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想起來了,在孤兒院的角落裡,有個孩子,她總是喜歡一個人安靜地待在陰影處,像個幽靈一樣旁觀著窺視著所有人。
沒有人願意和一個幽靈在一起。
“薑尤……薑尤……我想起來了……我好像見過你……”
她滿是血絲的眼中逐漸浸染上痛苦和絕望。
薑尤是真的,那就證明,大家真的都死了。
薑尤繼續道,“深淵之中充斥著許多誰也不知道的東西,我們都陷入不同的幻境之中,有些人醒來的早一些,有些人卻已經被幻境欺騙了心智。
我不知道你看見了什麼, 但我想告訴你,從現在開始,不要相信你的記憶,隻相信眼前的事情,隻相信你看得見的東西……”
薑尤直勾勾的盯著已經陷入自我懷疑的九月,沉聲道。
“九月,我們必須離開這裡,我們必須找到深淵的出口。”
九月沉默了,她終於確信,自已曾經陷入漫長的幻覺之中。
她看著自已麵目全非的胳膊,“在幻覺裡,我自已撕咬下胳膊上的肉,吞進肚子裡……”
薑尤,“那時候我們餓極了,所有人都彆無選擇,我們不敢吃這裡深淵之中任何食物,唯一放心的食物,隻有自已。”
她卷起自已的褲腿,將自已滿是鮮血的大腿暴露在空氣中。
這傷口血淋淋的,像是剛剛被撕開過。
“不隻是你,我們所有人,都在絕境中吃過自已。
九月,幻覺之所以逼真,就是因為她會根據人的經曆和意識投射出絕對合理的畫麵,不要相信它!”
她彎腰,湊近九月的臉,聲音壓抑而戰栗,“九月,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不要再被你的幻覺欺騙,相信你身邊的人,好嗎?
剛才你說看見了出口,一頭紮進溪水裡,差點將自已淹死,你忘了嗎?”
九月迷茫的看著她,目光漸漸變得恐懼起來。
“幻覺,對,都是幻覺!”
她狠狠抽了自已幾巴掌,試圖用疼痛讓自已更加清醒。
可是短暫的疼痛過後,她又不自覺的想起黎明塔,想起那一座輝煌的人類基地,想起在肅靜的長廊裡緩緩走過的黑色長袍,想起那總是掩映在昏暗之中的銀色麵具。
想起彆人都在掙紮溫飽的時候,她長長的木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多麼美好啊……
她撫摸著自已凹陷的臉頰,感受著腹中難忍的饑餓,悲涼地笑了。
賣火柴的女孩兒在死亡前夕,也曾進入了這樣的夢境吧?
“原來都是幻想,是啊,那麼美好的日子,當然是幻想……”
她顫抖的蹲下身子,跪在地上,撿起一塊塊枯骨放進懷裡,“我要帶哥哥出去,我要帶他走。
這一塊是我哥哥,這一塊也是我哥哥……”
“哥,我帶你出去,我們一起出去……”
“我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的,哥哥,我們一起走。”
“嗚嗚嗚,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說過永遠陪著我的!你這個騙子,你怎麼能騙我呢!!”
“我好害怕,我後悔了,我們不應該來到這裡的。”
“莫非!莫非你這個混蛋,你帶我們進來的,你要帶我們出去啊!!!莫非,你出來,出來!!!”
她一邊哭喊一邊撿拾地上的骸骨。
可是那些骨頭太多了,大大小小,長長短短,她的懷抱太過於瘦弱,總是撿起這個,那個又掉落下去。
無論她怎麼小心,還是無法將所有的骸骨抱在懷裡。
她懷抱著哥哥支離破碎的身體,心中的最後一道屏障轟然碎裂。
大大小小的骸骨散落一地,九月匍匐在濕潤的泥土之中發出絕望的哀嚎,枯爪似的手指深深抓入泥土。
每一個呼吸間,她都能嗅到腐朽的氣味。
枯葉和潮濕的水汽交雜在一起,像是冰冷的蛇一樣纏繞在她心中。
這冰冷潮濕的觸感不斷提醒她,這才是現實,這才是現實。
那種徹骨的疼痛讓她絕望,她用力呼吸著,想要壓製住這種痛苦,可越是壓製,痛苦卻越是膨脹。
終於,這像是息壤一般不斷膨脹的痛苦徹底將她淹沒。
薑尤平靜地站在一旁,冷冷看著那一片被壓在九月身下,淩亂的枯骨。
……
與此同時,黑炎之獄當中。
昏暗的牢房裡,九月躺倒在地上,緊閉的雙眼不斷溢出淚水。
而在她的正對麵,是盤腿而坐,同樣陷入沉睡的薑尤。
白銀坐在兩人中間,有些肉呼呼的小手死死抓著懷裡的鐵皮青蛙。
看起來很用力,手背上的肉窩都在微微顫抖著。
牢房門口。
張淑慧屁股坐在地麵上,滿臉愁容,“你說教主大人能成功嗎?九月這個人本身就擅長欺詐,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被白銀的精神領域欺騙。”
厭遲站在一旁,柔順的紅發垂落在腰間,像是一團沉睡的火焰。
“白銀的精神領域不是主動製造幻覺,而是被動的,精神領域當中所有出現的場景,都是被攻擊者內心畫麵和記憶的投射,她看見的,是自已的記憶,以及自已腦中幻化出的這一切。
沒有人可以天衣無縫地去製造一場虛偽的幻境,能欺騙自已的,隻有自已本身。
因為隻有自已,才會知道該如何完美去填補邏輯漏洞。
所以她會上當的,她越是詭詐越容易被自已製造的幻境欺騙。
就算她想清醒,薑薑也不會讓她清醒……”
厭遲聲音清冷,“我隻是有些擔心薑薑,這樣闖進彆人的意識當中,很危險。”
“這有什麼危險的?”張淑慧不解。
“潛意識這東西,是多變的,就連自已都無法控製。薑薑進入彆的思維當中,自已也會在一定程度上被蠱惑。”厭遲薄唇緊抿著,眼中儘是擔憂。
聞言,張淑慧的神色也不再如一開始的輕鬆。
薑尤打算將九月餓到意誌崩潰,然後讓白銀的精神領域入侵她的潛意識,以白銀為媒介,她也能夠跟著九月進入領域當中。
深淵的問題已經困擾她太久了,每一次舊的問題還沒弄清楚,又會冒出一堆新問題。
她很有耐心,可即便再有耐心,也會控製不住的浮躁。
她試圖通過九月的眼睛,去看到黎明塔的那些人,當初究竟經曆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