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寧能問出這個問題,說明至少他自己不這麼覺得。
他立馬打開了手電,光線僅僅照亮了甬道最近的二十來級石階。
這些台階並非樓梯那麼陡,它們麵積寬闊,一級一級之間高度差也不大,能看出仍然是往下的,並在轉向之後逐漸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中。
瓊想了想說道:“差不多吧應該,這麼暗的光線,誰能看得很精確呢?”
範寧眼神閃動,一手持撬棍,一手執電筒,再次向前邁開步子。
“可能…之前就有?”兩人跟了上去,希蘭也試探性地開口,“還記得我們來的時候吧?先是直線的平地,再是上坡加轉彎…這說明它本來就在逐漸轉彎,並且幅度越來越大…”
“合理的解釋。”瓊點點頭,扭動肩膀調整了一下背包的位置,不慌不忙繼續道,“卡洛恩,你現在是往反方向走的,一開始就處在最大幅度處,所以同來時一對比,你可能就覺得它變得更彎了,對吧,這也不是什麼…”
她說著說著自己閉上了嘴。
此刻範寧手中電筒所照亮的區域,隻有十來級台階了!
又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可見的台階…還剩四五級。
這情況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了…這哪裡僅僅是彎比之前大?如果說之前來的時候是甬道,現在這個叫做旋梯還差不多。
“這…還往前走嗎?”瓊的聲音又軟又抖,“卡洛恩,我作為一個經常去城市廢墟探險的人,說句實話…那些地方多半是精神上嚇人,隻要不隨意翻閱隱知載體或執行不熟悉的秘儀,也沒什麼實質上的危險…但我現在真有點害怕了,你家美術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啊?這個地下建築的存在如果公布出去,絕對能成為烏夫蘭塞爾第一都市傳說…”
“不往前走,難道往後走嗎?”範寧朝身後的黑暗處看了一眼,“那個空蕩的大廳一共才那麼點大,我們不知道繞了多少圈了,門就這一扇,除非你把大廳窗戶敲碎,從窗外的泥土裡鑽出去。”
“繼續往前吧,大家小心一點,我開路,瓊在中間,希蘭貼背看著後麵。”
比起眼前這種路線發生偏移的情況,其實範寧最擔心的還是剛剛見證之主“真言之虺”的那一瞥。
被祂的注視感掃過後,自己總覺得有什麼莫名的板機被觸動了,但說又說不上來。
幾人將戒備感提了起來,希蘭再次看了“警覺唱片”一眼,然後將腰間手槍上膛,瓊也握住了一枚咒印,大家開始緩緩地朝旋梯下方走去。
轉彎幅度越來越大,旋梯半徑也越來越窄。
本以為這是一段漫長的時間,結果還不到半分鐘旋梯就見底了。
“又是一扇這樣的門。”範寧一看見那雙開門兩側的球狀突起,就覺得莫名瘮人,他猶豫了一下後,還是將撬棍從門縫遞了進去,然後用力一拉。
灰塵揚起,門開了,一個大廳。
手電稍稍照了一下門檻後的地麵,三人先後跨入。
範寧的第一感覺,就是這裡…簡直跟個爛尾樓差不多。
這個大廳和上方那個幾乎有一模一樣的形狀與麵積,可這裡不僅沒有任何值得關注的物件,就連七邊形地磚、懸吊燭台和窗戶這些都沒有,就是一個光禿禿的地下空間,腳下隻有混亂的泥土,沙石和破爛磚塊。
瓊此時心裡的壓抑感稍微小了一點,她試圖調節下氣氛,撇了撇嘴道:“卡洛恩,你家這個隱秘地下建築也太寒酸了,彆提藏著什麼強大禮器或其他非凡物品,就連一張紙片都沒有,想帶點探險紀念品上去都不知道拿什麼,要不我們撿塊磚頭放背包裡吧…”
範寧沒理會她,手電筒短暫掃過一圈牆壁後就迅速關閉。
前車之鑒在先,他隻想大概地看看情況,自然不會仔細地再去找尋什麼東西,兩位少女也沒有作出將提燈貼在牆麵觀察的舉動。
可就是這短暫地一掃,跟著一起看的瓊愣在了原地。
希蘭更是走近範寧身邊,低聲問道:“卡洛恩,剛剛是我眼花了嗎?我怎麼感覺…現在滿腦袋都是問號…”
“你沒眼花。”範寧的語氣帶著疑惑,“不是你腦子裡,是牆上...牆上的確畫滿了問號。”
剛剛這些莫名其妙的景象,讓他心中感到一陣混亂和煩躁,還好及時關閉了手電筒。
“問號這個標點符號是什麼時候有的?”瓊拋出了一個腦洞清奇,但細想似乎又並非不著邊際的問題。
希蘭如數家珍:“是西大陸雅努斯人的發明…來源於古雅努斯語的‘問題’單詞,不過這個前綴在他們更早的傑米尼亞語係中就存在了,最開始是前兩個字母縮寫,後來變成一上一下,第二個字母成了下角標…就算從演化成我們現在見到的樣子後開始算起,至少也有一千四百多年了…”
兩位少女似乎還想繼續深入討論些什麼或研究些什麼,被範寧一手拽住一個趕緊阻止。
“離開這裡,感覺這裡比上麵那個大廳還不對勁,先退回門後麵。”
在範寧短暫照明的印象中,這個大廳牆壁是一片慘淡的白,然後到處都是小孩塗鴉似的問號,問號顏色並不是紅或黑一類的強烈對比色,而是僅比背景板暗一點的灰。
除此大片的問號外,牆壁上也有一些若有若無的淺色痕跡,僅僅那一眼的印象,範寧就感到了一絲茫然,失落又岑寂的情緒正在讓自己的靈感變成激振和凋零的矛盾體——後者帶來啟示,這上麵或許同樣有一些見證之主的符號。
…比如,“觀死”和“心流”?
還有一些陌生卻莫名湧出的形容詞,比如怪力亂神之源、狂怒無垠之言、或欲求難填之壑…
靈感大起大落之下奇怪的直覺,還是彆去確認了。
也彆在這裡待著,範寧不能保證自己下一刻會不會湊上去看。
幾人快步離開這個更詭異的大廳,然後範寧重新打開手電筒。
“旋梯呢?”他徹底傻眼了。
和起初來時一樣:緩緩呈弧線的甬道,往下伸出的平緩台階,總體整齊偶有鬆動的磚石,數米一個分布的支撐用門廊…
“……卡洛恩。”瓊沉默了幾秒鐘後出聲叫他,“終於遇到你想看到的正常場景了,對嗎?”
“…我是想看到點正常的東西沒錯…但不是這樣看到…現在這樣子你覺得正常嗎?”
沉悶地嘎吱聲響起,範寧伸出雙臂,把後麵那扇連接詭異大廳的雙開門給用力按了進去。
他已經被這一係列莫名其妙的事情弄得有點恍惚了,先把後麵擋住,這樣萬一冒出來什麼難以理解的東西,或許會有點聲音預警。
“走吧,還是小心點。”範寧帶頭開路,“雖然現在這條甬道和我們來時長得一模一樣,但我沒指望能回到原地,先試試能去哪吧。”
臭味再次變得濃鬱,十來分鐘後,他發現自己猜錯了。
眼前兩米遠的地方,是一扇脫落了一半的,侵蝕程度十分嚴重的門,門外深井對麵的u字形扶梯欄杆赫然可見。
“還真是回來了?見鬼…”範寧依次和身邊兩位少女對視一眼。
因為他剛剛隱約有一種“怎麼老是預測錯情況”的逆反心理,所以就故意作了回不去的預期,沒想到,又錯了。
這算什麼?難道那兩個大廳隻有一個是真的,另外一個是幻覺不成?
“卡洛恩,這個深井怎麼感覺不如之前那麼漆黑了?”希蘭問道。
“可能是在黑暗中呆太久,人的瞳孔逐漸調節適應了。”瓊說道,“我此前夜探烏夫蘭塞爾各種偏僻場所時,也是覺得時間過得越久,自己狀態越好,看得越清楚…”
不對…範寧緩緩將視線投到了對麵扶梯的旁邊。
那裡是一盞砌在磚石縫中,擁有類似“擬人化”裝飾紋路的燭台。
可是…沒有蠟燭。
範寧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上前幾步,用手扶著門檻,將自己的頭伸出門外,往上方探去。
深井上方約六七米高的地方,燃燒的牛油蠟燭正散發著昏暗的光芒!
而那截之前用過的繩索,仍然一端係在扶梯,一端固定在對麵,在此刻自己的視野裡,就如同深井上方的一根黑線。
…真的見鬼了。
幾分鐘後,三人回到了攀爬扶梯的狀態。
希蘭爬上去檢查了一下,六七米高處的確是之前三人進去的那扇門,它的一半被範寧用撬棍給鉤掉了,變成了和下麵門一樣的情況。
瓊問道:“卡洛恩,之前我們從上麵進去時,你有看到過下麵這道門嗎?”
範寧搖頭:“沒有,燭火照不了那麼遠。”
“可是你用手電筒往下照過。”
“…時間太短了,當時隻是看看有沒有快到底,真的沒留意…事實上連上麵那道門都是你提醒後我們才發現的。”
“好吧…”
希蘭說道:“裡麵的通道在發生變化,這是明顯的事情。所以這井壁上的門,說不準有沒有變化…”
她再次望了一眼砌在井壁石磚上,風格截然不同的燭台。
“不過這樣的話,至少說明剛剛的確是存在兩層大廳。”範寧作出決定,“繼續下去看看吧。”
三人再次往下攀爬。
空氣中惡臭流淌,氛圍卻暫時變得安靜,這一次過了很久,範寧足足數到了一千六百級扶梯,也就是超過八百米的深處,終於發現了第三盞手邊的燭台,以及第三扇樣式類似的門。
“這分布也太沒有規律了吧…”瓊說道,“為什麼前麵兩道門隻隔了六七米高度,而這扇門…我們足足多下了五百米?”
“管他呢。”希蘭拋出了一個曾經拋出過的問題,“進門看看,還是…繼續朝下?”
“能不往下就不往下吧…”瓊趕緊說道,“已經太深太深了,我想想就覺得壓抑…剛剛我們也都是進門的,沒準,臭氣的源頭就出在這裡呢?”
“不,我們先往下再試試。”範寧側著耳朵。
“為什麼?”瓊下意識問道。
“我好像聽見了流水的聲音。”
“哎,真有。”希蘭也聽到了。
“所以,先下去看看,我懷疑這裡離底端不遠了,待會再上來。”
當眾人下降到深井近一千米深時,他們真的到底了。
扶梯到此為止,這裡是似乎是一個形狀不規整的洞窟,體積不大,和希蘭家彆墅的會客廳接近。
溫度極其寒冷,臭味異常濃鬱,幾人凍得有點發抖。
燈光照射了一圈,眾人在四周發現了很多密密麻麻的窟窿,應該是天然形成的裂縫,它們非常狹窄,人要麼鑽不進去,要麼鑽進去也往裡走不了兩米,流水聲似乎就是從這些裂縫後傳出的。
“地下河?被汙染的地下河?”這是幾人心中的第一猜測。
烏夫蘭塞爾這種令人堪憂的環境水平,存在這種被汙染的水源地帶,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情。
範寧湊著一道裂縫處,將手電筒朝裡麵打去,錯綜複雜的岩石孔隙被照得發白發亮,大裂縫中間套著小裂縫,看不出個所以然。
沒準這個臭味的源頭,還真就是從地下河發出的。
仍然值得進一步深究,不過這也算一個初步的進展。
幾人正準備坐在地上,放鬆放鬆已經發麻的四肢,希蘭說道:“你們看,這裡又有一扇門。”
隻見她照明之處,洞窟本來凹凸不平的石麵被人工痕跡抹出了一塊平整區域,上麵有一扇門形的圖案。
“這…假的吧…畫上去的吧。”範寧伸手按了一下,就隻是石頭而已。
圖案並非線條輪廓,而是實心填充,用料似乎是某種礦石粉末和顏料的混合物,在手電筒的照耀下,流淌出一整麵如水晶般的藍紫色光暈。
“奇怪了,畫一道門在這裡是什麼意思。”希蘭也在到處打量,“是有什麼機關嗎?”
瓊驚疑不定地打量了一會後說道:“我可能認識這個樣式,它叫‘穹頂之門’。”
“穹頂之門?”範寧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的,記憶中的碎片?這難道是一道輝塔的門扉?輝塔的門扉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彆激動…這隻是一個樣式,象征的意味,又不是真的穹頂之門。”
看到另外兩人的目光都朝著自己,瓊徐徐解釋道:“我是在文獻中讀到的,和自己那些記憶沒關係,…嗯,關於這扇門的存在知識,隱秘程度可能並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麼高,甚至不如‘碎匙之門’或‘七光之門’,它在不少神秘學文獻中都曾被提及過——作為傳聞中的概念或理想化的概念,就如同很多民間神話和宗教總是提及‘死神’、‘天堂’等概念一樣…並且這些文獻一致認為,‘穹頂之門’不存在密鑰…”
“隱秘程度不高?作為概念常有提及?”
範寧凝視著它藍紫色的澄澈質地:“…所以,這是輝塔的一道基礎性門扉,反而是‘碎匙之門’或‘七光之門’的位格更高嗎?…可是,你說它不存在密鑰是什麼意思?”
“不,你理解反啦…”瓊來回搖頭。
“…穹頂之門,被認為是凡俗生物在輝塔中可以抵達的最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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