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號碼是薑彌的,但電話那頭的聲音是陳薇薇,那頭很嘈雜,總之,陳薇薇的聲音帶著哭腔。
她說她不知道怎麼應對,薑彌現在不省人事,她不知道該求助於誰。
葉滿加了個外套出了門就往地方趕。
葉滿到的時候,烏煙瘴氣的酒局裡全是人,男的女的都拉扯在一起,所有的欲望都在酒精和藥品裡得到投射和麻痹,葉滿在人群中搜尋著兩個人的身影,沒找到,直覺告訴她可能在包廂裡。
葉滿扒拉著窗戶一間一間往裡可看,直到最後一間窗戶的時候,她終於看到了被一群男人圍在中間的陳薇薇和薑彌。
薑彌被陳薇薇撐著,半醉不醒的樣子,葉滿二話沒說衝了進去。
沙發麵前坐了一個男人,他聽到動靜抬起頭看來人,用手捂著頭,捂著頭的手縫裡還淌著血,地麵上的酒瓶子碎了一地。
他臉上忿忿地吐出一句:“你誰啊你。”
原先站在那兒的個男人見到葉滿,手裡的家夥事抬了抬。
葉滿反應過來這裡起了爭執。
陳薇薇看到葉滿話都說不利索:“葉滿、葉滿,薑彌敲了楊總的頭,他們要個說法。”
葉滿看了一眼幾乎已經是醉的不省人事的薑彌,回頭對那個楊總說:“不好意思這位先生,我朋友醉了,有什麼事明天等她醒了我再給你交代。”
“一夥的是吧。”
“來,你過來。”那個叫楊總的蠻狠地把葉滿前一拉,指著自己的頭說,“你要給我怎麼交代!你要給我怎麼交代!”
“老子頭破了!老子頭破了!出來當婊子演什麼烈女啊,不讓碰不要喝我的酒啊。”
葉滿依舊保持謙卑:“這裡麵一定有什麼誤會,您放心,我們一定給您交代,醫藥費都會賠的。”
“賠?怎麼賠?”那個楊總走近了才在昏暗的房間裡看到葉滿姣好的臉龐,原先的一臉不爽又變成帶著詭異的笑容,他也沒管自己還在滲血的頭,伸手來摸葉滿的臉:“哎,要不你來賠?賠哥哥睡一晚,或許我還能高抬貴手……”
他手剛伸過來一瞬間,葉滿抓過他手掌,循著那指骨和掌骨之間的位置,“哢嚓”一聲。
那楊總就哇哇亂叫起來。
場麵頓時混亂,那兩三個男人瞬間都過來。
葉滿在這個間隙回頭對陳薇薇說:“快走!”
陳薇薇:“你怎麼辦?”
葉滿:“我應付的過來,不然誰也走不了。”
陳薇薇趁亂扶著薑彌地往外走。
葉滿隨手奪過其中一個男人手裡的那個棍子,把他們擋在外麵,掩護著陳薇薇和薑彌出去,而自己卻抵在門後麵,把門反關上了。
陳薇薇回頭看了一眼葉滿關上的門,她一咬牙,還是先帶著薑彌走了。
——
深夜包廂,三四個男人哎呦哎呦地倒了滿地。
葉滿嘴角腫了一片,手背上不知道被誰的指甲抓出個痕來,她淬了一口,用手背揩了揩自己鼻梁。
鼻子剛那一拳,挨得夠嚴實的。
葉滿望著一地人,撣了撣自己的手,也得虧她從小就打架打到大,對麵那幾個男人也就徒有其表,花拳繡腿。
她踩著那個楊總的頭,問他:“還要不要我陪你睡覺啦!”
那楊總哇哇亂叫:“不要了!不要了!姑奶奶。”
葉滿這才作罷,從裡麵出來。
出來後她發現自己那件羽絨外套在這場打鬥丟了一個袖口,她最後索性扯了另外一個袖口當馬甲穿。
隻不過她空著兩個袖子走到樓下的時候,才發現一夜北風催熟了柿子,掉在遞上碎成血肉模糊的渣滓。
屋子裡新鮮的肥牛和毛肚開始腐敗,桌麵上灑出來的紅湯凝固成蠟滴般的樣狀。
陳薇薇已經送薑彌回來了。
見到葉滿回來了,她麵容複雜,起身要走。
走之前,葉滿叫住她,了解了起因經過。
薑彌是陪陳薇薇是去找合作機會的,那個楊總色迷心竅,薑彌知道陳薇薇不能喝酒,高濃度的那幾杯全是她喝的,陳薇薇懷疑酒裡有東西,因為薑彌酒量沒有這麼差的。
喝完之後那個楊總開始上手,兩個女孩子在那種情景下肩帶都被扯到小手臂。
薑彌在掙紮中靠著最後的意誌砸破了他的腦袋。
離開之前,陳薇薇站在門口,她的嘴巴被凍得發紫,聲音已經在發抖:“小滿,小滿,他來頭很大,現在受傷的是他,我們弄不過他的。”
她總是站在冷風倒灌的門口,哆哆嗦嗦重複這句話:
“我們弄不過他的。”
——
那晚上葉滿睡得不踏實。
她從前和小孩頑皮打架,輸贏無非賭的是一個誰叫誰爸爸的結果。
師父真惱她了,要麼就罰她去山下扛物資,要麼就罰她在家閉門思過。
但這回,他們闖禍了。
第二天她起來的時候,薑彌卻早就起來了。
她除了麵色有些憔悴以外,出奇的鎮定。
那天早上,她們彼此都沒有說話。
薑彌沒有為昨晚上的事做任何的解釋或者是回顧。
葉滿也沒有提起任何關於自己的忐忑和不安。
一碗麥湯麵,薑彌給葉滿臥了兩個蛋,兩個人嗦了個乾乾淨淨。
吃完後,葉滿要去洗碗,薑彌卻叫住她。
“這是我這些年來所有的積蓄。”薑彌在桌麵上放了一張銀行卡,遞給葉滿。
葉滿狐疑地看著她。
薑彌:“這些,都給你。”
葉滿:“你這是乾什麼?”
薑彌:“楊和不是簡單的人物,我砸破了他的腦袋,他不會放過我的,你救了我們,他同樣不會放過你。”
薑彌:“我們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葉滿:“怎麼樣的打算。”
薑彌抬起頭來,眼裡空空蕩蕩的,毫無生氣的語氣在屋子裡盤旋:“在這個圈子裡銷聲匿跡的打算。”
葉滿不語,眼神落在那張銀行卡上。
薑彌又說:“我陪陳薇薇去,是因為我欠她的,以後陳薇薇叫你什麼事,你都不要搭理她。”
葉滿卻搖頭:“不是因為她,我去是因為你。”
薑彌神色微微一僵。
葉滿還回銀行卡:“我不要。”
然後從自己那件沒了袖子的羽絨服裡拿出來那個她一直保護的好好的紅包,放在桌上,走了。
關上門之後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
薑彌眼神落在葉滿放在桌上的紅包上,久久回不過神。
——
葉滿被張珂叫到會議室。
張珂最近在洽談一個電影本子,本來一切都要談妥了,卻沒想到出了這個事。
“葉滿,你是藝人,你怎麼能打人呢?”
葉滿:“珂姐,這個事情誰是誰非很清楚,我那是自衛,哪怕我去法庭申辯,我都是能說的清楚的。”
張珂:“你自哪門子衛,人家強迫你喝酒了?強迫你扒衣服了?再者,你真上法庭掰扯清楚了你還要不要你的前途了?哪怕你告贏了你覺得他會善罷甘休,你還能在演藝圈混嗎?那楊和是什麼人啊,你跟他硬剛什麼,你演武打片啊你以一擋五的,你看看你的臉腫成什麼樣了,你還怎麼演戲?”
葉滿低下頭:“珂姐,我錯了。”
張珂氣不打一處來:“還有那個薑彌,也真是的,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和她來往過密了,都是捅事的家夥。”
葉滿:“這事您說的沒道理,那要是不反擊怎麼辦,造成傷害後怎麼辦,要我看,這些人就得提前製服!而且我不可能不去的,我難道見死不救嗎?”
張珂說不過她:“是是是,就你們最講義氣。”
葉滿:“而且那個楊總,誰知道他酒裡有沒有什麼東西的。”
張珂:“葉滿!”
她示意她禁聲,而後壓低聲音說:“姑奶奶,這話你不能亂說的,要惹禍上身的!”
是,他們拿不到證據。
張珂又生氣:“你說你們惹誰不好,非得惹他。我的姑奶奶,你知道對方什麼來頭嗎。我剛給你談好一個角色,你知道我多費勁嗎給一個非科班出身沒有代表作的新人爭取到一個電影角色,你倒好,轉頭就把我電影的出品公司的太子爺打了。我該說你什麼好。”
這個事情葉滿不知道。
她不知道張珂爭取到了這個角色,更不知道她打的是出品公司的人。
葉滿:“珂姐,抱歉。”
張珂:“不是說抱歉的事,你現在哪怕對楊老板說抱歉都沒有用,小滿,我跟你說實話,你這個事情很棘手,錢總知道很生氣,不僅僅是這個資源,我怕對方要是追究,整個簡心都要給你們陪葬……”
葉滿現在知道陳薇薇為什麼哆嗦了。
也知道為什麼薑彌離奇地鎮定了。
張珂:“錢總的意思是,你和薑彌的所有活動,都先停一停。”
停一停?
葉滿想起出門前,薑彌好像早就料到的那樣給她的那張銀行卡。
葉滿舔了舔自己乾燥的嘴唇:“停多久?”
張珂隻是說:“等通知吧。”
張珂:“錢總那兒想辦法幫你們周旋,等風波過去了,錢總會安排你們去和楊總道歉的。”
沒了工作,甚至還要他們去道歉。
在這種高樓聳立的水泥叢林裡,在寒冬到來的凜冽裡,在新年逐漸逼近而催生的美好期盼裡,葉滿忽然明白過來,那位沈先生為什麼在那天屋簷下說他永遠都不會等到她請他吃飯的那一天。
——
作為簡心的老板,錢筱隻能上門去討好楊和。
錢老板滿滿當當一車人,疏通了好些關係之後,最後還是被攔在醫院的門外。
那姓楊的是老楊家的獨子,金貴太子腦袋開花了這事哪裡還能善罷甘休,幾個保安站成一堵牆說是誰也不見。
老楊家還放出狠話來,以後簡心的藝人一概不用。
一行人吃癟回來。
葉滿坐在一張混亂的桌子前麵,隔著門聽到錢筱暴跳如雷。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裡,法律不是伸張正義的武器,因為身處高位,手握資源,即便是他犯了錯,彆人都得哄著、舔著、討好著。
裡頭的爭論持續了很久。
薑彌所有的話劇演出場次被撤。
葉滿和公司的合約無限期停止。
張珂儘量把話說的委婉了很多:“小滿,楊家在氣頭上,錢總是要擺出樣子來給楊家交代的,我希望你能理解,楊家要追究的話,你後麵肯定還會有官司纏身的,你知道一個藝人要是惹上這種官司,以後很難搞的。所以目前這是一個比較好的辦法,我希望你能理解。”
葉滿不理解,但沒法不理解。
重新坐上回出租屋的公交車上,她在搖搖晃晃的車上瞥到外麵張燈結彩,這才遲鈍地發現除夕就要到了。
她摸出手機來,想給師父她老人家打個電話,她聽說天台山以北在下大雪,山上一定行路艱難,物資匱乏。也不知道師父今年冬天有沒有種雪裡蕻,不種的話她吃什麼蔬菜呢。
但她又想起師父說的話,她臨走前,師父說師門已經散了,葉滿也不需要再肩負起什麼掌門職責,既然她未來人生目標是大熒幕,那以後,她就在大熒幕上見她吧。
不必電話,不必來信,也不必再回來了。
“你隻管去闖,什麼時候師父在熒幕上看見你了,師父也就知道,小滿闖出來了。”
……
葉滿從窗外勾人思緒的風景中回過頭來,她才發現自己的眼睛裡濕漉漉的一片。
她抹了一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