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能夠明白譚綸的意思,可也是因為明白故而遲遲沒有開口。這個新來的遼東總督和他以往認識的明人將軍不同,這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是一個官員而非一個帶兵打仗、衝鋒殺敵的武夫,和明廷文官打交道,不帶上八百個心眼子一定會死的很慘!海西女真四部,之所以他的哈達部能夠成為四部中實力最強,原因就在於自己親近明廷,獲得了大量明廷的支援幫助,而作為回報,自己約束海西四部不鬨事的同時每年向明廷朝貢。這是一個交換,是一筆生意。而現在,這個生意似乎要開始有所變化了。撫順馬市關停帶來的後果顯而易見,王忠不相信譚綸這個從南京來的官員看不出來,也就是說,譚綸找自己來的目的很可能是奔著打仗去的。譚綸見王忠遲遲不言語,因此含笑開口:“王將軍怎麼不說話啊?”“啊。”後者驚醒,忙答道:“適才大人說關停了撫順馬市,這消息來的太過突然,卑職一時間不免驚愕出神,讓大人笑話了。”頓上一頓,王忠繼續言道:“敢問大人,這馬市開的好好的,怎麼突然要關了呢。”譚綸麵帶微笑注視著王忠,片刻後才出聲回答。“關停撫順馬市不是本督突發奇想的事,實際上在本督來之前,這件事我們大明的內閣已經做了充分思量,是深思熟慮後才有的決策,本督不過是來落實施行罷了。”“那敢問大人,能透露原因嗎。”“按規矩說是不行的。”譚綸言道:“不過王將軍你是我們大明朝的都督,論起來咱們是自己人,就算沒有這重身份,你也是我大明朝最好的朋友,於公於私本督都不會隱瞞,當然可以和你說。”“卑職洗耳恭聽。”“撫順馬市設辦是朝廷為了照顧遼東各部女真不因缺衣少食、缺藥缺鹽所設,大家互通有無、減少爭端安享太平。”譚綸語氣平穩:“可是最近,據撫順守備、現在叫撫順千戶裴承祖彙報,聽說建州右衛的都督王杲正秘密聚眾,企圖在古勒山一帶建城,心跡十分可疑,朝廷得知後很是震怒,因此才下令關閉撫順馬市,王將軍你也是很了解咱們大明的,私自建城這種事放在曆朝曆代那都是造反謀逆的大罪啊。”“是是是。”王忠連連點頭:“聚眾勾結,建城自踞,這確實是謀逆大罪。”說到這裡王忠似乎是反應過來一般,他看向譚綸,小心求證道:“所以朝廷關閉馬市,是為了懲戒王杲的建州右衛?”“當然。”譚綸言道:“不然朝廷為什麼要關閉馬市,找王將軍來就是為了將這件事情說清楚,同時本督也知道,將軍你在各部女真中素有威望,所以也希望將軍能夠理解和支持朝廷的做法,能夠規勸建州右衛的王杲不要有此非分之想,當然了,這也可能隻是裴承祖一人之言,若是王杲將軍能夠親來遼陽解釋清楚,澄清誤會,那麼馬市便會立刻複開。”來遼陽?來了還能有活路嗎。王忠自然是不信的,何況王杲想要在古勒山建城的事早就人儘皆知了,衝這一點,真按照大明律法嚴查嚴辦,那就是謀逆大罪,誅九族!部落社會,人物關係基本上都很是緊密,可以說人和人之間怎麼都能沾點親戚,真按誅九族來辦,怕是一個建州右衛要被殺掉兩三成。“大人。”王忠小心答話道:“那王杲是建州右衛都督,卑職則是塔山衛都督,對其無權管轄。”“將軍的擔憂朝廷已經考慮到了。”譚綸言道:“因此朝廷打算整合各部女真,連同我遼東都司在內設遼東總督府,本督為遼東總督,另設遼東經略兩人,漢人一名、你們女真一名,其中,你部經略的職責就是統管遼東各部女真,朝廷屬意之人選就是王將軍你啊。”遼東經略?一個虛名、一個虛職,就足夠玩上一手二桃殺三士了。有了這個遼東經略的身份,名義上王忠就有權力、有責任對王杲的不法行為進行懲處,雖然這種所謂的權力和名義人家王杲或者說整個遼東各部女真都會不承認,這是明廷製定的法律,跟他們有雞毛關係。這就好比明朝內閣突然安排一個羅馬總督去管理神聖羅馬帝國國內事務是一個意思。可這種事中間有個關鍵點,那就是各部女真至今沒有完全脫離大明獨立建國,雖然現在誰都清楚,各部女真完全儼然一副藩屬國的姿態在向明朝納貢,而不是像永樂年那樣,老老實實服從明朝中央政府在這裡設置的各種衛所領導。大家心照不宣的保持著現下局麵,克製著不發生和避免直接的軍事衝突。這就給了譚綸或者說以陸遠為首的內閣以借口。遼東還是大明的遼東,這片土地名義上還是明朝的土地,那麼中央政府在自己的領土內設置遼東總督府,任命總督府官員,有問題嗎?沒有問題。你要麼服從、要麼對抗,就那麼簡單。王忠沉默了許久,直到譚綸的再次開口。“王將軍,朝廷對您可是萬般的信任呐,希望你不要辜負朝廷的信任,本督相信,你絕對是能夠當好這份差事的,遼東經略非你莫屬啊。”“朝廷如此信賴,卑職、卑職感激難言。”王忠抱拳:“卑職一定不會辜負朝廷的厚望,必竭儘全力去做。”“那好。”譚綸含笑點頭:“那麼本督就拭目以待了。”“是。”王忠起身言道:“卑職告退。”“將軍慢走。”目送著王忠離開,譚綸笑了笑,派人將孟衝請來說道:“這個王忠很聰明呐,不似一般蠻夷之人。”“王忠自幼在遼陽長大的。”孟衝言道:“可以說幾乎和咱們沒有區彆,且此人城府頗深,也是因此,哈達部才在他的帶領下迅速成為海西四部女真中最強大的部落。”言於此,孟衝皺眉道:“部堂,您覺得這王忠會替咱們鏟除王杲嗎,建州右衛如今的實力可是不容小覷啊。”“他會不會的不重要。”譚綸冷笑一聲:“隻要他一天不動手,撫順馬市就一天不會複開,咱們不著急,著急的是他們。”“隻怕他們會聯合起來直接起兵造反。”正於此時,衛兵來報。“大人,一個名叫塔克世的建州左衛女真求見,自稱是左衛都督覺昌安的兒子。”聽到這話,譚綸展顏一笑:“孟將軍,看來他們永遠不會聯合起來了。”孟衝也笑了出來:“多方下注。”“玩合縱連橫,咱們可是祖宗。”譚綸哈哈一笑:“王忠打不打王杲是他的事,咱們要做的事,是讓他們所有人都覺得,王忠一定會打王杲。”笑聲止住,譚綸對衛兵下令。“將來人請上來吧。”“是。”衛兵離開之後,譚綸整肅衣冠,好整以暇對孟衝言道。“孟將軍,待會要辛苦你替老夫圓圓場子了。”“部堂放心,末將知道該怎麼做。”二人對視一眼,俱大笑起來。合縱連橫、遠交近攻這種外交招數,老祖宗玩了幾千年早都玩出花了,女真人竟然還想拿這一招來對付大明?你都不如直接起兵打向南京呢,哪怕可能性低的可怕起碼還有點理論上的可行性。真是自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