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樓兄!東樓兄!小弟知道錯了!”
“東樓兄!這是賠禮!你一定要收下啊!”
“東樓兄,碧玉堂今夜不醉不歸?”
嚴世蕃腳下頓了頓,終究忍住誘惑,驕傲地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如果說上一次拒絕還委婉些,念及同窗間的情誼,那麼有了翻臉的經曆後,就連林大欽都不客氣了。
前倨後恭,都是些什麼人啊!
當然,對於前段時間沒有落井下石的人,一心會是歡迎的,至少品性方麵很有保證。
比如此時,自封的一心會二當家嚴世蕃,就見到桂載和另一位稍顯陌生的身影,走入堂內。
桂載自不必說,此前國子監一案,直麵武定侯郭勳的淫威,本就是過命的交情,等到一心會解散風波過去後,自然也就邀請入會。
桂載回去還特意請示了桂萼,據說那位一向不苟言笑的內閣次輔,罕見地對著兒子露出溫和的笑意,讓他不用瞻前顧後,加入同窗的學社,完全可以大膽一點嘛!
而另外一位,就顯得有些其貌不揚了,麵容甚至有些老相,或者說他本來就不年輕了,頭上已經參雜了幾根白發。
此人叫蘇誌皋,順天府固安縣人士,今年已經四十三歲,但還以舉人的身份在國子監讀書,原本默默無聞,存在感頗低,如今居然成為了一心會的第八位成員。
原因很簡單,蘇誌皋對於《西遊記》有著極深的體悟,之前也不迎高踩低,而是有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然,待得散會風波之後,被選中邀請入會。
海玥其實不知道,曆史上明年這位也會考中三甲進士,後來為官二十多載,任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巡撫遼東,兼襄助軍務等等,算是一位平平無奇,但官職倒也不低的人物。
顯然他的曆史儲備,還沒有強大到將每個官員都記得清清楚楚的地步,現在蘇誌皋的品性得到了認可,同時才學也得到了林大欽的讚許,所以海玥雖然不知其曆史上的經曆,還是擇優將其選入會中。
沒辦法,本來準備全豪華陣營,每位成員不是曆史名人,就是狀元才子,現在嘉靖對一心會寄予厚望,海玥也得象征性地擴充擴充。
桂載是第七位成員,蘇誌皋是第八位成員,俞大猷則是第九人。
這位初入會時,連嚴世蕃都覺得頗為詫異,怎麼收了個武夫來,但當海玥主動提及《易經》,眾人探討起來,這才發現此人絕非尋常武夫可比,竟是才華橫溢之輩,對於心學裡的“良知即是易”,都有一番不俗的見解。
而俞大猷還不知道融入這個圈子,對於接下來的軍旅生涯有多麼重大的裨益,毫不誇張地講,比起打幾場勝仗都要關鍵的多。
這也是為什麼曆史上的戚繼光寫詩文,不斷給文官鑒賞,就是為了融入士林的圈子,結果還是在張居正倒台後瞬間被清算。
“德明兄!愚弟方才恰好讀到一篇文章,還有不通之處,望指點!”
“不敢不敢,東樓太謙遜了……”
“誌輔兄,我昨日再看了那文明以止的賁卦,還有些疑惑!”
“就是先這樣……再這樣……不難!”
嚴世蕃與桂載不客氣,但也先和相對陌生的蘇誌皋打了招呼,特意請教了一個學問上的難題,又來到鐵塔般的俞大猷身邊,與之探討了一番《易經》,拉近了關係。
最後眾人一同站在那親賜禦書麵前,肅然起敬,齊聲道:“心猿歸正,吾心至誠!忠誠!!”
這是嘉靖十年正月,眾人彙聚一堂時,會首海玥擬定的儀式。
一心會成員入學社專有的國子監庭院後,都要來到禦賜下的字畫麵前,大聲地念誦一心會的理念。
嚴世蕃起初都覺得有些羞恥,這是不是有些過了?
但回去與父親嚴嵩一說,嚴嵩大為讚歎,直言這才是為臣之道,並讓他一定要遵守,萬萬不可鬆懈。
現在做完之後,四人各就各位,開始整理文書。
對於一心會內部的成員,海玥並未隱瞞。
大家都已經知曉,有一個秘密的結社,正在暗中謀劃傾覆社稷的大逆之舉。
而一心會的責任,便是在進學讀書的同時,將這群賊子找出來。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擅長這類事情,所以大家分工分明,海玥將目前的成員分成兩批。
一批是沒有學業負擔的。
如徐階、趙時春,已經是進士及第,且是翰林院編撰,功成名就;如桂載,不準備考進士,走父蔭入仕的路子;如俞大猷,備考武舉,但以他的武藝顯然不需要擔心水平不過關,隻要公平便可。
這幾位也是庭院的常駐成員。
就連徐階和趙時春在完成翰林院編撰的工作後,也常常往一心堂跑,且甘之如飴。
另一批是有學業負擔的,如今已是嘉靖十年正月,新一屆的科舉考試已然不遠,既是學社,還是得以學業為主。
海玥、海瑞、林大欽、嚴世蕃、蘇誌皋皆是如此。
不過最後兩位有些特殊,嚴世蕃是靜不下來的性子,讓他老老實實讀書,比殺了他還難受,一會兒不見就沒了人影。
蘇誌皋則是早早中舉,知識儲備足夠,至今未能中進士,多多少少是心態出了問題。
所以此時兩人也來到堂內幫忙,美其名曰勞逸結合。
嚴世蕃是最起勁的,他原以為過個幾年,待得一心會逐漸壯大,自己作為元老才能享受到其中的益處,結果萬萬沒想到,現在就已經能接觸到六部的文書了。
這些文書僅僅是附冊,由司禮監的一位小內侍送來,且海玥特意言明,此舉是為了查明秘密結社,所以暫時隻有三部——
刑部、吏部和禮部。
刑部和吏部很好理解,畢竟這兩部直接與刑案和人事調動有關,而禮部似乎與此無關,但實際上自從大禮議事件以來,禮部的位置就水漲船高,不僅禮部尚書基本都能入內閣,其餘各部的事情也能一定程度上的過問。
作為禮部右侍郎的兒子,這點嚴世蕃最有發言權。
由於了解兒子的性情,嚴嵩之前在家中很少提及公務,以免他在外惹禍,現在則能光明正大地看到老父親才能批閱的奏本,嚴世蕃彆提有多興奮了。
‘咦!這可是大事啊!’
興奮之際,一封來自廣西的奏本映入眼中,嚴世蕃看了一遍,趕忙起身,與另外三人招呼了一聲,急匆匆地朝著學堂的方向走去。
到了堂外,朝著裡麵張望,果然就見海玥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神情專注地聽著教授的講學。
嚴世蕃在外麵等了等,直到那位老博士慢吞吞地離開,才入了學堂。
“明威!”
“出去說。”
一見到他的神情,海玥就知道有要事,兩人出了學堂,朝著齋舍而去:“怎麼了?”
“安南叛臣莫登庸要派出使節團,出使我大明!”
嚴世蕃遞來文書:“使節團應該已經出發了!”
海玥並不詫異:“莫老賊也該有所反應了。”
莫登庸麾下的十三太保之一莫正勇,奉命追殺黎氏使節團,結果功敗垂成,還是讓芳蓮郡主黎玉英入了京師,將安南內亂稟告了宗主大明,大明朝堂就此事爭論不休,安南那邊離得再遠,也該得知消息了。
而莫登庸的選擇其實就兩種,要麼不理睬大明,自顧自地鎮壓國內的反對勢力,然後和明軍硬碰硬,要麼就是搖尾乞憐,向大明卑躬屈膝地請求冊封,希望立他為新的安南王。
曆史上嘉靖以莫登庸篡位為由,派毛伯溫率大軍壓境,聯合後黎朝舊勢力欲夾擊莫朝,莫登庸趕忙親赴廣西鎮南關,獻地納降,上繳安南土地、戶籍、軍械圖冊,承諾永為大明藩屏。
這其實也不是嘉靖所求,他是希望出兵收回交趾的,但朝堂上拿不出一個切實有效的出兵方略,地方上兩廣又不配合,再加上莫登庸割地求饒,便無奈認下,可依舊不願意封這種弑君的叛臣為安南王,而是將安南國降格為了“安南都統使司”,莫登庸為“安南都統使”,隸屬於大明廣西布政使司。
於是乎,莫登庸對內仍稱帝,沿用莫朝年號,對外則接受明朝冊封,名義上成為明朝羈縻邊疆的地方軍政長官。
那是曆史上十年後的事情,莫朝那時明麵上統治安南有了十多年時間,現在莫登庸篡位才三年多,根基更是不穩,大明就已經磨刀霍霍,對方的慌亂可想而知,這個使節團入京後,也有一場好戲看了。
海玥稍作沉吟,突然道:“徐子升任翰林院編修,將滿三年了吧?”
嚴世蕃點了點頭:“是啊!”
海玥接著道:“子升對安南之事本就極為關注,此前奏疏的諸多觀點不無道理,若他能入禮部,或許可以在接待使節團上出一份力。”
“啊?”
嚴世蕃渾身一激靈,緊張地四處看看:“我們這就安排上了?這……這能成麼?”
海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所當然地道:“一心會若是毫無實權,如何對陛下儘忠?”
“啊!”
嚴世蕃反複咀嚼著這句話,隻覺得通體舒泰,心悅誠服:“此言大善!此言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