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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夜談(4K二合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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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的爆發力不錯,但從排練廳的表現來看,演奏有些自以為是,個人表現欲勝過了專業底子,以在校生標準衡量,是不錯的團員,不適合做小號首席。”

麵對羅伊的詢問, 範寧言簡意賅,但不漏要點地闡明自己的看法。

於是對麵的少女點點頭,在這個人名字上打勾,記下幾個關鍵詞,並排下了優先級的序號。

“洛繆爾,一年級音樂學專業,交響樂團替補團員,自幼學習圓號, 上學期圓號成績好過大部分演奏專業生,也是盧的推薦。”羅伊繼續下一個。

“音色在驚為天人和慘絕人寰之間徘徊,要他跟我室友加爾文多練練,有起色就納入,不然,我怕他在正式演出時炸管。”範寧繼續評價。

“伊迪絲,二年級小提琴專業,交響樂團正式團員,我的引薦,挺不錯的學妹,想試試第二小提琴首席。”

“音準超過我預期,但耐力有些勉強,她的那種手腕握弓流派可能適應不了我交響曲中長篇幅的弦樂震音,向她轉達情況,若意願強烈可以一試…另外, 這學妹視奏得多練,太差了。”

完成了十來個人的篩選後,兩人稍作休息。

羅伊打了個嗬欠, 拍嘴的動作很可愛,然後她笑著說道:“範寧先生,雖然您大部分都決定接收了,但羅伊怎麼感覺,每一位您都是勉為其難的樣子…”

範寧將辦公椅往後略微放平了點:“不是每一位都跟你一樣啊,我的大提琴首席小姐。”

“是嗎?說真的?”少女眼神中亮色一閃而過,然後故意露出懷疑的神色。

“說真的。”範寧微微頷首,正色道,“你知道嗎,有時我真的很無法理解,為什麼大多數人,絕大多數…不,為什麼幾乎所有聖萊尼亞交響樂團的樂手,完全不去關注總譜?不光演奏時不關注,交流起來他們表示自己平時也沒有這個習慣。”

“他們總是隻盯著自己的聲部數拍子,耳朵裡從不聽一下其他人,隻等著在犯錯時指揮給他提示…要知道不是很離譜的錯誤,我是不會刻意去瞪某一個人的, 我要處理的東西很多,單獨的輕微脫節, 我期待著樂手能自己調整。”

“羅伊, 坦白講,你是所有人裡麵表現得最具有全局觀念的,瓊、希蘭和盧的演奏功力不比你薄弱分毫,但這一點上,他們目前不如你。”

…幸虧我此前和範寧先生閒聊時,感受到了他對於總譜分析的重視,提前做了好多功課和準備。

麵對範寧的表揚,羅伊此刻心裡非常得意,她的臉頰笑出了酒窩,藍色眼眸裡流轉著甜絲絲的光。

她又用請教的語氣問道:“不過範寧先生…您認為在此類學生交響樂團中,提出這種要求會不會過高?”

範寧搖了搖頭:“聖萊尼亞大學的交響樂團目前不應該是這種水平,這配不上從這裡走出來的那麼多音樂大師…而且你要知道,我並不是苛求各樂手將總譜研究得很透徹,隻是應該訓練他們的這種思維,大概知道每個片段自己的聲部處於什麼功能定位——是主旋律還是對位旋律?是節奏型的動力提供者還是居於次要的伴奏織體或背景音?在某些情緒變化的段落,是需要提前帶領變化,還是需要推遲跟隨變化?這是一些最基本的點…”

“這些羅伊一直在試著注意,那如果是首席呢,範寧先生還有什麼更為看重的嗎?”

範寧想了想後說道:“若水平允許,我希望你們注意到更多,比如多種樂器齊奏的段落,首席應該清楚,自己的這個聲部是作曲家希望的主音色,還是用來修飾調和的次要音色再比如樂隊演奏長線條的柱式和弦時,你也應該清楚自己聲部的那個組成音,是和弦中的旋律音,還是根音,還是內音,還是與前後和弦有連接關係的倚音、延留音或和弦外音…不同的處理方式,會讓整個音響效果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效果…”

羅伊恍然大悟地點頭,“難怪帝國那幾支頂級的職業交響樂團,和我們自己的樂團有這麼大的差距!哪怕是邁耶爾大師早期較為樸素清麗的本格主義交響曲,明明同樣的音,我們的演奏似乎也沒有錯誤,但聽起來感覺完全不一樣!”

“…隻能說,影響交響樂呈現效果的因素過於複雜啦,和獨奏及室內樂是兩回事。羅伊真的挺欽佩您在指揮領域也有這麼深刻的理解,還有一對極其敏銳,可以從大幾十號人的演奏中發現問題的耳朵。”

範寧聽到這淡然一笑:“現在排練出的水平,其實不及我心中效果的十之一二,要刻薄一點評價的話,就是‘聽個響’,但也暫時隻能如此如果我是聖萊尼亞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或常任指揮,就他們這種排練態度,我不調教出自己想要的效果,根本不會給他們上台的機會…說到底,還是現在樂團的整體風氣有問題,幾位指揮教授們的脾氣又太好…”

閒聊到這裡時,範寧看了一下懷表,時間已不知不覺過了晚上十點。

“你還不回家睡覺嗎?”

“跟範寧先生聊天沒有想睡覺的意思,不如,等會跟您同時離開吧。”

“我今晚不走。”範寧說完後看見羅伊在四周張望,又問道,“你在看什麼呢?”

“我在看沙發的地方夠不夠大…”羅伊趁著喝咖啡的時候,看了一眼範寧的表情,“開玩笑啦,我的汽車和司機就在樓下…總之,困了再走。”

“斯賓·塞西爾的事情你怪不怪我?”範寧直視著羅伊的眼睛。

“不怪你,但委屈,你讓我挨批評了。”羅伊扁起了小嘴。

看著一襲橘紅色長裙的少女嬌俏的模樣,範寧眼中的笑意濃了幾分:“我想一個補償你的方案怎麼樣?”

“為什麼?因為我剛剛說我委屈?還是…因為我說不怪你?所以你就覺得,我很理解你了?”羅伊的小嘴由扁到鼓。

“不不不彆誤會,可跟這個沒關係,是因為你最近幫我挑人很辛苦,我被你感動了…”範寧故意露出玩味神色,自己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羅伊佯裝發怒,揮舞了兩下小拳頭。

雖然之前兩人就保持了默契的共識,但此時,彼此眼神中傳遞的情緒,終於更加輕鬆了一些。

少女整理了一下表情,正色道:“範寧先生,我晚一點走的原因是,還有一些關於這首交響曲的建議,如果您信任羅伊的話,或許可以試著考慮一下。”

“你說。”

羅伊認真說道:“一方麵,縮減一下配器要求的數量。您知道如今浪漫主義興盛起來後,我們學院和其他職業樂團一樣,逐漸從兩管製擴編到了三管製,但是您的《第一交響曲》實際上已經是四管製了,尤其是最誇張的,小號您要求了5把,圓號更是要求了7把!光一個圓號樂器,最多的片段就分了4個聲部…”

“另一方麵,過多的注解和表情記號,或許可以適當地刪減一些。雖然近幾年嘗試‘標題音樂’的學生越來越多了,但學院派的教授們,其實內心還是更傾向於‘純音樂’。有些段落您或許需要更多地照顧大家的表達水平,比如短短一個小節內您標注了p(弱)到fff(極強)又到p的指示,演奏難度有點高…還有末樂章從650小節開始,您提了一個讓7位圓號手起立吹奏的奇怪要求,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謝謝你,羅伊。”範寧語氣真誠,眼神有暖意。

羅伊眨眼微笑,然後等著他繼續給出反饋。

範寧卻是沉默了許久,然後開口問道:“這兩天對提名作品的內部考察形勢,是不是…比較一般?”

“您目前仍是第一。”羅伊先是不動聲色地回答。

“我明白了。”範寧輕輕一笑,“這是因為我起初,在即興演奏和室內樂投票環節優勢過大,足足拉開了塞西爾5分多…但用目前的進度來折算,我猜,我領先他的分值已經不多了,對嗎?”

“範寧先生的嗅覺太敏銳了,羅伊之前還根本一點都沒提到呢…您目前隻領先21分了,學派會員、音院教授和樂團成員中,作出選擇的人已經過半,可能再過一兩天,最終結果就能塵埃落定。”

範寧臉上浮現出沉思之色。

作出選擇的人過半後,就將自己5分的優勢拉到了21分啊

如果大概按照這個趨勢估計的話,自己最終拿到第一的概率?

感覺就像拋硬幣一樣無法預料正反了。

少女說到這頓了頓:“但實際上,我認為目前的結果,至少有七成因素,和您的《第一交響曲》本身無關,而是…那件事情之後,學派的態度。”

“說說另外三成吧。”範寧看著羅伊的眼睛。

“另外關於音樂本身的三成?…嗯,各位的意見中的確有配器規模和表情術語的問題,對於我剛剛提到的那幾點,他們認為這是一種‘與資曆不相匹配的掌控欲’,且過於離經叛道…”

“還有嗎?”

“除此之外,他們還提過您的旋律構造過於古舊簡單,不符合浪漫主義的精致與細膩,而複調織體又寫得過於複雜,以及采用了很多庸俗的市井或鄉土調子,卻不合時宜地把它們用優雅高貴的作曲技法整合起來,還以及…某些音樂形象塑造手法上,又回到了受安東教授影響過深的狀態,比如霧狀音帶,比如銅管強奏,比如大量重複動機的疊加變奏,等…”

範寧靜靜地聽著。

少女說到這裡時,語氣變得很溫柔:“範寧先生,羅伊特彆想在畢業音樂會上首演您的《d大調第一交響曲》,所以才會這麼原封未動地,把他們的態度全部告訴於您…”

說著說著,羅伊的聲調又慢慢有些激動起來:“跟您袒露我的內心話,我認為他們提到的那些問題,全部都是愚蠢之極的偏見,其中包括赫胥黎叔叔!!!那些都是優點,是您的創舉和突破,是浪漫主義從成熟走向巔峰的開端,這幾天每次我聽到它不完全的演奏,或想象某些片段,都會滿心欣喜,或全身戰栗,甚至有的時候,我演奏自己聲部時,會有比《死神與少女》更強烈的感覺,我邊運弓邊想,您究竟是怎麼怎麼寫出來的呢?真的忍不住想為它而深深哭泣…”

夜深之後氣溫下降得很厲害,少女的單薄身形有些發抖,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把滑落的披肩重新拉上:“但是,依舊是我的內心話…前麵的兩點,配器數量要求和表情術語記號太多的問題,我為什麼要先說出來呢?就是因為,它們最容易作暫時妥協和調整!這不會涉及到太多音符層麵的修改,您完全可以根據我透露的信息做一些優化,然後,羅伊再去嘗試說服剩餘未做出選擇的人,儘可能保住我們現在已被蠶食過半的優勢…”

“聽起來可能有點憋屈,憑什麼去向學院派偏愛的風格妥協?對吧?但我現在最怕的是,機會沒有了,這對目前參與排練的其他同學也會是個打擊,我願意在前麵去做這件事情,等您慢慢取得名氣後,我們再去向藝術界輸出自己那些更具有先見性的理念”

“羅伊小姐,你說的,我都記在心裡了。”

範寧看著凍得發抖的少女,起身關緊了辦公室透風的門窗,然後溫言笑道:“上次在飯店,我有些失禮等畢業音樂會結束了,邀你共進晚餐,如何?”

等畢業音樂會結束。聽到這個句式,羅伊終於確定範寧有在認真考慮她的建議了。

範寧給她倒的那一小杯咖啡,溫度始終保持在最合適的狀態,她又坐了一會,看著對麵範寧反複翻閱著各種樂譜和手稿,記著東西。

將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喝完後,少女起身道:“我困了。”

“我送你下去。”

夜色寒涼如水,兩人一路走到學校行政樓對麵主乾道的汽車旁。

範寧手指碰觸到車門把手,但一直停住,沒有拉開。

良久,他抬頭問道:“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一貫同前,如果羅伊遇到了更特殊的麻煩,之前在夢裡就會跟您說的”

範寧點頭,兩人又在車旁麵對麵站了一會,然後他問道:“是還有什麼事情麼?”

羅伊抿了抿唇,低頭考慮,又抬起來:“校方已經知道,‘紫豆糕’是誰了。”

“你的意思是”範寧神色一凝。

“沒錯,是比兩天前更進一步的驗證。”羅伊點頭,“今天白天,法比安院長已把調查結果呈報給了所有會員。

“並且抄送了特巡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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