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人!!”
話音未落,數道黑影已踹開西廂鐵門,屋內燭火驟晃,蕭震猛掀案幾起身,卻見三柄雁翎刀已交錯架於頸前,刀身映出他驟然漲大的瞳孔。
屋外響起金鐵交鳴之聲,旋即歸於死寂。
蕭震強壓驚怒,不敢掙紮,卻也嘶聲道:“王佐!王佐!你敢獨掌錦衣衛的大權,陛下不會放過……唔!”
下一刻,他就被狠狠壓在地上,然後幾雙手在他的渾身上下摸索著,又在嘴裡仔細掏了起來。
“唔唔唔!唔唔!”
蕭震這次是下意識地開始反抗,從他的視角裡,看到了一雙黑靴來到麵前,王佐的聲音居高臨下地飄了過來:“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竟敢與黎淵社勾結,之前怎麼沒看出你來?幸得陛下明斷,聖明燭照,洞若觀火,臣方能免墮彀中!陛下聖明!!”
蕭震猛地滯住。
不動彈了。
王佐大手一揮:“帶下去,本座要親自審問!”
“先生,是不是該再查一查?”
陸炳在旁邊遲疑了一下,低聲建議道。
他至今都有些懵。
蕭震是錦衣衛裡的另一個山頭,一直跟王佐對著乾,這點他是清楚的。
不過王佐讓他不要參與到這件事裡麵,所以陸炳個人與蕭震那邊並無什麼矛盾。
可現在,蕭震突然間成了黎淵社的內奸?
這……這不太可能吧!
黎淵社能有什麼好處,可以收買一位大權在握的指揮僉事?
王佐看了看弟子,目露沉吟,但最後還是道:“也罷!有些事情你也該知道了,一起來審吧!”
走入審訊室,連記錄案錄的書吏都被王佐屏退,讓陸炳接過了這個差事。
蕭震被拷在椅子,王佐並不急於用刑,而是指了指隔壁:“聽!那是什麼聲音?”
鐵鏈嘩啦聲響,混著某位千戶的慘叫聲——
那是蕭震心腹的聲音。
之前命令對方將禮房書吏倪傑解決的那個心腹。
寒風卷著血腥氣,掠過詔獄的高牆,驚起一群夜鴉。
沒有人比錦衣衛自己,更了解詔獄這個地方有多麼可怕,想到接下來即將麵臨什麼,蕭震渾身哆嗦,眼眶竟是紅了。
王佐一看就知不需要用大刑了,有些意興闌珊:“時間緊迫,我也不與你東拉西扯了,嚴世蕃是誰帶走的?”
蕭震趕忙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王佐並不意外:“你不知道是誰,但總該有些線索吧?比如你在貢院裡的暗樁‘夜不收’孫流呢?”
“你!你怎麼……”
蕭震猛地愣住,片刻之後抬起頭,看向這個對手,慘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是為了安陛下的心,這幾年故意和我鬥得有來有往?”
“瘋話!”
王佐朝著陸炳擺了擺手,示意這句不用記,重複了一遍:“我問你‘夜不收’孫流呢?”
蕭震絕望地閉了閉眼睛:“沒了!他也失蹤了!”
王佐終於皺起了眉頭:“所以你除了自作聰明的善後外,什麼都沒做?”
“我是什麼都做不了!”
蕭震咬牙切齒:“那批最精銳的人手,一直被你捏在手裡,我麾下的都是些什麼人?一群廢物!連一起簡單的科舉舞弊栽贓,都能弄成這般模樣!你還想他們能找到什麼線索?”
聽到科舉舞弊栽贓,陸炳記錄的筆猛地一停,眼神波動起來。
王佐這回不示意了,他既然讓這位弟子進來,就是要對方真正地接觸到,如何才能坐牢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淡淡地道:“沒有無能的手下,隻有無能的上官,你覺得我的麾下全是精銳,那是因為他們都是我調教出來的!”
“哼!”
蕭震明顯不信,旋即又道:“王指揮如此能耐,這次的案子如何解決,下官拭目以待!”
王佐笑了:“文孚,你知道這個人在想什麼嗎?”
陸炳還在消化之前的話語,聞言啊了一聲:“什麼?”
“他現在自知必死無疑,哪怕害怕受刑,心底深處也希望看到我們無能為力的樣子,至少在臨死前聊以安慰……廢物的想法!”
王佐評價完畢,沉聲道:“文孚,去把他的私冊搜出來!”
陸炳領命去了。
錦衣衛搜查是專業的,藏得再隱秘也能被掘地三尺挖出來,很快蕭震這些年接手或者苦心發展的人手,清清楚楚地放在兩人麵前。
陸炳暗暗驚歎,這數量絕對不少了,再看身份,遍布京師三教九流,連北直隸、南直隸都有涉及。
王佐不關注其他,專門翻到私冊上給每個暗諜的俸錢,連連搖頭:“你就給這麼一點?”
蕭震低聲道:“有何問題……就該如此啊!”
“彆揣著明白裝糊塗,這些暗樁離開家人,家中少了一個男丁,日子過得必然困苦拮據,所以他們常常將俸錢寄給家人!專門為我錦衣衛賣命的,每月的俸錢比外麵那些小工也高不了多少,還得與家人分彆,你竟然指望他們保持忠誠?”
王佐冷聲道:“給足錢財,才能讓人用命,你貪三法司的那些錢時,就沒想到這點麼?”
蕭震臉頰肌肉抽搐了一下。
王佐轉向陸炳,教導道:“文孚,你看清楚這張臉!記住以後,要對麾下吝嗇錢財時,或者有人使重金求到你麵前時,先想一想這個人的下場!”
蕭震勃然大怒,鎖鏈掙得嘩嘩直響:“王佐!士可殺不可辱,你欺人太甚了!”
王佐理都不理,繼續道:“此次的意外,應該就是在‘夜不收’孫流身上出了差池,嚴世蕃被賊人綁架,必然與此有關,你親自去貢院一趟,把人救回來,讓陛下和嚴侍郎寬心!”
陸炳欲言又止,他還有很多疑惑,但想到救人刻不容緩,重重地點了點頭:“是!”
……
貢院。
海玥坐在空無一人的明倫堂內,位置恰好是白天鹿鳴宴的學子次席,閉目養神。
嚴嵩按照他的建議,連夜入宮麵聖了。
如果這起案件的背後,真的如之前推測的那般,有那位的手筆,現在迫切希望案情速速告破的,就多了一位。
事情一旦鬨大,就容易節外生枝,想來那位天子是不希望某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公之於眾的。
放空心境,內息流轉,海玥本就年輕的身體感覺不到絲毫疲憊,清晰的腳步聲很快傳入耳中。
海玥飄然起身,來到堂外,就見陸炳大踏步地奔了過來:“明威!”
海玥微笑:“文孚來了就太好了,陛下當真善待百官,竟將你派了過來!”
“啊……是啊!”
陸炳滯了滯,趕忙進入正題:“錦衣衛在貢院內有個暗諜‘夜不歸’孫流,嚴世蕃被擄走恐與此人有關聯!”
“孫碎嘴的本名是孫流,夜不歸代指更夫……”
海玥微微點頭:“正是此人,我這邊也查出了些線索!”
將陸炳帶到了之前發現《江南消夏》的地方,指著牆壁上的腳印道:“孫流會武功,牆麵的腳印也和他房間內的那雙皂靴相符合,可以推斷為他踏著牆麵,翻了出去。”
陸炳皺著眉頭,二話不說,腳下一蹬,翻了過去。
很快他翻了回來,皺著眉頭道:“莫非是孫流綁架了嚴世蕃?為什麼呢?”
海玥道:“孫流有沒有叛逃的動機?”
“有!”
陸炳來此的路上也考慮過了:“孫流叛逃,應與俸銀有關,他的上官給的太少了,暗諜又不能與家人聯絡,久而久之,就生出了異心!可他綁架嚴世蕃,也沒法索要錢財啊?嚴侍郎是出了名的清貧廉潔!”
海玥得到了這塊拚圖,了然道:“我們不妨換個思路,如果孫流綁走了嚴東樓,但不向嚴侍郎索要贖金呢?”
陸炳怔住:“那他向誰要?”
“向真正的綁匪要!”
海玥道:“東樓失蹤後,有書信留下,是用灑金箋寫的,上麵口口聲聲說為民做主,卻暴露出了富裕的身家!這樣的綁匪,能否滿足孫流的胃口?”
陸炳有些明白了:“明威之意是,孫流並非綁匪,但他將嚴世蕃交給了綁匪,然後索要了一筆錢財?”
海玥頷首:“正常的思路,人質遭到綁架,贖錢當然是綁匪向人質的家屬索要,但這起案件裡麵大有不同!”
“孫流受命於錦衣衛,急於渴求錢財,卻知上峰吝嗇,不願意在他們這種暗諜身上花費重金,又知嚴侍郎清廉,恐怕拿不出重金贖回兒子,便想到了一個法子。”
“他作為中間人,將人質交給綁匪,錢財不是由人質的家屬支付,而是從綁匪手中拿。”
“孫流是貢院內部的人,熟悉地形和其他人員的動向,他在白天午時用完餐後,不著痕跡地來到鹿鳴宴附近,等到東樓離開了明倫堂後,上前用了一個法子,將其帶出貢院,交給真正的綁匪。”
“如此,孫流不用繼續參與對嚴侍郎的要挾,可以直接將錢財帶走,綁匪則不費吹灰之力,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參加鹿鳴宴的舉子帶走,避免了暴露風險。”
“雙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這是一場錦衣衛背叛暗諜與綁匪之間的聯手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