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六部名單來給我們選人?”
海玥看著陸炳取出的名冊,一時間都有些怔神。
陸炳得命時表情更誇張,但此後了解了具體情況,也很無奈。
兄弟,你倒是收人啊!
彆的會社一旦有了知名度,都開始擴大規模,招兵買馬。
一心會倒好,就那麼幾個成員,一大半都是國子監的學子,今年就是科舉年,再過一段時間秋闈,豈不是都沒人為陛下分憂了?
海玥其實已經放開收人,甚至覺得自己的眼光都降低了,關鍵還在於深知嘉靖敏感多疑的性情。
你彆看現在人少了,對方讓他擴張,真要招兵買馬,又是另一番態度了。
海玥暗暗搖頭,決定先不應,轉而問道:“盧源怎樣了?”
“盧源在北鎮撫司,專門被看管起來了。”
這麼一問,陸炳的注意力馬上也轉到黎淵社上麵來,哼了一聲:“這個叛徒該慶幸,‘井木犴’和‘翼火蛇’都死了,作為目前黎淵社唯一願意交代的正式成員,此人頗有價值,當然不能就這麼隨意處死,還指望他能讓那三個賊子開口呢!”
海玥道:“雲隱社三人會招?”
陸炳歎了口氣:“難!要招早就招了,這三人是真的硬骨頭,至今還在強調,自己看錯了太後,嗬!二張都已經問斬了啊……”
海玥目光微動:“文孚沒有將二張問斬的事情告知?”
“沒說!”
陸炳頗為惱怒:“怎的,我還要去討好這三個逆賊?”
海玥想了想,緩緩地道:“盧源實則是個跑腿送信的,對於黎淵社內的隱秘知之甚少,‘井木犴’將百花釀的名單送予‘翼火蛇’,滿是威脅之意,他還以為真是雙方合作,而正因此人身份地位不夠,被文孚你一詐,連刑都未用,就乖乖交代了!”
“是啊……嗯?”
陸炳眼神一亮:“如此說來,那三個幻術師忠心耿耿,咬牙死撐,是不是意味著他們在黎淵社內的地位很高?至少也是二十八宿的級彆?”
海玥微微點頭:“黎淵社能隱秘至今,彆的條件暫且不言,對於成員的忠誠度要求一定極高,他們應該是善於用樸素的道德感,來加固成員對於會社的忠誠與認同,當然這種蠱惑一般隻限於寧缺毋濫的核心成員,多的就顧不上了。”
陸炳也是會變通的,如果紅娘子、焦白和陸藏舟真要是二十八宿,就值得他好言相勸,不是一味的逼供了,卻又覺得古怪:“真要是二十八宿,為什麼會突然行刺太後呢?這種事情一旦鬨大,與黎淵社一貫低調的風格不符吧!”
海玥對此有所猜測,但此時並未直言:“確有蹊蹺!”
“好!我回去就加緊審問!”
陸炳沒有深究,又回到剛剛的話題:“明威,黎淵社的追捕固然重要,一心會的擴大你也得用心啊!”
海玥苦笑:“一心會本是進學與讀書的會社……”
“早已不是了,入了朝堂,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若不進取,有人就會取而代之!”
陸炳低聲提醒道:“陛下近來頗為信重嚴侍郎,當心些身邊的人,那個趙文華,也可以留下!”
海玥知道他防備的是誰,點了點頭:“文孚的好意,我明白的。”
這位確是摯友,換成旁人,是絕對不會開口直言的,能暗示就很不錯了,陸炳就直接說提防嚴嵩父子,避免一心會的大權,被嚴世蕃奪了去。
眼見海玥收到,陸炳也安心了,在他看來,這位名利之心並不強烈,但能力和人品世所罕見,理應上位,拍了拍他的胳膊:“六部的名冊我放下了!好好看!好好選啊!”
海玥送走了陸炳,轉回屋內,還真的拿起了名冊。
六部官員的名單,稍加打聽,都能弄到,但以名冊的形式送過來,意義確實重大。
可見嘉靖此次多麼喜悅。
但海玥知道,嘉靖不是正德。
正德那個脾氣,把名冊送過來,那就是真的任君挑選,事後還會覺得很有趣。
嘉靖此時的作為,倒也不見得就是虛情假意,可自己若是越過那條線,對方翻臉不認人起來,也不會有半分遲疑。
‘先收五到十人吧,讓一心會的成員擴招至二十人左右,穩住基本盤,再圖發展。’
海玥開始選了。
第一個圈出來的,是一個為母丁憂,如今暫不在朝堂的兵部主事,唐順之。
第二個圈出來的,是十八歲的進士,如今也不過才二十三歲的禮部祠祭司,王慎中。
第三個圈出來的,是已經得罪了大禮議新貴的嘉靖八年進士,陳束。
第四個圈出來的,是原為翰林院庶吉士,同樣因不禮張桂,流選為兵部武選司主事的,熊過。
海玥再想圈,突然又忍不住笑了笑,怎麼把嘉靖朝八大才子選出來了?
但既然嘉靖讓他挑人嘛,那也彆客氣了,對不對?
實際上,這些經學的才子,不見得在仕途上有絕頂的成就。
因為性情高傲,不願同流合汙,向上官卑躬屈膝,很容易得罪當權者。
比如趙時春,懟了權臣懟皇帝,結果一輩子大部分時間都在罷官停職狀態。
另外幾位大才子,除了唐順之外,其他人也不見得多好過,瞧瞧他們普遍得罪大禮議新貴就能看出。
但這點對於一心會來說,不是缺陷,況且海玥的要求也很高。
才華品性自不必說,還有政局的考量。
第一條依舊是先前提過的,跟當權的張璁桂萼,關係不能近。
第二條則是新加的,跟即將當權的嚴嵩關係不能太近。
是的,哪怕陸炳不提醒,海玥通過種種事件,也能看出,嚴嵩即將上位了。
得入內閣!
到時候一位比曆史上早了十幾年的嚴閣老,就將誕生!
他取代的是夏言的位置,但又不是夏言的替代品。
因為夏言的存在,完全是為了製衡張璁,不讓對方專權,而嚴嵩此前的所作所為,或許還讓嘉靖寄予了新的希望,比如延續新政的推行。
事實上,相較於曆史的桂萼,今年元月就已經病退罷職,如今已近四月,桂萼還在內閣次輔的位置上撐著。
但這個改變,算不上多大。
桂萼早幾個月晚幾個月病退,都不能改變新政的結局。
該失敗,還是會失敗。
因為這是大明朝到了中期,各個階層出現的係統性問題。
有一位勵精圖治的皇帝,一群願意改革的臣子,隻是最基礎的條件,達成條件後,短短幾年時間,也不可能清除積弊。
張居正改革為什麼卓有成效?
一個關鍵,是靠著有嘉靖朝前期的新政鋪墊,比如說讓各地百姓心裡有了一條鞭法的這個概念,後麵才能推行到位,考成法同樣是在整頓吏治的基礎上,達到更深層次的功效。
更重要的是,張居正撐了整整十年,以攝政的權勢力壓一切不服,才算是見到了成效。
改革其實不在於有多麼推陳出新,唯有四個字,持之以恒。
張居正力排萬難地做到了,哪怕有著不足,也是偉大的改革家,而今張璁桂萼倒不是沒有那份決心,但一來嘉靖敏感多疑,不願意放太多的權下去,二者他們年歲已高,身體快要撐不住了。
一批朝臣終究不夠,新政必須要有人延續。
海玥不能確定,嘉靖是不是早作安排,但等到嚴嵩上位後,必然麵臨這個問題,得接過新政的擔子。
因為現在的嘉靖還希望國家變好,身為閣老,想要穩定地位,就得為天子排憂解難。
而一旦嚴嵩接過這份擔子,到時候又是一位實權閣老,一心會又有其子嚴世蕃,更需要避嫌。
不然的話,一心會到底是對天子一心?還是對嚴嵩一心?
有了這份清晰的思路,對於擴招的人員安排,海玥了然於胸,除了上麵的四位才子,又挑了幾個人,包括之前在刑部遇到的頭鐵主事郭宗皋,瞧不起趙文華的那位。
“君子有德,小人無德,嚴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這般失態失德呢?”
“你就是個小人!我父賞識你,你卻要用百花釀害我,還跟老子談什麼君子小人?”
他還在選著呢,外麵卻傳來了爭吵,你一言我一語,爭鋒相對的聲音不斷接近。
海玥一聽就知道是誰:“東樓,元質,進來吧!”
爭吵瞬間停歇,嚴世蕃和趙文華快步入內。
前者麵孔微微漲紅,顯得忿忿不平,後者則聽到海玥稱呼其表字,興奮得麵孔也微微漲紅,躬身行禮:“會首!”
海玥頭也不抬:“你知道自己能留下了?”
趙文華狂喜:“都是會首賞識,文華定為一心會肝腦塗地!”
海玥糾正:“是大明栽培,陛下寬恕,最終還是要看你的個人表現!”
“是!是!”
趙文華再度作揖,又瞄了一眼麵色鐵青的嚴世蕃,故意道:“小弟方才失言,還望東樓兄大人大量,不與小弟計較!”
嚴世蕃麵色數變,最終竟也露出笑容來:“好說好說!同處一會,如同行一舟,還是要齊心協力啊!”
兩人磨了磨牙,相視而笑:“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