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玥沒有從茶樓的窗口一躍而下,卻也施展輕身術,以最快速度抵達燈草鋪子外,追了下去。
不多時,鋪主馮貴的身影就映入眼中,步履匆匆,時不時還回頭張望幾下。
發現無人跟著自己後,再朝著一個方向快步疾行。
海玥從拐角閃出,悄無聲息地跟上。
對方警惕性極強,忍耐心也很好。
他們是下午問話的,待得離開後,此人一如往常地開著鋪子,直到夜幕降臨。
這其實也是一個疑點。
畢竟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剛剛受到官員盤問,又牽扯出一年前舊案的細節,哪裡還敢做生意,馬上關門大吉,求神拜佛了。
但又不能直接證明什麼。
比方說,萬一人被嚇傻了,就這麼呆呆地坐在鋪子裡麵發呆呢?
那也是有可能的。
可現在,這馮貴白天剛剛回答了那些問題,堪稱對答如流,夜間就突然出門,行動路線如此明確,那就是百分百有問題了。
海玥遠遠跟著,保持著距離,一路到了城西。
這裡的行人看似少了些,但每每出入都有大批仆從跟隨,多有轎輦。
武定侯胡同、泰寧侯胡同、武安侯胡同、定阜街、廣寧伯街,聽一聽這些街巷名字,就知道都是什麼人在居住。
而馮貴到了其中一座府邸的後門,對著看門的仆從說了幾句話,不多時就被領了進去。
海玥不著急,站在遠處等待。
京師是要宵禁的,考慮到來往的路程,除非馮貴今晚直接住在這座府邸裡麵,不然他十之八九是要出來的,在裡麵待不了多長時間。
果不其然,也就一刻鐘左右,馮貴就從後門走了出來,懷中抱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裹,低著頭,快步朝著自家鋪子的方向疾行。
以他的腳力,能在宵禁之前趕回家中。
如果中途沒有被一道身影突然拖入小巷子裡的話。
“啊——唔唔唔!!”
急促的半截叫聲後,馮貴被重重壓在牆邊,懷中一輕,包裹已經被奪了過去。
他想要反抗,卻覺得一股大力湧來,將他死死地製住,意識到對方的武力能夠輕而易舉地弄死自己後,他瞬間放棄了抵抗,嗚咽著道:“好漢……好漢饒命!這些銀子……孝敬好漢!”
一隻耳被壓在牆上,另一隻耳朵中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不饒你的命,銀子也是我的了!弄死你,官差還抓不到老子!”
馮貴死死地閉上眼睛:“我……我沒看到好漢……回去不報官……絕對不報官!”
好漢道:“你挺聰明!怪不得能得那個府邸裡麵的貴人賞識,現在把你發財的門道告訴老子,老子就饒你一條狗命!”
馮貴身體一哆嗦,顯然自己出入府邸時,就被對方盯上了,知道一味狡辯隻會觸怒對方,咬了咬牙道:“好漢……我是替貴人家中跑腿……這錢財隻是過一個手……輪不到小的享用……好漢取了去……我也隻能逃出京師,去蜀中投奔親人了……”
好漢冷笑:“過一個手?你蒙誰呢?這包裹裡麵全是銀鋌,有兩百多兩吧!便是那些貴人,也不會將這麼多銀子隨便給人過手!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話到一半,那手繞著他的胳膊一轉,馮貴隻覺得一股錐心的疼痛湧了過來,頓時發出淒厲的慘叫:“——!!”
下巴一合,叫聲被硬生生堵回嗓子眼。
“告訴你,老子以前跟錦衣衛學過手段,便是亡命徒都撐不過這種分筋錯骨,你想要挨,就試一試!”
馮貴駭然失色,剛要交代,一股劇痛再度湧來:“——!!”
如是再三,他整個人不是壓在牆邊,而是如一灘爛泥搭在那裡,麵色慘白,瑟瑟發抖。
你倒是問話啊!怎麼一味的用刑?錦衣衛都沒有你這般凶殘吧!
這顯然是完全不了解錦衣衛的殘酷,但馮貴的心理防線也被擊穿了,當終於有了開口的機會,再也不敢有絲毫隱瞞:“我說!我說!府邸是大理寺湯少卿的,他的兒子做了惡,讓我為他隱瞞,這才給了銀子!”
好漢冷聲道:“做了什麼惡?”
馮貴哆嗦著道:“湯公子與一個娘子通奸,害了那娘子的丈夫!”
好漢嗬了一聲:“就這?那些權貴子弟不是一直在做麼?你又憑什麼為他遮掩?”
馮貴定了定心,對於這種殺人放火的亡命徒來說,這種確實是小事了,低聲道:“湯公子原本想把罪名嫁禍給江家兄弟,說是旁人殺害了娘子的丈夫,然後把娘子據為己有,養成外室……”
好漢聲調一揚:“哦?這倒是有趣了,是不是水滸裡麵的……那個叫誰的?”
“林娘子?”
馮貴稍稍搖了搖頭:“不!不一樣的!林娘子不從高衙內,這個郝娘子卻是早早與湯公子勾搭成奸,甚至有了身孕,卻不妨她的丈夫發現不妥,想要報官,那個娘子就去勾引江家兄弟裡的大郎,想要利用他除去自己的丈夫!”
好漢不耐煩了:“你真當說書呢?還是想要拖延時辰,讓人來救你?告訴你,便是有巡街的官兵來了,老子也先弄死你!”
馮貴最後一點希望被打破,趕忙道:“郝娘子勾引了江家大郎,卻不料當日去的是此人的弟弟,江家弟弟極為機敏,發現不妥,替其兄長赴約,然後及時抽身,湯公子無奈之下,隻有與郝娘子合力殺死了她的丈夫!”
好漢冷冷地道:“與你何乾?”
馮貴澀聲道:“他們早就收買我,讓我事後指認,那一日看到江家大郎出入郝娘子家中,結果發生了意外,他們卻不告訴,我依舊指認了江家大郎,結果被江家二郎找上門來,好在他不知真相,以為我當時真的看到了人,但錯看成了他的哥哥,就讓我去衙門作證!”
“我當時不動聲色,假意答應,事後靈機一動,找到他的哥哥,告訴他那一天,我其實看到了他的弟弟去了郝娘子的家中。”
“江家大郎誤以為凶手是自己的弟弟,去了衙門後就承認了罪名,鄰裡都看到他和郝娘子調笑,又有我當人證,府衙當然不會懷疑,就把他定罪問斬了!”
好漢道:“他弟弟沒有伸冤?”
馮貴道:“當然去伸冤了,他還說自己當日在場,結果挨了杖子,什麼都改變不了,不過後來他似乎發現了一件事……”
好漢道:“什麼事?”
馮貴沉默了一下,突然道:“你真的是劫道的好漢麼?”
“嗬!反應過來了?”
低沉沙啞的聲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海玥清潤好聽的嗓音:“市井之中不乏精明之人,可惜你的這些精明,卻用來乾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馮貴長長歎息:“小的也是一時鬼迷心竅,做下這種喪天良的勾當,自打江家大郎被問斬,那日刑場回來,小的就將家人送走了,心裡也知道,這一天恐怕遲早要來的!”
海玥淡淡地道:“但你白天依舊將自己撇得乾乾淨淨,不是麼?”
馮貴怔了怔,苦笑道:“是啊!我當時隻想著撇清自己……”
這亦是人之常情,在良心發現的後悔與自私自利的罪惡中不斷徘徊,海玥沒有過多糾結,直接問道:“說完吧,江家二郎發現了什麼?”
馮貴深吸一口氣道:“郝娘子沒死!”
海玥眯了眯眼睛:“因為她肚子裡的孩子?”
馮貴道:“不錯!那位湯公子有七八房妾室,可或許是壞事做多,得了報應,至今膝下沒有兒子,郝娘子有孕後,就說自己生的一定是個兒子,湯公子就想保住孩子!結果此番因為通奸殺夫,被判死刑,順天府尹不容許這等十惡之罪,無奈之下,湯公子便讓人用了個替身之法,讓另一個人假冒郝氏,受了刑訣!”
海玥道:“這些秘密你如何知曉?”
馮貴苦笑:“小的若沒有這些秘密護身,早就被湯公子滅口了,而且郝娘子就在剛剛的府邸裡麵,這些銀鋌就是她給我,讓我趕緊離京,走得越遠越好!”
海玥道:“江家二郎呢?他想要為其兄伸冤,所以故意演了一出路人錯認的假戲,但很快就被察覺到不妥的湯府給壓了下去?”
馮貴點點頭:“是的!他想要去尋順天府尹伸冤,但湯府一直在盯著,他沒有機會,就賣了宅子,消失不見了!”
海玥凝視著他:“這些話語,你可敢跟順天府霍府尹講明?”
馮貴咬了咬牙:“小的說與不說,恐怕都沒了活路,說了罪孽還少些,為何不說?”
“好!跟我走吧!”
海玥一手捏著馮貴的肩膀,另一手拎著那沉甸甸的贓物返回。
遠遠到了茶樓前,就見嚴世蕃和趙元華正翹首以盼,見了他都飛奔過來。
在聽了言簡意賅的講述後,嚴世蕃即刻動容,發出驚歎:“沒想到舊案這麼快就能真相大白,明威明察秋毫,雷厲風行,真乃神人也!”
趙文華:“……”
這是我的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