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是端午節氣,三人都待在旅館裡不肯再出門,不是那愛熱鬨之人,也沒有閒逛的心思,也不願自尋煩惱的傷春悲秋。隻謝明宇去了葛自澹房,屋裡隻餘亨亞日又讀了整整的一日的書。晚間,亨亞日也從讀書間醒轉,稍稍舒緩了身體,扭扭脖子搖搖頭,還又揉了揉眼睛,看看表已經晚間十點了,整本書隻剩下很少一些未完了,心裡估算了下,再讀一氣,應該可以把這本書全部讀完,這回是讀完的第三本了,按照先生的意思,這個層次上的內容基本就完結了,剩下的就是綜合起來看,甚至可以重讀、再讀。書讀百遍,其義自現也好,溫故而知新也罷,隻得待到先生那五本書全部讀完才好。想到這裡,定了定神,亨亞日又朝目標衝刺,也算是過了一個有意義的端午節。
第二日早餐的時候,亨亞日把讀書的進度給葛自澹做了個彙報,葛自澹並沒有多說,隻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並沒有出言勉勵他再接再厲之類的,隻是說以後上起學來,除了假期,就不會有這麼大塊的時間了,這麼讀書的時間,其延續性也會很好,效果比停停讀讀的要好很多,值得珍惜。亨亞日明白先生的意思,上學之後,學業也是日常的一部分,不管那學業是否重,但是如果排序的話,當先是要完成學業的,然後才好去讀先生所著的那些書,然後各種知識信息就會混雜,攪在一起,就如同你上節課正高高興興的唱唱跳跳呢,下節課卻要和你講一個悲傷的故事,還要你馬上給寫一個讀後感來,這一貫性完全脫節,這下你就會忽上忽下的,仿似被吊在半空之中。
吃了應景的粽子、蒜頭、鹹雞蛋等等一些早餐後,各人仍是回屋做著各自的事情。亨亞日翻開新書《論係統》來,打開書頁,就所講的內容從頭看起。一個世界、一個社會、一國一省一府一縣一鄉鎮、一個事物或一個人、甚至於更小東西都是可以看成一個係統或是分、子係統的,它們既相互聯係,又不斷運動變化,也相互作用,既有主要部分,又有次要部分,彼此滲透,彼此包容,達成平衡,構成一個表象起來融合、穩定的整體。拉開時間的長度,一年兩年你或許感覺不到山河湖海的變化,然則幾十數百年呢,千年萬年又將是什麼樣呢。變與不變並不固定,不說更長遠了,俗語說三十年河東轉河西,是說山河地貌的改變或隻要幾十年的光景,然則河裡的石頭呢,它或許是不變的,至於河道裡的樹木枯榮生發的,也是在變化當中。好多人以訛傳訛的,竟把這俗語當作勵誌轉運之說,豈不知儘是些井底蛙、缸中鱉,河東和河西的差彆能有多大?難不成是天淵之彆?茅廁移至便溺處而已,大約也隻是自己的內心罷了。剛說那些都是題外話,係統說譬如一個人,腦袋軀乾四肢構成一個活生生的人,這就是一個係統,血管、神經、骨骼、肌肉串聯各個組成部分,腦袋軀乾是人的主要部分,四肢是次要部分。少了主要部分,這個係統就不能成立,少了次要部分,將會有一些缺憾,但仍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隻這缺憾卻會影響作用到個人身上。就如一人少了一足,就會不良於行,身體平衡感也有缺憾,少了一臂也是同理。但同樣的,由於一足的缺失,另一足或是一臂的部分功能就有可能會被放大,更加的強健,這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缺憾,造成新的整體平衡。這其中的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甚至也會帶來身體上的一些變化,但作為一個整體而言,表現給人的仍舊是那個本質。同樣的,作為主要部分的腦袋和軀乾,仍然可以看做一個分係統或子係統,就單說腦袋,眼耳口鼻舌,相聲《五官爭功》裡麵,都說自己重要,如果把它們看成一個係統來說,豈不是更好,少了一部分,人都會有缺憾,都是一個不健全的人,沒有誰比誰更重要,都是這個係統的組成部分,單獨拆出來比較並無意義。當然主次是有的,隻是針對的是腦袋其它部分而言,例如腦乾、積液、顱骨等等這些,單純從腦袋中拿出來講五官是沒有意義的……這一冊和前麵三冊的寫法又有不同,切入點也不一樣,往往用解剖一個麻雀的樣子來說明問題,讀起來的晦澀感不同,但和初讀第一本《觀世界論方法》時的陌生感覺相當,這樣一來,能順利讀完全書或許花的時間會要更多一些。
亨亞日一邊啃著書,一邊努力讓自己融入先生當時寫作這本書的初衷。看事情要看全麵,隻得把它當作一個整體來看,既不可以偏概全,又不能流於表麵,到底該怎麼來認識這個問題呢?從係統、子係統、分係統的關係說開去,層層展開,既有聯係,又有獨特之處,既有變化,又有不變,最終在整個事情內部達成平衡,認清這些聯係和特性,變與不變,或許就是這論係統的出發點。爺有子,子又有子,子子孫孫永無窮潰,就看你認識到哪一代了,咋看起來似都是這個道理一般。
大約到了上午十點多鐘的時候,謝明宇進了房間,來尋亨亞日,要他去會客。亨亞日心內有數,多半是楊彥之過來了,正好也想休息一下有些昏沉的腦袋,清醒清醒,這書讀的有點燒腦。亨亞日淨了手臉,擦乾後就跟著謝明宇到先生房間去了。
亨亞日進了葛自澹的房間後,見楊彥之正坐在會客廳的客位上和先生說話,趕緊上前去和他問好。楊彥之看到亨亞日的新打扮,心內也是一讚,好漂亮的一個小人。拉著亨亞日的小手,楊彥之讓他坐在自己一旁,另外從身上取出了兩樣事物,遞給亨亞日,同時說道:“亞日,這回太過匆忙,暫時還沒心思尋些合適之物送你,初次見麵和這次卻都是我這做伯伯的失禮了,備兩個小玩意先給小侄子賠個不是,待來日得了合適的,到時再送你。”
亨亞日有些意外,先看了一眼先生,在見先生微微頷首後,這才一邊口中言謝,一邊接過那兩件物事,隻粗略的觀賞了一回,禮物都不甚大,隻用小木盒裝著,現在卻不好立馬打開那盒子查看。
又見先生對楊彥之說道:“楊兄還是客氣了,也不能慣壞了小孩子。本來就是尋你幫忙的,你這馬不停蹄的,端午也未能好好的過,這下卻羞愧的緊。”
楊彥之笑了,接口道:“節日也是看自家心意,如果像這樣的話,天天都是過節。另外這也是我和亞日有緣,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初見時就覺賢侄不凡,這回再見更又有不同,具體說有什麼不一樣,還真說不好。小荷才露尖尖角,未來可期,這樣的人才,這沉穩的性子,再加上賢弟的大才,這也沒什麼不成的。再說,現在像這樣乾淨清秀的小小少年可不多見,這也是我有福,相見即有緣。”
葛自澹岔開了話題,說道:“那我們午後一起過去看看,見得合適了就直接住下。要有不便就近尋個旅館住下得了,省得這來來回回的跑,一趟就得大半天,費時又費力的。”
楊彥之接話道:“我的意思也是這樣,這裡還是偏了一些,離的有些遠,來回還是不太方便的。”
“好,就這麼說定了,我們用完午餐後再出發,省得你還沒歇好,又來回的趕路,車上載著行李來來往往的也有些不便,就不急那一時吧。”
“好,就這麼說吧,午後再過去。隻這回租住,你又不願去那些好點的地方,隻按你說那要求這條件可是差了許多,周圍的環境也一般,雖然也算太平,但也要防止些意外,你們自己也要多留些心,我也會過去常看看的。”
“放心吧,我和明宇都不是弱雞,尋常個人的也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自也不會去招惹那些是非。”
“你們是做大事習慣了的,不大在意一些雞零狗碎之事,隻這些個破事現時也還不少。這些年,餘斛又彙聚了不少八方來人,有不少甚至是流民和一些潰兵,他們到這裡來討生活,都沒有正經的營生,儘和一些汙七八糟的人胡混在一起。我們楊家就收留有不少這樣的人,讓他們做些齷齪事,隻是我自己不參與這些事,和他們也從不是一條線上的。不是你不惹人,這些人就不來招惹你,他們和本地那遊蕩的地痞盲流的一樣,甚至膽子更大,同鄉近鄰的還有抱團,都是爛命一條的,豁出命來想謀場富貴,隻是都被彆人當槍使罷了,損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莫名其妙的很,要是被這些人盯上了,也麻煩的緊。主要是你們不想顯露身份,不然的話,他們哪兒敢近身,有多少都給宰了。魚龍白服就是這點不好,切不要大意,因小失大就不值了。”
“另外一點,這些年也不知怎的,市麵上的槍支多太多了,好多人隨隨便便的都能搞到不少的槍支來。有些是那些潰兵自帶的,有些是黑市買的,我看最多的還是那各個租界國自己運過來的,也不知道他們什麼居心。很可能還是一些內地家族想要武裝自己,通過各種門道,給他們的買賣吧。說實在的,我們本家也買了不少,大部分都弄回了本家去了,隻這裡也留了些以防萬一。餘斛本地市麵上一些短槍比較搶手,帶著方便,神不知鬼不覺的來那麼一下就跑了,事後都不知道是誰做的。乾不要本錢買賣的人這下又壯了膽了,鋌而走險的事多,有些人見得了利,聚起人來真是不要太方便的嘍。甚至一些個抱團之人爭搶地盤,用槍爭鬥之事就很尋常,租界也好、政府也罷,多是掙隻眼閉隻眼罷了,也不當回事。你要是多看本地新聞紙的話,就會發現這樣的事幾乎每隔幾天就有一起。”
“我們自會省得的。”葛自澹點了點頭,回道。這回是真沒想過有這一節,以前是怎麼都不可能遇到那些事的,甚至住了好些年,連個小偷小摸、劫道的強盜都未見過。也不知是早早被清理了,還是他們壓根就不敢往那區去討生活,所以自己也就忽略了。這一下,同一個城市,不同的世界,境況竟然有太大的不同,一個治,一個亂,這其中的分彆想想讓人煩心。葛自澹自然明白無名之災和財不露白這些,坑蒙拐騙這些個也都有見識過,隻是沒有體會過有些人不靠那些技術來,純粹就是耍無賴,臉皮是小事,性命也不是大事,隻為訛詐彆人討口飯吃。甚至於有些有心人趴在牆頭,盯著你家細看,幾口人,開支如何,做派怎樣,什麼營生,來往何人等等來判斷你的社會地位、財富的多寡和難易程度,然後想方設法的算計你,明搶也好,暗算也罷,手段多樣的很,要預防這些個事,唯有霹靂手段了。隻是那等手段造成的後果,這殘局收拾,如果想不暴露身份,肯定是不成的了,即使表露了身份,隻不知現時又是何等的人心向背,又不願做那般低三下四的求人事。這日子越過越回去了,甚至不如山上來的單純,葛自澹不知是歎息還是心痛。
“洋人不過咱們的節,亞日上學的事已經和學校講好,隻是入學之前,校方要例行考核一下基礎,合格後就會立馬安排入學。定在後天,不過這也就是走一個形式罷了,這對賢侄而言當是細末小事,自當不在話下。”
葛自澹沒有回話,隻是點點頭。亨亞日趕緊說:“定不教楊伯失望才好。”
事情說定,亨亞日又陪著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主要是回答一些楊彥之的問話,還有就是聽先生和楊彥之之間說些閒話,隻時間悄悄的流逝,馬上就要到午餐的時間了。聽得葛自澹說:“明宇、亞日,你們先回房收拾一下,把行李都帶這屋裡,等我們午餐完,到時再回來一趟,直接就出發了。”二人點頭答應後,回房去了。
二人回了屋,都進了各自的房間,收揀自己的行李,亨亞日原本的事物不多,隻是前日的大采買,這一個行李袋變成了兩個,都鼓鼓囊囊的。除了桌麵上的事物和新收的禮物暫時還沒收好外,其餘都已經收裝完。在收拾桌上物事時,見著那兩個禮物盒,想了想,在桌前坐下。亨亞日打開木盒,一件一件的拿出看,細看之下,一件是個金底和田玉項鏈,係索是用銀鏈搭扣回環造就,墜飾雕刻的是端坐在蓮座之上雙手合十的觀音像,眉目如畫,圓暈光澤,形容生動,絲絲入微,周邊還鑲有金底,金底的紋飾刻痕泛著金色,又輝映著觀音像的寶相莊嚴、肅穆自成。另一件卻是一隻墨水筆,做工精美,筆杆上提有拚音字母樣式的字,甚至還筆端和蓋帽處雕刻有動物造像,活潑生動。筆夾可以夾在衣兜之上,外頭顯露的儼然是個攀爬在樹乾上的鬆鼠,另外夾起的話,隨取隨用,也很是方便。都是相當實用之物,隻是亨亞日平日裡基本上未直接在身上佩戴過飾品,在用品上頂多隻是一些扇墜、玉扣等等這些細小的東西,一時也不知拿那項鏈咋辦,就收了起來放回木盒,墨水筆也同理收起,再加上筆記書本這些,都收起放進了袋子裡。一時都忙往,亨亞日左右四顧了一眼,屋內已基本收拾完成,沒有缺漏。
這時,謝明宇也進了屋,也是左右四顧了一遍後,當先幫亨亞日拎包走人,於是二人又進了葛自澹的房間。葛自澹見二人拿著行李過來,待見得他們安頓好後,說道:“楊兄,我們出去隨便吃點吧。”楊彥之點了點頭。
晴日的午時,太陽正烈,又是快到一年當中最熱的月份了,幾人就在附近隨便找了家飯店,簡單的吃了回午餐,因為午後還有事情要辦,天也熱,胃口都不大好,也沒有喝酒。這餐飯用得簡單,乾完飯,吃口茶,就回了旅店。旅店裡簡單收拾完,楊彥之的車夫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出來,幫著把行李拿下樓來,放到車上。這車夫倒是熟麵孔,這麼些年來,看來楊彥之一直也從未換過。葛自澹和謝明宇都和那人招呼了一回,那麼些年過去,雖沒什麼直接交流,但也算混了個麵熟,那人也隻是回禮,並不多言。
又租了輛馬車,卻是葛自澹要亨亞日和楊彥之同乘了他那輛馬車,他和謝明宇上了新租的車,在前車的帶領下,後車跟上,朝目的地而去。這一路又是一個多時辰,好在最熱的午時已過,而馬車跑起來還有清風吹過,還算舒坦。
一路上,楊彥之除問了些亨亞日上學的情況和家鄉的情況外,也順帶講了一些自己家鄉的事,甚至打趣了些自己當初上學時的糗事和開心事,也引得亨亞日咯咯直笑,隻一直克製著,不肯開懷。楊彥之豪邁之處也不失細膩,為人豪爽大方,和人交際也有自己的一套,所以這一路二人相處的很融洽,彼此都高興的很。亨亞日自也是通過這一路的接觸,感覺到了楊彥之的魅力和他的不凡之處,心道,人成功也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