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舍勒先生。”
“早。”
馬車出口與商隊的遮雨棚無縫銜接,露娜往餐盤中的糯米團上淋著玫瑰花醬,又將一條條煙熏比目魚切割成條,最後斟上幾盞奇香四溢的彌辛黑香脂雞尾酒。
“如何在一點也不在乎名聲的‘人設’下搞出點名聲來?”
涼水撲麵,海鹽漱口,隨即享用食物,範寧在此期間隨意地發散著思維:
“現今來看,作出一點也不在乎錢,視金榜入賬為兒戲的‘人設’還是很簡單的,我隻需要正常表現就行了,畢竟剛在夢裡談了筆00萬金鎊的開銷計劃,醒來後那幾百個金幣還真是兒戲……”
“不過如何做出一些表麵滿不在乎、實則深藏功與名的事情還需要考慮考慮,這有必要,名聲帶來的上流社會資源能為調查線索提供便利,而且總是伴隨著旁人對其性格印象的加深……”
“理論上說,離討論組考察到南大陸舍勒頭上的日子不會很遠,但絕對也不會很近,因為參考羅伊提供的情報來看,潛力藝術家征集公告發出幾日後,特巡廳總共收到了過萬封舉薦信,其中包含1000位‘著名’藝術家、000位‘偉大’藝術家、3000位藝術‘大師’和4000位藝術‘巨匠’,這還隻是提歐萊恩範圍……”
“詭異的是,這金字塔還是個倒的,如果按照馬賽內古所做的考察通過率1%的預測,此次豐收藝術節會誕生40位巴赫和貝多芬級彆的‘掌炬者’,失常區幾千年的擴散進度或將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需對這些推薦信的真實性做初步核實的調查員和文職人員們,此刻可能正在風中淩亂……”
今天起床後的範寧,不知為何心中吐槽的興致甚厚。
早膳精致鮮美,暴雨轉瞬即逝,雨過天晴後的森林碧綠蒼翠、鳥聲如洗。
“看,我謄寫的。”安走到範寧前麵蹲下,雙手執起一本深色皮質書冊,上麵用銀白色的雅努斯語寫著《冬之旅》。
“曲譜集?”範寧蕩漾著杯中的彌辛黑香脂酒,它看起來有些像可樂,加有少量的柑橘片和蔓越莓汁。
“詩集,我的強項是唱歌,不在記憶和聽寫樂譜上。”她反持書冊,翻開幾頁作展示。
“賞心悅目的字跡,這是為了在演唱時提醒歌詞?”
“僅僅是為了謄寫一遍的本身過程。”
“哦?”
“對於昨日演唱《春夢》的自行思考結果。”她合上詩集,笑吟吟地起身,“我對自己的聲音質地和表現力有充足自信,但此前對詩詞文本缺乏深度思考,音樂與音節、節拍與韻律間的關係處理得還不夠圓融……”
“昨夜謄寫的過程很慢,心中反複默讀多次,然後就自行發現了許多問題。”
在商隊動身啟程的一小段準備期間,範寧帶著一絲閒暇心態地拿起吉他,伴奏了第11首《春夢》與第首《勇氣》,於是他發現這位“夜鶯小姐”的確具備得天獨厚的嗓音與悟性。
如果自己還在提歐萊恩,今年年底原本要安排上幾部經典歌劇的製作計劃,這樣的歌手無疑是極好的主演招募對象。
“舍勒先生,我有一個請求。”
“什麼?”
“這是我的名歌手大賽邀請函。”安早有準備地拿出一個明信片樣式的紙卡。
名歌手啊……是個比供貨賺錢更讓人提起興趣的旅行目標……
範寧自然知曉這一頭銜和相關的文化背景,中古時期隨著宮廷遊吟詩人的世俗化,商人與手藝人中的佼佼者也自行組織發展起來,創辦了文學與音樂行會,他們定期舉辦“宮廷之戀”比賽,作品經過嚴格評審,優勝者即獲得名歌手的稱號——這一文化場景在範寧前世瓦格納的歌劇中有過生動描繪。
遊吟詩人和名歌手的側重點不同:前者是南大陸嚴肅音樂作曲家的代名詞,水平波動很大,金字塔上層是‘鍛獅’級的‘桂冠詩人’,甚至是大師級彆的‘新月詩人’,更多人則是連祝福徽記都沒有的“飛蛾”見習者;而名歌手是著名演唱家的代名詞,能從大賽中脫穎而出的“格”通常是穩定的“持刃者”級彆,他們側重於聲樂造詣,是各大歌劇院的座上賓和香餑餑。
在每年“花禮節”期間,能評比出年度桂冠詩人的“喚醒之詠”和“花禮祭”自然是重磅頭戲,但誕生名歌手的賽事也算是開胃配菜裡最豐盛美味的一道了。
這位手持邀請函的夜鶯小姐提出了自己的需求:“你能否可以在左下這塊區域,嗯,桃紅色的這塊小地方,簽上你的名字。”
看到舍勒的眼神在淡笑中帶著一絲等解釋的感覺,她繼續脆生生地大方開口:“我憑自己的聲嗓,再憑家族人脈和一些運氣,獲得了今年‘花禮節’期間的定向邀請函,這讓我能避開繁瑣且不確定性過大的泛選,直接進入到最後更關鍵的評比環節,你看——”
範寧順著她手指劃過的地方看去,右下方是正常落款,而隔岸相對的左下方,範寧看到了幾條彩帶一樣的花色圖樣。
顏色有白色、橙色、桃紅和鮮紅四種,其中的白色條帶上已寫有兩道人名,橙色條帶上也寫有一道。
“三位正牌遊吟詩人的聯名推薦,甚至包含了著名旅費指揮家布魯諾·瓦爾特先生!弄到他的推薦讓我爸爸費了不少力氣......當然,如果舍勒先生能在桃紅區域添上一道‘偉大’級彆的名字,事情將會變得更加完美至極!”
“這東西難道可以隨便挑位置的嗎?”範寧忍不住失聲笑道,“我相信祀奉‘芳卉詩人’的教會認識這些音樂家,但顯然不包括幾天前還在海上漂洋的我,如果我把名字簽在鮮紅區域,難道我就是舍勒大師?”
由於“格”是世人認知的總和,像範寧這種完全隱藏了身份的情況,“卡洛恩”和“舍勒”兩人可以說是完全分離的,“芳卉詩人”的徽記響應是個參照,本質上隻是這位見證之主自己領域與規則的響應,理論上說,舍勒的“格”現在最多是“新郎”,雖然商隊的人認為“他”很偉大,但……這點人真的太少了。
“先得到再說彆的!”安笑得自信又燦爛,“它體現的是一種人脈背書,一種個人魅力,以及我背後所站的交流平台層級,我相信到了緹雅城後,舍勒先生的名氣馬上就會自發傳播開來,而在此之前,隻需在評委那兒先聲奪人就行了......我認為這年頭天才也有被埋沒的可能,應該儘量避開那些無謂又無聊的先期競爭,把自己的最好狀態直接用在最關鍵處。”
這位夜鶯小姐還真是經營關係和發揮實力兩不誤啊,這算什麼?理性的自信?和卡普侖理性的自卑恰恰相反?
範寧嘴角依舊噙著笑容:
“我明白了,可是,為什麼我會簽呢?”
這時安稍稍退後拉開距離,對自己行了一禮:
“舍勒先生,我們有一定的交集,享用過晚宴,合作過音樂,研討過‘宮廷之戀’和‘夏夜真心話’,你也對我的演唱做過了實質上的指點,如果舍勒先生賞識於我的嗓音和藝術天賦,或鐘愛我的美貌與青春活力,你會有充足意願在名歌手大賽中為我推薦背書的。”
她雙腿並攏站得筆直,再次將邀請函雙手呈遞了過去:“而且,就舍勒先生昨夜描述的女孩特征來看,比起外貌或身世地位,音樂才華才是贏得你青睞的不二法門……”
範寧打量她片刻後,饒有興致地輕輕點頭,然後將邀請函接了過來。
刷刷兩筆,“舍勒”一詞躍然於桃紅條帶,除開現今仍供職於宮廷的音樂世家,有名無姓的簽名方式是另一部分遊吟詩人的常見之舉。
夜鶯小姐接回後,再度淺鞠一躬:
“莪打算唱你寫的詩歌,它們男高音和女高音皆適合,能否在《冬之旅》裡為我選曲?我聽你的。”
嗯,我怎麼感覺好像把握到了“人設”思路?這好像就是一種“不在乎名利卻搞出了名利”的手段……範寧其實一直在心裡不動聲色地考量。
自己什麼都不做,尤其是不彈鋼琴不當指揮,但“不經意間地一點幫助”就提攜出幾位原本默默無聞的“持刃者”,甚至如果之後能提攜出“鍛獅”,這些算不算“深藏功與名”?
嗯,名歌手大賽的選曲……
想到這裡後他開口問道:
“評委他們主要會是什麼樣的人?”
“由王室、教會、資深遊吟詩人和名歌手擔任,一些觀禮外賓或讚助人的觀點也會在一定程度上被采納,我不認識他們,不過,有個消息的傳播度倒是比較廣——”
安的雙眼在放光:“今年他們邀請到的主評委,是受到南國民眾廣泛尊崇、名譽響徹世界的‘新月詩人’呂克特!”
“噢,我聽過他。”範寧連續點頭表示知悉。
呂克特是南大陸當代浪漫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一位藝術造詣與北國的巴薩尼經常相提並論的“新月詩人”,他們的“格”自然都在“桂冠遊吟詩人”之上,是絕對的大師級彆。
這樣級彆的人,地位可以參考當時範寧在巴薩尼吊唁活動上的見聞:彆說是鮮花叢中德高望重的逝者,就連尼曼大師、席林斯大師這樣的生者,包括特巡廳何蒙在內的一眾邃曉者都極為客氣,可以想象在南大陸,芳卉聖殿對呂克特大師會持何種尊崇態度了。
安說完這個事情後回歸原題:“在《冬之旅》中,我個人最鐘愛第6首《淚河》、第11首《春夢》和第首《勇氣》,舍勒先生對我有什麼期待和推薦呢?一般來說,參加最後兩輪環節以準備4-首藝術歌曲或歌劇選段為宜......”
“你的信心在哪一層?”範寧打斷她的話。
“哪一層?”安下意識出聲,隨後反應過來,“噢,我認為今年我一定能獲得提名獎。”
“我從渡過變聲期之後開始參加名歌手大賽,今年已經是第3年了,每次我的進步都很大,每次都往前麵多闖了一輪,而且今年的好運氣更甚,我所持的邀請函裡有含金量很高的音樂家推薦,一位著名,一位偉大!”
“我的人生目標是在幾年後0歲生日的時候,成為緹雅城的名歌手,然後被聘請為費頓聯合公國節日管弦樂團的女高音,他們可是南大陸唯一躋身‘世界頂級十大’的名團!嗯,當然,這個難度有些過大,去埃莉諾國立歌劇院擔任主要女演員也是夢寐以求之事,聽說那座歌劇院的吸睛和造星能力,比起頂級名團甚至還高出一籌......”
“給我一下詩集。”範寧伸手。
少女從憧憬中抽離出來,趕緊將《冬之旅》遞給了他。
“我是說《呂克特詩集》。”
“啊?”
“商隊有帶的話,給我看看。”
“有的。”一直在旁邊默默站著的露娜開口了,她飛身而去,一個跨腿鑽入馬車車廂。
一分鐘後,商隊的馬車緩緩開始行駛,露娜和安坐在裡麵,看著範寧翻開一本陳舊的線裝詩集冊子。
它的紙張顏色已經很有些年代了,&nbp;撫平尾頁的卷邊,出版日期顯示為新曆88年,比自己的年齡還大五歲,標價為10個便士。
《我呼吸菩提樹的芳香》《請不要偷聽我的歌》《如果你愛美人》......
範寧讀了讀《呂克特詩集》中幾篇熟悉的詩歌,又讀了更多此前尚未涉足的詩歌。
這些飽含深邃情理的詩歌探討美學、探討死亡、探討愛情,在音韻和節奏等方麵極具匠心,獨有著南國浪漫色彩的想象與美好,無疑具備將詩與樂高度融合、將藝術歌曲推至聖境的潛質,甚至是明質。
“解決問題要直指核心。”呼出輕快氣息的範寧笑著開口。
直指核心??車廂外是鳥鳴、濕氣與花香,露娜和安不明就裡地看著他。
“既然今年的名歌手大賽主評委是呂克特先生,那麼......”他抽了一支鉛筆,輕輕在之前三首詩篇上打鉤。
然後又默讀、抬頭想象和扶額深思,最後又勾了另外兩首:
《在午夜》《我棄絕塵世》
“數量差不多了吧?”他出聲問道。
“那個......舍勒先生......”對麵的夜鶯小姐弱弱地出聲提醒——
“名歌手大賽,那個,需要唱歌,一般是歌劇選段、或者藝術歌曲,民謠也可以,而且,最好是有點伴奏......”
“它好像不能念詩......”
“那有什麼關係?”範寧詫異地搖頭笑笑,“你的思路要開闊點,彆老盯著我的《冬之旅》。”
“選幾首主評委的詩歌,臨時再寫寫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