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半,海大科技會堂。
頭頂水晶吊燈層層疊疊,舞台上正播放船舶日常和一些漁民采訪,會堂裡的環頂音響有種悶沉嗡聲,仿佛隔著屏幕都能讓人們嗅見海浪。
楚楓很少穿白襯衫和西裝,黑色西服肩頭暈染著點點水痕。
正門到會場門中間有個露天展台,外麵下小雨了。
他剛才進來的時候淋了幾秒,抓好的發型有幾縷不聽話,散在額角輕晃。
楚楓聲線平坦,不帶有絲毫情緒。
“你好,挪一下腿。”
“”
葉檀清視線略過頂上水晶燈,定格在楚楓額前發縷。
他看了兩秒直接起身,站到過道上。
讓楚楓跟刑睿他們進去。
刑睿前天還跟葉神一起上科技公開課,最近他們關係越來越近,還一起去食堂吃過幾頓午飯,他跟葉檀清打招呼:“你來這麼早,背詞兒呢?”
上台發言肯定要背演講稿,所以比他們早到一小時。
葉檀清簡短應聲:“嗯。”
走在前麵的楚楓已經過去了。
他倆全程沒有交流,連對視都沒有過。
就像不認識彼此那樣。
刑睿位置在葉檀清旁邊,跟著是沈承霖,最左側才是楚楓。
“你好,”沈承霖經過葉檀清的時候笑了笑,說,“很不高興見到你。”
葉檀清沒有理他。
三個人都過去了葉檀清才又坐下。
刑睿傾身問:“沈承霖還因為那事兒針對你呢?”
在沙灘酒店裡說的那件事。
沈承霖喜歡葉檀清某個前任,所以處處針對葉檀清,也算是挑釁吧。
“無所謂。”葉檀清回。
刑睿明白的‘哦’了一聲。
猜測是葉檀清對那個前任已經沒感覺了。
隨便沈承霖挑釁或者追不追求。
無所謂。
“哎,”刑睿扭頭警告鄰座,朝沈承霖說,“你自己感情問題彆再扯著人家,葉檀清的前任隨便你追,彆瞎挑釁。”
刑睿現在指望葉檀清給他補課和帶他上課呢。
當然是會向著葉檀清。
沈承霖聽見刑睿的話有點驚訝,俯身轉頭看看葉檀清:“無所謂的意思是無所謂嗎。”
中文沒什麼進步,回一趟挪威還退步了。
他其實想問,無所謂是不是代表葉檀清不會再纏著楚楓。
這倆人不會再有可能複合了吧?
“是的。”葉檀清目視前方屏幕,淡聲回沈承霖。
沈承霖舒爽的挑了挑眉。
還是那句話——
他追不上楚楓沒關係,隻要楚楓不跟葉檀清好就行。
他倆的對話刑睿跟楚楓都能聽見。
楚楓擰瓶蓋咽了幾口冰水。
眉眼冷凝似要結冰。
“說實話我挺好奇,”刑睿笑了一聲,跟沈承霖打聽,“你們說的到底是誰啊那個前任,得漂亮成什麼樣兒,不能跟我說?我肯定保密。”
沈承霖微笑,沒有回答。
扭頭看了看旁邊坐著的楚楓。
“”
“回學校的路上我請你吃海鮮燒烤,我們吃了飯再回去吧?”沈承霖朝楚楓低聲問。
來的時候,楚楓是坐刑睿車來的。
但剛才進會場前刑睿就說了,他今晚要去樓上酒店找他小叔聚聚,很久沒見他小叔,得跟家裡開視頻。
等於楚楓回學校就不能再坐刑睿的車,得跟沈承霖一起打車回。
當然這是沈承霖的想法。
“不吃,我坐21號公交能到校門口。”楚楓不太想親近沈承霖,哪怕有前世沈承霖借給過他一千萬。
這輩子努力相處了,確實跟沈承霖玩不到一塊兒。
當朋友這種事也不能強求。
就跟談戀愛一樣。
前幾天沈承霖從挪威回來後,楚楓找機會跟沈承霖聊了。
聊也沒聊出什麼結果。
沈承霖還挺坦蕩的,承認他也是重生人士。
也承認他就是有故意針對葉檀清!
楚楓本來挺生氣,想警告沈承霖彆再多管閒事,他跟葉檀清是好是不好,都跟沈承霖沒關係。
但沈承霖說——
‘前世我收到你的死訊,去參加你葬禮的途中出了車禍,我說出自己的死因不是想讓你愧疚,我隻是聽說,葉檀清他對你不好,你選擇他成為你的伴侶,並不幸福。’
沈承霖站在朋友角度跟楚楓深聊了一次。
大概意思是:
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哪怕不是我。
但我希望你能幸福。
接著沈承霖還很誠懇的道歉,認錯態度良好,並保證往後不會再搞小動作,讓楚楓把他當普通朋友看待,他也尊重楚楓的所有選擇。
繼續當朋友
楚楓沒說拒絕,也沒說同意。
在得知沈承霖的死因之後,確實心裡有點不舒服。
回國參加他葬禮時發生車禍身亡。
挺那什麼的。
反正現在情況就是,他跟沈承霖成了點頭之交,不來往,見麵了也不是仇人,基本就跟普通同學差不多。
沈承霖提出想跟他吃燒烤,楚楓拒絕了。
不想有過多接觸。
再說他想吃燒烤可以跟溫小年一塊兒,不需要沈承霖這種相處起來會彆扭的朋友。
至於其他人——
楚楓最近很忙,沒時間思考也不想思考。
馬上就要放暑假了,他聯係了臨東那邊幾座礦場,正打聽哪家礦裡能出黑精。
黑精就是過幾年會爆火的礦產材料。
目前市場上的礦產情況,楚楓就近問自己家公司要來報表,仔細研究後發現,倒賣黑精暫時掙不到什麼錢,這樣不行。
他得先挑其他能掙錢的礦產,去乾倒賣。
總之一切都在平穩進行中。
他爸也說了,全力支持他創業。
讓楚楓彆為了十來萬就出去借錢或拉投資,丟人不說,賠了掙了到時候不好劃分責任,太麻煩。
不如把這些年的壓歲錢拿走。
楚爸態度挺堅決的,楚楓考慮了兩天才同意。
人總得選擇走著順暢的路。
沒必要自討苦吃。
會議開場是部隊的幾個領導講話,講這些年海城的發展,船舶技術進化,以及邊防持續高度守衛,台下掌聲就沒斷過。
隨後就到了航海宣傳片首映播放環節。
全片總時長有一個小時,剪輯過的背景音效震蕩在會堂裡。
楚楓眼眸安靜的望著屏幕,偶爾有那位的鏡頭他就垂低眼皮,或轉開視線隻盯著熒幕一角,不太想看。
那位就在他鄰座,隔著兩個人。
葉檀清生日那天在花壇附近的爭吵,楚楓不願意回想。
後來溫小年拽著他分析,說當天的事情他有錯,葉檀清也有錯,互相道個歉就能和好,如果還想在一起,不要僵著。
楚楓當然知道自己有錯處。
比如那些挺難聽的話,不應該讓葉檀清聽見。
本心就不是說給葉檀清聽的。
那是跟他爸打電話,故意氣他爸。
很難說清楚這種‘故意氣人’是什麼心態,但在楚家的家庭環境裡,他爸和他媽就是這樣的行為方式,他也是這樣。
那些話真不是衝葉檀清。
不過現在去理論對錯,都不重要了。
葉檀清一句:
你就當我是死人。
足夠讓楚楓想說的話都變成啞鼓。
熄火了,徹底熄火。
隱約能感覺到,這次不是他不要葉檀清。
是葉檀清不想再跟他來往了。
包括剛才那句無所謂
無所謂其實挺好的,楚楓覺得自己也該無所謂。
無所謂才是正途,對雙方都挺好。
至少不會再有爭吵的場麵。
那就,無所謂。
“”
宣傳片播放到最後,附帶楚楓拍攝的漁具禁令片段。
屏幕上出現披著黑色鬥篷雨衣的楚楓。
沒過多久,穿著天藍色襯衫的葉檀清靠近。
他們兩個人對著鏡頭微笑比耶。
海麵陰雨烏雲,兩個少年麵容俊美的站在甲板上,無比和諧。
因為是最後一幀,這個畫麵定格超過三秒了。
明亮的會堂裡不少人回頭看他倆。
像是要看看鏡頭裡的兩個少年,現實中長相是不是真這麼優秀,四麵八方的目光都很快投過來。
楚楓睫毛顫抖幾下,手指蜷縮著按在椅子扶手上,指尖發白。
說好了無所謂,怎麼望見那些拍攝片段與合照。
心臟還會悶著疼
五分鐘之後,主持人讓八個學生上台領獎,獎品是很簡單的八朵小紅花。
一起離席,一起上台。
所有動作全程都沒有對視和交流。
他們確實變成了普普通通的、一起參加活動的同學。
領完花楚楓就跟刑睿他們下來,留葉檀清一個人在台上致辭,話筒正在調試,沒過多久,頭頂環場音響就傳出葉檀清的聲音。
嚴肅,平穩,低沉。
每個字都像是震在楚楓已經麻木的心臟裡。
無聲的痛楚不知道算不算愛而不得。
感覺要活不了了。
非常難過。
楚楓本來想提前離席,避免聽見葉檀清的聲音。
他打算出去隨便找個角落待著。
耳朵安靜點,心也安靜點。
但被學校帶隊老師叫住。
不讓他提前退場。
於是,大庭廣眾下。
楚楓木然坐回座位上,聽完了葉檀清的整場致辭。
白襯衫,西裝,打著領帶的葉檀清。
兩位科技元老上台跟葉檀清做簡單交流,葉檀清頭腦清晰,一一應答。
聚光燈下的葉學霸。
仍然光芒無限,風華耀眼。
就跟前世楚楓在家裡電視機上看見的,一模一樣。
其實跟年齡和成就沒什麼關係,葉檀清這種人放在哪兒都能閃光,他身上有種很獨特的勁兒,哪怕出身是個從山裡爬出來的泥娃。
楚楓茫然的看著台上,唇瓣逐漸抿成一條線。
要怎麼克製這種本身很想泯滅的情愫?
不可以喜歡,不合適在一起。
要往前看,要放棄葉檀清。
要放棄葉檀清。
越是這麼想,就越感覺自己快要死掉了,喘不過氣,密密麻麻的全身疼,他呼吸都悶著顫,仿佛坐著座椅能長出尖銳的刺,生生紮進骨肉。
不回頭,這次絕不主動提挽留。
不認錯,沒有認錯的必要。
就這樣吧,就這樣。
會場外的連綿細雨鋪滿天空,正下在楚楓心裡。
潮濕的水霧能從心底蔓延到眼窩。
就這麼一直潮著。
溺死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