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聽完陸炳的講述,海玥的疑惑終於解開。
他之前一直奇怪,嘉靖為什麼突然對於自己和一心會如此關注?
即便破了公主府的案子,保護蔣太後未受傷害,也不至於這般青睞啊?賜字已經是了不得的恩賞,一輩子受用無窮了!
同樣的,即便那位的權勢掌控欲望極度強烈,也不至於對一個剛剛成立,僅有六個人的學社如此關注?嘉靖又不能未卜先知,知道這群人未來是何等的陣容!
現在缺失的一環補足。
秘密結社的存在,讓他恍然大悟。
七拐八繞的,直接說護龍山莊,那我就全明白了啊!
呃,這個比喻好像也不太吉利,反正就是由於一個秘密結社對於皇權構成了威脅,再加上此次案件的參與度,嘉靖認為他有能力替其辦事,所以準備扶持一心會。
有了價值,才有了前期的關注與投入,如此也符合這位天子的性情,海玥的心終於定了,立刻表示了對大明的儘忠。
出身海南的他又不準備造反,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但凡還有一點人生抱負,自然是希望國家變得比原本要好。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最後回報的還是自己,很直白簡單的道理,隻是許多急功近利的自私之輩,被貪婪和短視蒙蔽了雙眼,看不清楚罷了。
至於如今的嘉靖帝,海玥覺得也還行,彆說後世員工希望有個好老板,古代孔孟同樣教導“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共同強調君臣的雙向責任。
所以對現在勵精圖治的大明天子……
一心!忠誠!
陸炳哈哈一笑,毫不意外這份回答,用力拍了拍海玥的肩膀:“明威,我就知道你絕不會退縮,太好了!咱兄弟倆終於能並肩作戰了!”
海玥點了點頭,也展顏道:“有文孚在,確實令我安心。”
“這話讓我很是慚愧呐!”
陸炳搖了搖頭:“雲隱社的那三個賊人,抓入詔獄已經一個多月,至今什麼線索都沒問出來,錦衣衛已是一籌莫展……”
海玥道:“文孚,你切勿妄自菲薄,以你的能力找不到賊子的蹤跡,隻有兩種可能。”
陸炳麵露鄭重:“哪兩種?”
海玥道:“一種就是賊人的手段太過高明,遠遠超出我們,那換成任何人,也是一樣的結果;另一種則是對方早有針對性,這個秘密結社熟知錦衣衛的一切手段,早早訓練好了這些人,如何招架你們的拷問,迷惑你們的視線,躲避你們的搜查,讓錦衣衛無功而返,徹底喪失信心!”
陸炳苦笑:“陛下方才也有此言,倘若真是如此,我們錦衣衛就無可奈何了?”
海玥想了想,沒有急於發表看法,而是問出了一個問題:“那個女刺客的屍體,是由錦衣衛收殮驗屍的吧?”
陸炳道:“是。”
“仵作驗屍的結果呢?”
“服毒自儘,毒丸早早藏在嘴中,毒藥是自己個兒配的,見血封喉,毒性比起民間普通的鶴頂紅還要烈得多!”
“毒藥來源能查嗎?”
“查不了,找了衛裡三個精通毒理的人看過,說法各有不同,一說是南洋的,一說是西域的,還有一說是白蓮教的,反正要追查源頭,都極為困難。”
“那屍體的相貌呢?”
“相貌?”
陸炳聽到這裡,怔了怔:“相貌上有什麼特彆的麼?”
海玥道:“文孚可還記得,那一晚陪著公主去看高中元的,就是這個女刺客,但實際上彆人都以為是幻術師燕翎……”
陸炳當然記得,念頭一轉,馬上明白:“這麼說來,那個逃走的幻術師燕翎,和這個當場死去的女刺客,在相貌上是極為相似的?”
“不錯!所以公主殿下才沒有分辨清楚,女刺客和當台表演幻術的燕翎的區彆……”
實際上許多事情,可以去問永淳公主,但那位可是蔣太後的寶貝女兒,當今天子唯一的妹妹,而且經此一役,永淳公主和駙馬謝詔日子過得不錯,這個時候去揭傷疤,反正錦衣衛是肯定不敢的。
海玥也沒有提這種強人所難的要求,隻是提議:“現在這個女刺客的相貌可以畫下來麼?”
“可以。”
陸炳皺眉:“可我們即便拿到了女賊的畫像,又能如何呢?張貼告示四處通緝麼?”
古代畫像畫成後,當然可以發布通緝告示,於天下州縣搜捕,但人海茫茫,想要靠這條路找到那個女幻術師,實在是大海撈針。
海玥也知道靠畫像去尋人不靠譜,卻有另一種思路:“我們不妨排除秘密結社這個因素,隻看這起案件的動機,文孚以為,這群刺客是衝著蔣娘娘去的麼?”
“不是!”
陸炳搖頭:“蔣娘娘原先在興王府,入京後久居深宮,與外界素無仇怨……哼!這般深仇大恨的,十之八九就是與張家有關,張家兄弟為禍三朝,對他們恨之入骨的人不知有多少!”
海玥道:“那女刺客和女幻術師呢?”
陸炳目光一動:“她們可能原本就與張家有仇?”
海玥腦海中浮現出救駕的那一幕,女刺客沒有半分遲疑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甚至還留下了誤導性的遺言,當時沉浸在案情裡,事後回想起來,還是很震撼的:“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冤各有頭,債各有主!我以為能夠讓一個人毫不遲疑地舍棄自己性命的,除了家國大義,便是刻骨的仇恨了!”
陸炳精神大振:“不愧是明威,我就忽略了這條線索,張家兄弟還有一段時日就要問斬,那些豪奴和仆從也還未放走,正好持著畫像讓他們辨認,看一看這對女刺客是不是張家昔日的仇人!”
正月十五不殺人,嘉靖應該是準備年後就把兩位國舅給送去投胎了,海玥表示大快人心,直接道:“哪日西市問斬,通知我一下,我也去看一看。”
陸炳笑道:“那你可得趕個大早,那一天估計京師百姓會將西市圍個水泄不通!”
兩人都覺得張家兄弟早該千刀萬剮,提了一句,轉回案情上:“如果確定了女刺客是張家仇人,秘密結社的成員,很可能就多從這些被勳貴外戚為惡波及的百姓家中所出,他們由此對皇家心懷仇怨,自然會聽從結社的吩咐!”
海玥想了想,又問道:“那個幻術師焦白高鼻深目,不似我漢人血脈,是回回人麼?”
陸炳輕蔑地道:“若是回回人,倒也不會來此了,恐是雜血所出。”
那就是回回人與漢人的混血兒,確實容易遭到歧視,明朝對於戶籍的限製已經夠嚴重了,對於血統那更是彆提了,如果長得像漢人還好,很快歸化,不分彼此,這種一眼異族相貌的,一輩子往往都無法融入。
海玥道:“所以焦白是因族裔不被旁人接受,被秘密結社招收,紅娘子和陸藏舟呢?有什麼有彆於尋常人的地方?”
陸炳琢磨過味道來了:“不再單純的追查線索,而是把每個人從根子上細細挖掘一遍,由此先弄清楚那個秘密結社招收人手的方式?這個法子好啊!我們之前怎麼就沒想到呢!”
“此法工作量巨大,絕不是短時間能夠完成的……”
海玥提醒了一句。
錦衣衛之前不是沒想到,是根本沒那麼考慮過。
他們早有了一套偵查方式,主要就是兩種,刑訊逼供和暗線滲透。
講白了,要麼往死裡打,要麼有人直接告密,這種皇權直接授權下的法外特權,往往都是先定罪後取證,想要抽絲剝繭地抓住一個隱藏於黑暗中的勢力,頓時抓瞎了。
而海玥見識過後世刑偵大海撈針式的方式,排查的信息是海量的,有時候技術手段並不比古代先進多少,靠的就是團隊協作,辦事執著,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線索,最後靠著數年如一日的走訪調查,硬生生把難關攻克,把犯人繩之以法。
所以他才給出了這個思路,並不能保證一定奏效,但由此逐步深入,肯定會離真相越來越接近。
陸炳同樣意識到這條路的艱辛,卻比起沒有方向似的亂撞要強多了,精神大振,已是準備重新投入到案情之中,但臨走之際,還沒忘了原先的任務:“你的學社,也要有個固定的辦公地,準備選在哪裡?”
海玥很清楚,嘉靖既然準備用一心會對付那個秘密結社,那一心會就不能有秘密,尤其是對待這位大明天子,必須公開透明,讓對方覺得事事都在掌控:“自然是在國子監,能申請幾間屋舍,專門作為一心會的辦公之所麼?”
“當然!去和許祭酒一說,看他會有多麼激動!”
陸炳笑吟吟地看了看他,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感覺:“明威,有朝一日,我指不定就要求到你的身上呢!”
海玥失笑:“好了好了,彆埋汰我了!”
陸炳卻正色抱了抱拳,再轉身離開。
朝堂上有大禮議新貴,國子監即將有一心會新貴!
你很快就能體會到什麼叫權勢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