慣,尤其是家中受寵的貴女,而薑稚京竟然連耳洞都沒有。
薑稚京下意識摸了摸耳垂,微微彆過臉,這是一個回避的動作。
她神色有幾分黯然:“想來你也聽說過,我從前在民間長大,收養我的是一戶窮苦人家,吃飽穿暖都成問題,哪有閒心做這些?”
她垂著眼,眼底情緒不明,“後來認祖歸宗,我也沒有這習慣,本就格格不入,何必硬要偽裝成同類?”
沈棠寧意識到這是她的傷心事,道了聲抱歉,便不再追問,拐彎抹角打聽起其他。
“昨日有發生過什麼特彆的事麼?”
薑稚京大概也意識到她是來問話的,抿了抿唇,還算配合:“昨晚參加宮宴後,貴國陛下派了很多人看守驛站,皇兄心中不滿,發了好一頓火。”
……
“大慶皇帝分明是懷疑那刺客是我們的人!這是把我們當犯人關押起來了!”薑珩神色嘲諷,心中憋著一肚子火無處宣泄。
他氣勢洶洶來到驛站門口,對著守衛冷喝道:“閃開!本宮要出去喝酒,這你們也要攔?”
守衛無動於衷:“陛下有令,沒有查到凶手之前,還請殿下不要隨意走動,這也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考慮。”
薑珩氣的臉色鐵青:“你當本宮是三歲稚童?!”
無論他怎麼糾纏,那些守衛都不肯鬆口。
“皇兄心情煩悶,隻能借酒澆愁,我聽說他喝了不少酒,心中有些擔心,便過去勸他,誰知卻被罵了一通。”薑稚京眸光暗了暗。
……
“飲酒傷身,這又是在大慶,皇兄切莫貪杯……”
薑稚京話音剛落,便被薑珩狠狠瞪了一眼:“你算個什麼東西,也來管我的閒事?認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眼底閃過一抹受傷,隱忍著情緒:“是我多事,皇兄若不願意聽,那便當我沒說。”
她轉身欲走,薑珩突然叫住她,眼神透著譏諷:“薑稚京,你很不甘心對不對?可不甘心又能如何,誰讓你是個公主呢?讓你和親是父皇的意思,這也是你作為公主,最後的價值……”
垂在身側的拳頭驟然緊攥,薑稚京抿緊了唇:“夠了!”
她用儘全力克製住情緒,紅著眼跑出了房間。
……
沈棠寧打量著薑稚京:“公主不願和親?”
她頓了頓,有些納罕。
太子表哥如何風姿,不必她過多贅述,即便他不能聯姻,其餘的幾位皇子,除了四皇子體弱多病外,無論是外表還是才華,都沒有拿不出手的。
薑稚京也見過幾位皇子,為何如此排斥聯姻?
後者慘然一笑:“若是換做沈大小姐,願意隻身前往異國他鄉麼?即便是死,也要死在這裡,終身難以回到故土。”
她的眼神透著幾分平靜的麻木,“我隻是想,為什麼自古以來,和親的都是公主呢?隻怨我生來不是男子麼?”
沈棠寧訝異地抬眼。
她突然發現,對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意外的割裂,仿佛她不再是那個天真柔弱的公主。
仿佛這副假麵之下,藏著另外一個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