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見鹿再次收到上級命令,木下翔仁勒令他趕往現場,彆管什麼綁架案了,現在反恐行動需要他幫忙。
伏見鹿咳咳咳乾咳幾聲,說自己得了重病,暫時脫不開身。
平時他跟木下翔仁來這一套,木下翔仁也就不說什麼了,該休息休息,該批假批假……但現在指揮站點上百號人在盯著木下翔仁,九條長官正死亡凝視,他就算腦袋進了屎,也不會讓伏見鹿含糊過去。
“你要是不來,就等著被辭退吧!”木下翔仁咆哮道。
“什麼,還有這等好事?”伏見鹿說。
他確實有點不太想乾了,之所以還留在警視廳,主要是因為源玉子不希望他辭職。
如果伏見鹿主動請辭,源玉子肯定會嗶嗶賴賴,說不定還要搞一出蕭何月下追韓信、貂蟬美人惑呂布的戲碼,他光是想想都覺得頭大,還不如索性就這樣得過且過。
但如果他是被辭退,那就不一樣了,源玉子不會煩他,隻會去煩木下課長。
九條唯劈手奪過電話,冷著臉說道:“你不來,我就讓她來。”
伏見鹿一愣,他清楚九條唯口中的‘她’指的是源玉子,沒想到九條唯這麼狠,連自己親女兒都送上前線當炮灰。
但他轉念一想,覺得以九條唯的性格,估計是在唬他,這女人鬼精鬼精的,不可全信。
“那就讓她去唄,我相信她,肯定能處理好的。”
伏見鹿說完就掛電話,反手拉黑,不給九條唯發飆的機會。
打死他也想不到,九條唯不是叫他去拆彈,而是叫他去哄狗。
再者,伏見鹿確實走不開,還有兩個小時就到十二點了,屆時上杉紫苑又會打來電話,他得守在這裡才行。
不反擊的話,隻會一直被上杉紫苑牽著鼻子走。
另一邊,九條唯並沒有如伏見鹿所想的那般氣急敗壞,她又吸完了一根煙,重新點上,根本沒時間憤怒,追責的事情隻能事後再說,現在她必須把所有精力放在拆除炸彈上。
指揮站點格外安靜,隻剩倒計時鐘表在滴答作響,前線的拆彈員和刑警還在等待她的指令。
九條唯呼出煙霧,她深深地歎了口氣,聲音低沉:
“叫玉子過來吧。”
木下翔仁愣了愣,忍不住勸說道:“要不派人去把伏見君帶過來……玉子小姐,可能承受不了這麼大的壓力。”
“她不是自稱有覺悟麼?”九條唯的手指頭在抖:“從她入職的那天起,我也有過覺悟了。”
“但是……”木下翔仁還想再勸。
“東京巢鴨警署刑事課課員源警官在哪?!”九條唯震喝:“叫她過來!!”
署長推了木下翔仁一把,兩人同時敬禮,低頭‘哈衣’,轉身給源玉子打電話,通知她趕來現場。
源玉子得知自己又能出任務了,頓時喜出望外,連聲應諾。
現在警署沒有空車,她隻能打車趕往陽光城,中途被戒嚴的交警攔了一次,她出示警徽表示有任務在身,這才被放行。
等源玉子趕到現場時,已經是十點半了。
九條唯沒見她,而是躲進了指揮車內,獨自靠著車廂抽煙。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有點後悔,但她並不打算逃避,之所以躲在車廂裡抽煙,主要是為了不讓女兒影響自己判斷。
木下課長給源玉子解釋說明情況,後者聽完大驚失色,下意識問道:“恐怖分子為什麼要綁我家阿俊?”
阿俊應該在寵物醫院治療腸胃才對啊!
難道說恐怖分子是獸醫?打算用這種方式虐待小動物?
木下翔仁表示恐怖分子的作案動機尚不明確,還是要以拆彈為重。為了提高拆彈成功的幾率,不得不把源玉子叫過來,讓她安撫自己的寵物狗,使其配合醫生進行手術,取出埋藏在狗體內的線路。
“源警官有信心讓寵物狗配合醫生手術嗎?”木下翔仁都不叫玉子了,改口叫‘源警官’:“如果沒有的話,還是不要冒無畏的風險……”
“我可以試試,”源玉子認真說道:“阿俊很聽話的,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木下翔仁沒話說了,早知道就帶渡邊俊那家夥過來了,說不定他能勸得動這對母女。
現在渡邊俊和森木雅嵐在外圍戒嚴,他們根本沒資格參與指揮行動。
源玉子看木下課長一副擔憂的神情,故作輕鬆笑了笑,說道:“我想去救阿俊,沒有誰強迫我。”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不上也得上了。
九條唯通過對講機指揮,眾人給源玉子和獸醫穿戴好防爆服。兩人扛著防爆盾和醫療箱,一前一後走進了地下停車場。
在源玉子趕來之前,指揮站給獸醫做好了思想工作,無非是威逼利誘,讓獸醫彆無選擇。
此時整座商城都已經斷電了,地下一層亮著紅色的應急燈,光線看起來格外詭譎。
源玉子看到了重型設備,以及破碎的牆麵。三個人站在牆邊,堵著牆口,不讓阿俊溜出來。
她聽到了一陣嗚咽聲,心中焦急,小跑上前,大喊道:
“阿俊!你在裡麵嗎?”
回應源玉子的是一陣狗吠,阿俊像是找到了撐腰的人,不斷搖尾巴狂吠。
源玉子看到了趴在中空層的阿俊,也看到了阿俊身上的藍線,心臟突突直跳,連忙說道:“彆動!千萬彆動!”
阿俊像是聽懂了,果真不動,在原地坐下,連尾巴都不搖了。
事務官和刑警讓開空間,讓源玉子靠近,安撫寵物犬情緒。
源玉子看到了阿俊身上的縫合線,以及伸進縫合線內的藍線,頓時一陣揪心。她伸手摸了摸阿俊的頭,小聲說道:“一定很疼吧?”
阿俊又嗚咽了一聲,像是在述說委屈。
“抱歉,還要讓你再忍一下……馬上幫你解開……”
源玉子摸著阿俊的頭,讓阿俊側躺,示意獸醫可以開始手術了。她隔著防爆服麵罩,湊近阿俊麵前:“可能會很痛,再忍一忍。”
阿俊眨眼望著她,緊緊地夾著尾巴。
任誰都看得出來,阿俊很害怕。
獸醫深呼吸,脫下防爆服,打開醫療箱,開始給器械消毒。炸彈要是在這麼近的距離爆炸,有沒有穿防爆服都一樣,隻是死相不同而已。
一切都優先服務於手術,隻有做完手術後,狗還活著,他才有活著離開的可能。
獸醫分得清優先級,他戴好手套口罩,給阿俊的縫合口剃了毛,認真清潔消毒,然後小心翼翼地剪開縫合線。
阿俊疼得小腿忍不住抽動,源玉子眼眶紅了,不斷地重複道:“對不起……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
獸醫頭頂著探照燈,在這種全菌環境下,輕輕地拉開傷口,隱約看到腹腔裡麵有個指示燈在閃爍。
拆彈員在一旁盯著,見狀第一時間用對講機呼叫:“報告指揮中心,狗體內有電子回路!”
沒有直接拔掉藍線的選擇是正確的。
九條唯沒有輕率行動,而是選擇儘最大努力,將風險最小化,從這一點上來看,她是合格的指揮官。
但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九條唯對此心裡清楚,但她已經無暇去思考這些問題了:“繼續手術,擴大可視範圍,確定電子回路有無勾連內臟。”
拆彈員的對講機是公放的,獸醫也聽到了指令,他把創口微微掀開,阿俊疼得發出慘叫,但在源玉子的安慰下,他沒有胡亂掙紮,依舊在靠意誌力忍受著痛苦。
一灘血緩緩蔓延,阿俊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了。
拆彈員確定沒有其它粘連、沒有其它裝置,無需指揮站指令,他第一時間做出了判斷——他取出了帶血的藍線。
獸醫也果斷做出了反應,他連忙開始清創,再次縫合手術口,給阿俊輸血。
“它可能撐不了多久了,”獸醫額頭上全是汗,根本顧不上擦:“拆彈得儘快!”
說完,他就準備開溜。
事務官一把摁住了他,讓他留在這裡,等到阿俊快不行了,就想辦法救治,必須要保證完成拆彈前,這條狗還活著。
獸醫摸了下阿俊的脈搏:“來不及了……最多還能撐半小時。”
源玉子心臟懸了起來,她連忙懇求獸醫救救阿俊。後者也是一臉無奈,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在這種環境下,怎麼救一條開了腹腔而且還中毒的狗?
他又不是神仙!
拆彈員根本無暇顧及,在取出藍線的第一時間,他就開始著手拆彈,用惰性化學藥劑注入炸彈內部,同時切斷引信和感應裝置。
這些都是精細活,未必比做手術精細,但肯定比做手術的壓力更大。
作為一名合格的拆彈員,不僅需要強大的抗壓能力,還要有在危機狀態下保持耐心的能力。他有條不紊地進行每一項拆彈步驟,時間一點一滴流失,他不敢加快絲毫。
事務官在一旁拚儘全力爭取時間,近乎咆哮著讓獸醫無論如何都要讓這條狗活著。
“我、我帶了腎上腺素,要是到了快不行的地步,我可以給他來一針,但是……”
獸醫頓了頓,看向源玉子:“打了就活不成了,隻能拖延一會。”
事務官無暇顧及源玉子的心情,嚴詞命令道:“你注意它的狀態,它要是快咽氣了,你就打!一針沒效了,就再打一針,直至拆彈拆除為止!”
聞言,源玉子咬著下嘴唇,一言不發。
她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並不會因為一己私情而耽誤大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跟九條唯很像。
時間爭分奪秒,一線所有人都在拚命忙碌。
而指揮站能做的,就是作為後援,不顧一切滿足他們的要求,屏蔽一切乾擾因素。
掛在指揮站中心的掛鐘嘀嗒嘀嗒,如同死神催命的腳步。
十分鐘過去了。
二十分鐘過去了。
前線五人接近虛脫,哪怕是源玉子,也心力交瘁,她隻能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阿俊,讓阿俊再忍忍,承諾一定會帶阿俊離開。
阿俊已經沒有回應了,它眯著眼睛,側躺在中空層,一動不動。
獸醫一直在用聽筒監聽阿俊的心跳,他咽了口唾沫,說道:“它……快撐不住了。”
“打腎上腺素。”事務官沒有絲毫猶豫。
獸醫選擇乾這行,自然是喜歡小動物,他也不想成為儈子手,但正如源直郎所說,生命就是有高低貴賤之分,他沒有彆的選擇。
獸醫將提前準備好的腎上腺素塑膠管拔掉,將針頭刺入阿俊體內,將腎上腺素推了進去。
轉眼間,阿俊的心臟恢複活力,呼吸變得粗重起來,精神恢複了許多,甚至有餘力衝源玉子搖尾巴了。
“嗷嗚……”
阿俊伸出舌頭,隔著防爆服,舔舐著源玉子的手。
源玉子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她強顏歡笑,不想讓阿俊難過的走。
獸醫已經做了他能做的事情,他拍了拍源玉子的肩膀,說道:“想說什麼趁現在說吧。”
隨後他醫藥箱都顧不上收拾,撒腿就準備跑。
事務官一把拽住他,讓他留下來,準備打下一針。獸醫隻能苦笑著說道:“根本就沒準備下一針,這一針過去,再打一百針都沒用了。”
“這一針能撐多久?”事務官問。
“十到十五分鐘。”獸醫說:“可能會更短,它已經扛不住了。”
“足夠了。”拆彈員沒回頭,依舊在忙手上的活。
這裡確實沒獸醫什麼事了,事務官隻能鬆手,放他離開。
對講機忽然響了,指揮站再次傳來指令:“除了拆彈員,所有人立即撤離。”
事務官看了源玉子一眼:“我們已經做好了覺悟……”
“這是命令!!”對方加重了語氣:“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
事務官深吸一口氣,和另一名刑警拽起源玉子,小聲說道:“源警官,走吧。”
源玉子沒說什麼,她深深地看著阿俊,攥著拳頭一步步倒退。
地下室的紅光越來越暗,阿俊趴在中空層深處,慢慢地隱沒入黑暗之中。
此時此刻,源玉子感受到了炸彈安放者深深的惡意。對方和天罰真凶不一樣,以戲耍和虐殺為樂,肆無忌憚地玩弄生命。
她從未有過如此憤怒,那股火焰像是要從胸腔內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