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陸炳帶著麾下八大金剛回來,聽了這番分析,人都傻了。
對於“井木犴”周世安的判斷,海玥沒有先入為主地認定,這就是一個心懷叵測的逆賊。
而是結合了同僚潘子的描述和下屬盧源的供詞,再加上對方這些年在刑部的所作所為,共同構成了此人生前的形象。
這位“鐵筆先生”,心中應是尊崇著一份正義之感的。
對於冤假錯案的難以容忍,自身又沒有足夠的地位來為案情平反,才是此人願意聽命於黎淵社的根本原因。
不然的話,刑部胥吏的生涯並沒有讓他的日子過得富饒,兩個兒子一病一殘,死後難以為繼,離開京師後也不知是如何安置的,這樣的人實在沒必要數十年如一日的聽命於一個秘密結社。
黎淵社不是白蓮教那類秘密宗教,看似沒有信仰,但樸素的善惡道德觀,恰恰就是最堅定不移的信念。
但在臨死之前,罌粟製品的出現,依舊衝擊了這份信念。
周世安不希望看到,黎淵社利用罌粟製品控製權貴,但又無法直接阻止,恰好趙文華同為刑部主事,於是便加以利用,明為合作,實則阻撓。
這些有關道德善惡的分辨,海玥沒有與陸炳詳說,陸炳的立場完全是皇權的角度,對黎淵社深惡痛絕,接受不了這種觀念,隻要明確行動方向即可:
“現在有兩種選擇。”
“一是讓盧源去安平鏢局送信,順藤摸瓜,抓捕收信人,識破‘翼火蛇’的真實身份。”
“如果‘井木犴’真的是在配合‘翼火蛇’,推行‘百花釀’,這條路就能行得通,至少有抓到‘翼火蛇’的機會。”
“可如果‘井木犴’之前的名單,真的隱含威脅之意,那我們一旦讓盧源送信,馬上就會引發‘翼火蛇’的警覺,結果勢必是打草驚蛇,徹底斷掉這條線。”
“所以另一種選擇,就是暫且舍棄盧源這條線,直接從‘井木犴’提供的名單中,搜尋‘翼火蛇’的真身。”
陸炳看向名單,沉聲道:“可上麵有四十三人,且多三教九流之輩,要是一個個排查,也可能錯失良機!”
“不錯!”
海玥頷首:“所以這是兩難的抉擇!”
陸炳咬了咬牙:“明威,你的判斷,有幾分依據?”
海玥道:“目前的依據是,周世安通過案卷,尋找被冤枉的犯人,‘黎淵社’裡的核心成員或許就是這麼被選拔出來的;”
“而同時,趙文華也是經由周世安提點,從案卷裡尋找出會依賴百花釀的買主,這兩者的身份可能產生重迭!”
“除此之外,就都是我的推測了……”
陸炳皺起眉頭,天人交戰。
他好不容易抓到這麼一個秘密結社成員,問出了情報,指向了核心成員“翼火蛇”的線索,一旦拿住“翼火蛇”,或許距離將整個秘密結社連根拔起,一網打儘就不遠了,現在卻要他再度等待?
換成彆的錦衣衛,此時恐怕早就衝出去了,可陸炳左思右想,終於還是道:“明威,你根據名單去搜尋‘翼火蛇’的真身,需要多久?”
海玥早有判斷:“無論是之前的茶樓交手,還是盧源突然的失蹤,隨著時間的推移,黎淵社的其他成員發現同伴被捕的風險,都會大大增加,所以時間不能長!”
頓了頓,他給出大膽的數字:“一天吧!”
陸炳為之動容。
短短一日時間,從名單上的四十三個人中,找出一個可能存在的二十八星宿,這幾乎是天方夜譚。
而海玥實際上完全可以坐視他帶著盧源去送信,哪怕最後拿不到人,把盧源抓出來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功勞,何苦多此一舉?
偏偏對方選擇了這條路,陸炳再無遲疑:“明威,我等你一天!我的這些人手你可儘管拿去用,一切以擒賊為先!”
“好!”
海玥抱拳,舉步走出。
這裡是錦衣衛下設的宅院,之前嚴世蕃和趙文華參與不到具體的抓捕行動裡,就在另一個房間等待,尤其是趙文華,還接受著看管。
此時三人會和,海玥言簡意賅地將情況講述,把名單攤在桌案上:“一天時間,絕無可能將所有的買主都篩選一遍,兩位不妨給我出一出主意,如何找到這位可能藏身於其中的‘翼火蛇’?”
嚴世蕃一句話險些脫口而出:‘好辦啊!把這四十三個人統統抓起來審!’
但他的父親如今已是半步清流領袖,這種怎麼都不像是正麵人士說出來的話,還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何況不用他說,還有人會講。
果不其然,趙文華眼睛一亮,毫不念及賣酒的情分:“既然上麵的人都有嫌疑,還是不可錯漏,讓錦衣衛將他們統統納入詔獄,仔細審問便是!”
海玥很清楚,如果自己行動失敗,錦衣衛事後肯定會這麼做,但他並不認為此法能奏效:“這份名單是周世安生前交給盧源的,‘翼火蛇’的真身如果就在上麵,你們覺得這個人會無動於衷,就這樣乖乖地坐視暴露的風險一直持續麼?”
趙文華愣住:“可這個人已經在名單上麵了啊?能怎麼辦呢?”
“笨!剝皮替身啊!”
嚴世蕃馬上反應過來,嗤笑道:“案子你剛剛親身經曆過,郝氏可以通過剝皮替身免死,二張可以被百官用剝皮替身之法頂罪,這個‘翼火蛇’怎麼就沒辦法尋個替身,萬一被錦衣衛一股腦地關進去,讓替身頂上呢?”
趙文華不解:“郝氏是假死,二張是真的問斬了,這個‘翼火蛇’還活著,如何替身?”
“你莫不是忘了,這些買主都是病人?”
嚴世蕃思路清晰:“病痛折磨,長久不見外人,形貌有所變化,豈非理所應當?到時候錦衣衛真要是將這四十三個人,全部抓入詔獄內審一遍,結果還是會把真身給漏掉,那才可惜!”
趙文華啞口無言。
海玥微微點頭:“東樓所言甚是,按照這個思路,我們應該從中選擇一個逐漸淡出眾人視線的買主。”
“那首先能排除的,就是六部吏胥。”
嚴世蕃眼珠飛速轉動思考:“‘井木犴’周世安本就是刑部吏胥,‘翼火蛇’再是吏胥的可能很低,何況六部吏胥即便久病,除非去職,也不能隨意替換,改變不了!”
海玥直接提筆,將十幾個六部吏胥勾去。
名單瞬間少了三分之一。
嚴世蕃又看向趙文華:“需要拋頭露麵的買主有哪些?”
趙文華定了定神,開始細數:“孫黑虎坐鎮南監,需要頻頻與犯人接觸,無法替換;這個隆昌鏢行的總鏢頭,主營晉商票號押運,每每親自押鏢,無法替換;聚寶樓的東家金彪,每每在賭坊露麵,他身體早就差得很了,卻還是親自坐莊……”
他說一個,海玥就勾掉一個。
很快,名單又少了三分之一。
趙文華看得有些心驚膽戰,生怕事後擔上責任:“會首,這是不是有些草率,有些我也沒有十足把握的……”
“無妨!”
海玥淡然道:“大膽篩選,時間緊迫,切忌猶豫不決!”
嚴世蕃再看剩下來的人員:“這百順堂的白大爺、賽五爺、魏九爺呢?你連牙行的牙人都賣,當真是貪婪至極啊!”
趙文華想了想道:“這幾位還真不能確定!他們雖是牙人出身,但百順堂早已是京師民間一等一的買賣之地,專營贓物銷贓,仆婢買賣,據說他們還與錦衣衛勾結,低價收購抄家官員的古玩字畫,轉手高價賣給江南富商……”
嚴世蕃想到二張被抄家,嘖了一聲:“賺得盆滿缽滿啊,都已是富家翁了,難怪能買得起你的‘百花釀’。”
“是黎淵社賊子利用了小弟,百花釀與小弟已無任何關係!”
趙文華連連否認,又對海玥道:“百順堂的三位當家是結義兄弟,但早已麵和心不和,小弟以為,如果‘翼火蛇’是其中之一,哪怕深居簡出,也無法瞞過另外兩人。”
“那就勾掉!”
海玥大筆一揮,如是再三,名單上的人員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四個人。
趙文華看著最後的四人,再也不敢繼續篩選了,竟覺得每個都很可疑。
而嚴世蕃看到其中兩位,則有些詫異:“金穀館的錢金寶,水雲間的孫大娘?這不都是皮條胡同的教坊麼?就在碧玉堂旁邊……”
說到這裡,他意識到漏了嘴,趕忙輕咳一聲,找補道:“明威還記得吧,我們當時查國子監一案時,曾去過碧玉堂,事後我為了不遺漏線索,又反複探訪了這些地方……”
趙文華側目。
能將流連煙花柳巷說的這般冠冕堂皇,看來自己的臉皮還得再練。
海玥同樣看向嚴世蕃,突然發現這位的愛好居然還能派上用場:“東樓去那裡,不會招致懷疑吧?”
“當然不會!”
嚴世蕃自信滿滿地拍了拍胸膛:“我去那裡,就跟回家一樣!”
海玥百忙之際,都忍不住想了想嚴嵩聽到這句話的反應,微微一笑:“既如此,就從這兩位嫌疑人開始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