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宿街頭分開時,那雙憤怒而不解的眼睛。
在高專逃生通道殺死他前,那雙悲傷的眼睛。
透過靈魂看見的,澀穀地鐵站裡,那雙篤定的眼睛。
還有最後的最後,充血的、冰冷的、再也沒有一絲生機的眼睛。
……
我們的相遇,原來隻帶給了你這些啊。
悟。
高專的三年繽紛美麗,但卻是害人一生的毒藥。
所以這一次,我們不要再相遇。我去追尋我的大義,你幸福健康地度過一生。
這樣,無論成敗,至少我都不會再牽連你了。
昏暗的臥室裡,神情憔悴瘋狂的少年拿起一張薄薄的錄取通知書,麵無表情地撕裂。
一下、兩下。
直到這一張牽引著他們命運的紙張化為齏粉才肯罷休。
夜蛾正道最近很苦惱。
由於咒術師的稀缺,高專的招生一直是個難題。高專老校長年紀大了,這些年一直是夜蛾在操辦相關的事宜。
這一年,有一個為咒術界矚目的人也達到了高專的入學年齡,那就是五條家的六眼神子——五條悟。
原本按理來說,禦三家的咒術師可以選擇不入學高專、就算入學了,大概率也會選擇京都咒術高專。但五條悟從小到大都煩封建守舊的爛橘子,所以夜蛾覺得自己有把他爭取到東京來的機會。
出生開始就改變了咒術界格局的‘六眼’,加上五條悟那過於通透淡泊、但卻並沒有被禦三家的腐朽所影響的性子,夜蛾是真心想要教好這個學生的。但遺憾的是,儘管他一個月內三次拜訪五條家,五條悟對於是否入學這件事還是沒有明確的答複。
他好不容易停下來喘口氣,一通來電讓他的苦惱達到了最高峰。
“你說你要放棄入學高專?”他聽著對麵少年微微沙啞的嗓音,有些不可置信,“傑,是出什麼事了嗎?如果你父母有意見的話,我可以幫你說服他們。”
正在和他通話的少年——夏油傑,是夜蛾正道在民間挖掘的天才。擁有千年難得一遇的術式:咒靈操術,在還沒有得到正規教育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不俗的實力,將來成長起來,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夏油傑的父母是純粹的普通人,本人在成長過程中似乎也沒能遇到其他術士。當夜蛾正道邀請他入學高專的時候,他能看見這個孩子眼裡的驚喜。他確定,至少在那一刻,夏油傑是真心想要加入高專的,然而現在為什麼變卦了?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然後響起了少年彬彬有禮的聲音:“不是父母的問題,隻是我自己的想法有所變化了而已。我現在——有了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
那就沒辦法了。
高專搜索到的,擁有咒力的天賦的人,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選擇入學的。通常夜蛾會勸對方多加考慮,因為擁有咒力天賦的人很容易受到咒靈的攻擊,加入高專能夠為他們的生命提供一份保障。
但這個理由對夏油傑來說是不存在的。哪怕尚且稚嫩,少年也已經不是隨便什麼咒靈就能威脅到的了。
夜蛾正道歎了口氣,真心實意為他們失去了一個強大的同伴感到惋惜。
“很抱歉,我沒能遵守約定。”
“彆這樣說,傑。如果你改變了主意,高專的大門還是隨時為你敞開。”
夜蛾掛斷電話。現在能讓他感到欣慰的,隻有準時拎包來到高專的家入硝子了。
但難道這一屆將隻有硝子一個人嗎?
思來想去,夜蛾還是決定再爭取一下。
高專的校服可以自由設計,夏油傑之前甚至早早將設計稿寄了過來,這說明在突如其來的某種轉變之前,他對入學高專還是相當期待的。雖然他在電話裡說得很堅定,但事情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
於是夜蛾帶上已經製作好的校服,前往了夏油宅。
一對斯文知性的夫婦為他開了門,夜蛾禮貌地表示,自己是來找夏油傑的。
但那對夫婦疑惑地對視了一眼,道:“對不起,您是找錯人了嗎?我們沒有孩子呀。”
“是某種咒靈的術式的影響,而且對於普通人來說,恐怕是無可逆轉的影響。”
剛剛加入高專的反轉術式擁有者家入硝子做完檢查,這樣判斷道:“反轉術式沒有作用。但如此精確地刪除有關一個人的記憶,原來是能夠做到的嗎?”
夜蛾正道有些頭痛地揉了揉眉心:“有些咒靈能夠混淆人的記憶,精確操縱的話,做到這樣不無可能——但咒靈一般不會這樣做。”
咒靈混淆記憶,隻是為了吸食人類的恐懼、進而殺死人類。會這樣做、且能夠這樣做的,隻有能夠無條件命令咒靈的咒靈操使。
“哦~是叫夏油傑吧,我開始好奇這個家夥了。”家入硝子走到室外,點起一根煙,“父母都是普通人,但卻擁有罕見的術式;明明答應了入學高專,卻在開學的前夕刪掉父母對自己的記憶,然後不知所蹤,真是個麻煩的人啊——還有其他人也被刪掉了記憶嗎?”
“沒有了。”夜蛾正道告訴她自己私下的調查結果,“夏油傑在學校很受歡迎,但沒有走得特彆近的朋友。我在他老師同學中間走訪一圈,他們都還記得他,但紛紛表示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硝子呼出一口煙:“所以,他算是波瀾不驚地主動‘失蹤’了,對吧?”
夜蛾正道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他很在意,在他們最後一通電話裡,夏油傑曾說,他拒絕入學高專的理由,是因為自己有了不得不去做的事。
是什麼樣的事,甚至讓他不惜切斷一切社會關係離開?
夜蛾正道不太願意往消極的方麵去想,但硝子一眼看穿了他。
“該下決斷了,老師。”硝子把煙按滅,冷靜地說,“私自操縱咒靈刪去普通人記憶,已經達到了詛咒師的標準。要向高層上報這件事嗎?”
“……”
回高專的路上,夜蛾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能感覺到,傑是個好孩子。”和夏油傑短短的那次會麵的情形在腦海裡閃動,夜蛾心事重重地說,“仙台市的咒靈多年沒鬨出什麼事來,因為其中大部分都被他解決了。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一定是有原因的。”
硝子靠著車窗,讓微風拂在她臉上,吹散煙味。她大部分時候波瀾不驚,但卻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硝子,我並不是想要包庇他,而是他至今為止還沒引發什麼嚴重的後果。但咒靈操術過於稀有,我擔心一旦把這件事上報,高層為了滿足他們個人的利益,會迫不及待地將他定罪。”夜蛾似乎想到了什麼,厭惡地皺了皺眉,“咒靈操術是越到後期越強的術式,現在的他不一定有對付高層的力量。”
“所以,你決定不上報了嗎?”
“啊,但我仍然會在私下尋找他的蹤跡。如果那孩子真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或許我也能幫上一點忙。”
做出這個決定後,夜蛾正道肉眼可見地輕鬆起來。
“真是好老師啊,夜蛾。”硝子調侃道。
她清楚夜蛾這麼做,不僅僅是做好了保護夏油傑的準備,而且就連夏油傑萬一造成了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他也做好了負責的準備。
而按照一般人的觀念來看,夏油傑甚至還沒入學,都不算是他的學生。
夜蛾無奈道:“隻是可惜,這一屆恐怕暫時隻有你一個人了,硝子。”
在開學前他其實是有很多幻想的,畢竟今年搜羅到的三個人:五條悟,夏油傑,家入硝子,三個都是個頂個的天才,他當然也幻想過這三個人在一屆的畫麵。但現在看來,幻想就是幻想,他大概要和硝子相依為命了。
“這可不一定。”硝子卻說。
車子在高專門口停下,她率先拉開了門。
爛漫的櫻樹下,立著一個頗有存在感的少年。他個子極高,帶著一副完全不透光的墨鏡,身披帶著家紋的羽織。白發,藍眼。
這長相辨識度太高了,夜蛾一愣:“悟,你不是說不來了嗎?”
“老子臨時改變主意了。”
咒術界的大名人——五條悟懶洋洋地說。他顯然也是剛到,但對周圍的環境並沒有什麼好奇心理,隻是略微打量了幾眼,就收回了目光。
反正建築都是古樸莊嚴這樣式的,他在家裡見多了。相比起來,還是眼前這兩個人有點意思。
夜蛾——就不用說了。他的老熟人,雖然和家裡的爛橘子不是一個品種,但說話卻很煩人。另一個,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反轉術式的擁有者了,叫——什麼來著?在六眼的視覺下,這個人咒力的流動方向確實異於常人。
五條悟試著按他看到的那樣運轉咒力,但失敗了。於是他直接開口:“喂,你就是術式是反轉術式的家夥嗎?是怎麼運轉的?給我演示一下。”
“悟!”夜蛾正道不讚同地說,五條悟權當沒聽見。
家入硝子看出來了,眼前這個家夥恐怕是隨心所欲慣了,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說話方式有什麼問題。真是如同傳說中那樣不好相處,直接拒絕的話恐怕會更麻煩。
所以她很敷衍地說:“‘呼’的一下然後‘咻’的一下,看清楚了嗎?”
五條悟藍色貓眼瞪得大大的,不滿道:“哈?這叫什麼說明啊?”
“聽不懂嗎?”女同學聳聳肩,晃悠悠地繞過他走進了學校,“沒天賦啊~”
“……”五條悟嘴角抽了抽,倒沒說什麼。
說到底,他隻是對傳說中‘能治愈他人的反轉術式’有些好奇而已。至於他自己,他有自信靠自己也能學會反轉術式,並沒有強求彆人給他講清楚的意思。
夜蛾正道旁觀了這個小小的摩擦,也算是弄明白了。五條悟雖然霸道,但家入硝子的個性強烈也不在他之下。雖然隻是一個照麵,但兩個人都沒什麼和對方深入交流下去的意願了。
天才,都是有自己的鋒芒的。
夜蛾正道頭痛地問:“悟,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嗯?”因為家裡太無聊而跑出來玩的五條悟很無所謂地說,“隨便找個宿舍給我就行,我說不定過幾天就走了。”
他是臨時起意跑出來的,連行李都沒收拾,邊走邊逛,來的路上還順手祓除了個咒靈。
因為從小到大沒怎麼出過家門,他一開始還挺期待的。可東京的甜點雖然不錯,路上卻人多咒靈也多,六眼看到的信息又雜又亂,搞得人腦子疼;到了高專所在的郊區,清淨倒是清淨了,但建築又土又無聊,還有嘮嘮叨叨的夜蛾,反轉術式的持有者有點意思,但也就這樣了。
總而言之,這一趟出門完——全沒有讓人驚喜的地方。
不過,這麼多年他也習慣了。
五條本家很無聊,外麵的世界也好不到哪裡去。五條悟估摸著再過個幾天,‘六眼終於離開了五條家的保護’這件事傳開之後,說不定有幾場架好打。
……所以,他這是完全沒打算長久留下來的意思。
夜蛾無奈地歎了口氣,揮揮手讓他自便了。
2005年,東京咒術高專的新生入學,就這麼平靜地結束了。比起上一輩子少了許多波折,也少了一個人。
同一片夕陽下,遠方。
那個主動從青春裡消失的人若有所感,朝高專的方向望去。
……悟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到高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