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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玩夠了嗎』指環質問他。
尤利爾把門合攏。裡麵一片昏暗,隻是擺放老舊設備的倉庫。走廊外,雷霆轟一聲炸響。「我正是玩夠了才回高塔來的,索倫。」他推開下一道門。
高塔裡有許多人,房間更是數不勝數。很多人住在這裡,對門是實驗室或教室,鄰居是同僚或值班的使者。大多數學徒不能住在總部,即便得到允許,也不能到塔頂的房間去——去也不能,更彆提住了。羅瑪是他所知的例外,她是拉森的養女。
尤利爾自己也是例外。白之使的住址在舉行命運***的會議廳裡,他住在休息室。學徒有時去找他,隻能爬上頂層,去敲休息室的門。
今天他去時,房門緊鎖著。於是學徒用『靈視』破門而入,發覺裡麵空無一人,隻好一無所獲地回到現實。
「沒人在。」他對眼前的空房間說。這與他在『靈視』中看到的一樣。
索倫生氣得不願回應,大概是在盤算儀式罷。外交部沒人出麵,執法隊又製造出一堆麻煩,它為此傷透腦筋。然而尤利爾卻不在乎。
「先知大人在哪兒?」他追問,「白之使呢?」
不知怎的,自從逃出了禮堂,學徒便感到深刻的恐懼。也許是後怕罷。留在儀式上,隻會被人揭穿惡魔本質……我倒是要感謝關彭和他的瘋子手下,否則還能找什麼理由離開?
「幫幫我,索倫。」
指環忍無可忍。『我幫你的夠多了』
「拉森先生在哪兒?我需要找他。」
『為什麼?尤利爾,你自打回來就很不對勁』
「你會知道答桉的,和先知大人一起。」這裡是高塔。隻要我說出口,就會被聽見。他隻有一次機會。
更何況,學徒不敢想象索倫得知真相後的反應。它還會幫我嗎?它畢竟不是喬尹。每次我要說錯話,喬尹會把指環的符文關閉。最開始,在四葉城點火的時候,是使者告訴我保守秘密。而索倫·格森是克洛尹塔頒發給命運***的信物,符文生命永遠不會背叛高塔。
我也不會。學徒想說。可他也不想背叛女神。為什麼秩序和秘密結社非得仇視到如此地步?是「國王」,他的死應該是一切的終結。他早就該死了。這世上沒有惡魔,無名者也曾是初源,受諸神祝福的天賦……
『我知道你這幅樣子』索倫恨恨地寫道,『就為惡魔長得跟人一樣,你立刻開始心慈手軟,呃?你看不慣秩序的行事,是不是?我早知道』
「沒錯。」尤利爾回答,「這事是什麼樣子,你們自己該清楚。」
『惡魔結社是黎明之戰的罪魁禍首,是這一千年和平動蕩的根源,莫非你要大家原諒他們』
「他媽的當年戰犯跟現在的無名者有什麼關係?」
『我也沒逼你動手!這事和你不沾邊,不會玷汙你的榮譽,難道你還不滿足?你想要和平,凡人也想!總有人得提刀,無關你樂不樂意』索倫指出,『你問我現在的結社和「黃昏之幕」有什麼關係?尤利爾,這世上有些聯係不是靠血脈,你自己最清楚不過』
學徒咬緊嘴唇。窗外夜色降臨,一道閃電劃過,隆隆雷鳴震動玻璃。「咱們還是少討論這些東西。」他最終告訴它。
『儀式合該結束了,外交部沒人出席』索倫冷冷地撇開話題,『主人很可能會對你失望』
你什麼也不知道。「他不會。」尤利爾走進樓梯間,爬到上層。「他是我的導師,我的朋友,或許不止如此。」我在他眼裡沒有秘密,卻不會感到恐懼。「他希望由我選擇。」
『你以為能猜到他的心思?彆傻了,你隻是沒遇到過!萬一主人要追究你的過錯,收拾執法隊是小事,在儀式中途離席……』
細心又大意的索倫,尤利爾哭笑不得。親愛的、親密的指環朋友,它一直是為我考慮。在真相大白的時刻,你又會對我說什麼呢?
毫無疑問,尤利爾心想,我會失去它,還有拉森先生和羅瑪,以及克洛尹塔曾給我的一切。除了喬尹。
「我真希望我能照你說的做,索倫。但我還有使命在身。」
『見鬼的使命!這是不可能的!獵魔運動,秩序之戰,你以為是過家家?你靠什麼說服先知?那些念給蓋亞的虔誠詞句麼?我們是贏家!該死的』指環不停閃爍,『人人都指望建功立業的時候,你卻在唱反調。你把他們當成了什麼』
「被不義裹挾的凡人,下一秒就可能喪命。」
『慈悲的蓋亞使者!我看他們沒你也一樣。你這不知好歹的兔崽子,有你後悔的時候』它再也不開口了。
尤利爾隻得由它去。索倫不曉得他的秘密,才會反複勸說。若我真是秩序生命就好了。不過到那時,我還願意幫助秘密結社嗎?假如無名者不是我的同胞,假如我根本不理解他們的痛苦……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桉。
「喀察」一聲,狂風刮開了窗戶,雨聲和雷聲中,尤利爾聽到頭頂的陽台傳來隱隱的對話。他抬頭望去,發覺上層正對著觀景台的房間。先前路過時,裡麵還空無一人……學徒覺得來者很可能就是「艾恩之眼」拉森閣下。
戰爭期間,觀景台是絕對的禁地。尤利爾回到高塔後,還聽到那裡鬨鬼的傳聞。除了大占星師,沒人願意靠近。然而現在他顧不得那麼多了。
但從陽台翻進來後,房間裡卻空空蕩蕩,四下無人。一把紅木搖椅靜止在角落,腳凳正對房門,此外隻有滿地灰塵。房間沒有一丁點兒熱源,陽台玻璃上不見霧氣。
尤利爾走過地毯,一擰把手,發現門已反鎖,周圍一絲縫隙都無。他再探頭出陽台,望見對麵的觀景台一片漆黑,沒有聲息。
沒人在。學徒心想。先前是誰在說話?還是我多次預知產生的幻覺?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分辨。這裡真是冷極了。尤利爾環視一周,準備離開。
「彆丟下我,尤利爾。」一個柔和的嗓音說,「到我這裡來。」
尤利爾猛轉過身。搖椅背對著他,輕輕晃動,仿佛有人坐在上麵。陰影隨之搖曳。
「誰在那兒?」他問。
破碎之月的光輝穿過雲霧,照亮了房間。沒有人。尤利爾有種被愚弄的感覺。被自己的幻想、幻聽欺騙,無疑就是這樣。使用高等級的神秘物品需要支付代價,他很久沒有這麼高強度的消耗魔力,因而才幻象頻生。我太緊張了,可這時候誰能靜下心來呢!
「快過來。」
聲如絲縷,鑽進心臟。學徒僵在原地,大口喘息。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輪廓。老天,這不可能是真的。醒醒吧,這不過是幻覺。
他失魂落魄地轉過身。「帕爾蘇爾……?」
她就站在搖椅邊,距離學徒不過一碼。她的姿態猶如少女,雙手狡黠地藏在背後。月華從她密軟的發間流下,一根白蠟枝條繞過額頭,羽葉細長,露珠瑩瑩閃動。古聖瓦羅蘭的蒼之聖女靜靜注視著他,目光充滿愛憐。
這像是真的。尤利爾不禁伸出雙臂,卻又不敢觸及。我也希望是真的。難不成我已經如此脆弱了?
帕爾蘇爾微笑,她緊緊摟住他的肩膀,手指搭在他的脊背上。「這段日子你太累了,親愛的。」她的聲音比目光更柔和,「我真想你。」
「我也是。」學徒不由自主地說。
「他把你留在這兒,孤身一人。這事做得不對。」
「是我的錯。」尤利爾回答,「是我想離開高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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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是遵循本心。你有什麼錯呢?這都是你的兒時回憶,在修道院裡,修士們把蓋亞和她的經文送給你,栽培你長大,你永遠有她的一部分。」
占星師說幻覺是人的期望,是最真實的想法。這意味著我想要得到旁人肯定嗎?尤利爾拿不準。
「彆人的話都不作數。」帕爾蘇爾在他耳邊低語,「你隻是想要他的肯定。」
「我已經問過他了。」
「算了吧,你我都清楚使者是什麼樣的人。有些話他永遠不會說,事實上,是大部分話。諸神懲罰他,教他長了嘴卻不會用。」她親昵地摸摸尤利爾的頭發。「隻好由我代替。」
「帕爾蘇爾……」
她沒有繼續開口,而是更用力地擁住他。尤利爾能切身體會到她嬌小的身軀中蘊含的安定人心的強烈感染力,猶如火焰之於冬日,晨曦之於夜幕。當她開口肯定,那麼無疑你已走在正道;當她表示理解,那她就是這世界上的另一個你。帕爾蘇爾就是有這種本事。
從她身上,尤利爾能看到自己擁有的和缺少的,仿佛她是一麵獨屬於自己的心靈的鏡子。她讓他相信她會無條件地給予他愛和期望,甚至跨越生死時光的邊界。
「天哪。」尤利爾聽見自己的嗓音變得含湖,「噢。我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見到你。」
「聯係。」她輕輕地說,「你和我,尤利爾,情感連接著我們。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陪伴,就像你對蓋亞的祈禱。神靈陪伴在你左右,為了指引你,理解你,寬恕你,回應你的懇求。」
「儘管我是如此渺小……」
「儘管我們可有可無。」帕爾蘇爾幽幽地說,「對其他人來說,總是這樣。」
去往安托羅斯的路上,尤利爾也不曾如此迷茫。「我還能怎麼辦?即便有人理解我,即便我儘到了責任,可最後決定所有人命運的不是我。我還能怎麼辦?」
帕爾蘇爾再度微笑。學徒看不見,卻聽見她的笑聲。「若你問喬尹,他一定要你掉頭離開,最好永遠不回來。」
「那樣便是違誓。」
「你覺得我離開聖瓦羅蘭之前拒絕將族人送上戰場,是對是錯?」尤利爾答不上來,帕爾蘇爾鬆開手。「不管怎麼說,為了希瑟,為了仁慈,為了我的生命信仰……我的誓言,我剝奪了他們捍衛故土的權力。」
「這不是你的錯。」
「就是這樣。根本原因在於敵人。當年的帝國是不可戰勝的,我們隻能予取予求。」
予取予求。「先知大人不是奧雷尼亞的皇帝,也不是麥克亞當。他是拯救諾克斯的聖者,「勝利者」的同伴和好友。」
「除了先知自己,其他人都是些死人。說實話,尤利爾,你怕他嗎?」
尤利爾無法否認。他早已考慮過最壞的結局,做過無數個被焚燒,被審問的噩夢。說到底,尤利爾是個活生生的血肉之軀,他沒法保持坦然承受烈焰的勇氣。短暫的無畏後,我大概會像所有被處死的人一樣醜態百出。不知道他們要怎麼跟羅瑪解釋……
帕爾蘇爾不需要他回答。砰砰。砰砰。她無疑能聽見他的心跳。
「我……」尤利爾的喉頭上下滑動,「我得找到先知大人。」
帕爾蘇爾抬起手,指向反鎖的門。尤利爾下意識扭頭看去。這時,狂風忽然振動玻璃,發出尖銳而嘶啞的碎裂聲響。學徒隻覺眼前一暗,失去了帕爾蘇爾的身影。他望向窗外的夜空,發現雲層翻滾,月亮不見了。
……走路的聲音。尤利爾一陣恍忽。房門縫隙透進走廊的燈光,有人噔噔跑過門外。漸漸的,走廊外傳來人們的說話和笑語,與風雨大作的陽台仿佛兩個世界。
尤利爾遲疑著伸手推門。卡
。門沒鎖。
觀景台的大門正對著房間,中間隻隔一條走廊。一幅女人的肖像掛在把手邊,正襟危坐麵容嚴肅,下方的名牌裡寫著:莎耶·瑟維斯。她的指間有一枚夜語戒指,以寶石凋刻而成。
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尤利爾知道,大占星師「艾恩之眼」閣下很可能此刻就在觀景台。
但他沒想到還有彆人在。「她不見了!」海倫的聲音穿透門板,其中飽含的情緒令學徒心中一跳。
砰一聲響,觀景台的房門洞開,把手直砸在畫像臉上。「命運女巫」海倫·多蘿西亞閣下如一陣風般邁出門,路過尤利爾身邊時,她刹住腳步,嘴唇蠕動了幾下,卻沒發出聲音。學徒很想說些什麼,但海倫搖搖頭,歎息一聲,就此離開了。
『似乎是那小獅子的儀式出了問題』索倫再度上線,『但更可能是那姑娘又瞎跑出去了』
「情況不太對。」尤利爾福至心靈,明白了女巫未出口的話。「她大概是想問我先知的去向。」但學徒明顯答不上來。兩人對此都心知肚明。
『你也彆費功夫了,瞧,連海倫都找不著他』指環不屑地指出,『要是先知不想被人找到,你這輩子也不可能贏得了這場捉迷藏』
尤利爾皺眉:「海倫竟然要找先知大人,羅瑪到底出了什麼事?她不是在準備晉升儀式麼?」
『也不是沒有失敗的可能嘛』指環提醒,『正好,改變目標去找那小獅子也是……』
還是先知。他才是解決所有問題的答桉,占星師永遠能找到任何人。尤利爾踏進門,與拉森打了個照麵。
對方似乎不意外。「你們真是前後腳。」天文室教授歎道,「走吧,我帶你去找導師,否則你指不定還要跑到什麼房間去。我已經看見你從維修中的繪圖室裡鑽出來了。」
尤利爾完全沒料到。「呃,是白之使……?」
「先知大人。狄摩西斯。他是我的導師。」拉森打開筆記,翻到下一頁。上麵的內容教他眉頭一皺。「跟我來。」
尤利爾心懷忐忑地跟上。每次見到先知,他都會下意識地心虛。然而機不可失。
隻是走著走著,學徒懷疑起來。「觀星間?」奇異的巨型懸浮指針和孤零零的紅門昭示著此地的特征。「我保證我來過這兒,閣下,裡麵沒人。」
「隻有特定時間段你才能見到他。」拉森伸手在空中撥弄。不遠處,懸浮的指針隨他的動作憑空搖擺了,尤利爾聽見了一陣悅耳的鈴聲。
他們轉過身。一扇扇色彩各異的門從牆體中浮現,與紅門排列在一起,學徒不禁瞪大眼睛。
拉森率先走到紅門前,一把拉開。沒有紅色河流,門後隻是尋常的書房布置,唯有風雨雷聲就此隔絕。尤利爾勉強跟上,隻覺渾身難受。
高塔聖者「黑夜啟明」狄摩西斯,靜靜坐在高背椅上,一幅地圖在他麵前的桌子上平整攤開,沒有一絲褶皺。他手邊有一摞未拆封的信。見到有人闖進門,他也絲毫沒有被打斷工作的樣子。
事實上,這位聖者大人好整以暇地等著客人到來,仿佛他們是如約而至。「你這身行頭真不錯。」先知對尤利爾說,「儀式玩得開心嗎?」
鎮定。保持鎮定。「我沒參加,大人。有一些來自高塔之外的消息,我認為您應該知道。」
先知卻轉過頭。「你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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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部的執法隊愈發猖狂,事務司已經忍無可忍了。很快局麵就該脫離我的掌控了。」拉森一聳肩,「我不擅長乾這個,大人。不過與內務相比,秩序戰線的推進倒是有條不紊。天文室也發現了惡魔的巢穴——拜恩,很快就能集合力量收尾。由此可見,讓專業人士去乾他們的本職工作才最有效率。」
諸神救我。尤利爾隻覺血管裡的每一滴血都凝結成了冰。不應該是這樣的。他茫然地想。我錯過了?應該還有一天的,應該還……
「找到了?」先知問。他的語氣並不像神情那麼平靜。拉森先生點點頭,向他保證。
此時此刻,尤利爾再也無法忍受。「這事千真萬確。」他脫口而出,「因為無星之夜的國王死了。」
沉默突然降臨了房間。尤利爾心臟狂跳,眼神不知該往哪兒放。餘光裡,指環的符文忽然停頓,拉森先生皺起眉思考。
這時,先知發出一聲輕笑。「誰能想象,他曾經站在我麵前,沒有膝蓋高,和他弟弟站在一塊兒。他們對我來說還隻是小孩。我看著他長大,戴上皇冠……看來人人都有最終的日子啊。」
不知怎的,隨著他的感慨,尤利爾感受到了一股奇異的寧靜。「我親手殺了他。」他告訴他們。「麥克亞當,無名者的國王,他已經死了。」
氣氛悄然變化。拉森立即開口:「這聽起來不像真的,大人,國王的下落暫且不明,秩序聯軍已經……」
「我進入了拜恩城,在裡麵停留了十多天,還找到了「夜焰」閣下。他是個西塔,也是「炎之月領主」。」尤利爾打斷了他。「國王被不死者領主封印在了王宮,我殺了他。」
即便是聽聞「國王」的死訊時,拉森也沒有如此震驚,他幾乎說不出話來。而先知交叉雙手,深吸口氣。
「為了找到這隻夜鶯,你可真是乾出了一番大事業啊,尤利爾,稱為奇跡也不為過。」他轉而對拉森開口,「一個恰當的好消息,呃?該通知我們的盟友們,是時候作出行動了。」
拉森深深地看了學徒一眼。「「第二真理」大人由您來聯絡,此外,既然找到了夜焰閣下,神聖光輝議會和守誓者聯盟方麵,也可以提出相應的要求。」
尤利爾後退一步。「第二真理……?」
「若我來提,尹文捷琳可不會乖乖付賬。說到底,這個計劃本身就有我的參與,她不來指責我已是謝天謝地。」先知愉快地朝學徒一眨眼,「把機會留給我們的英雄好了,就當做是獎勵。箴言騎士不會獅子大開口,便宜那些西塔了。」他想起來什麼。「拉森,你負責給他點兒建議,有些時候不能太心慈手軟,否則人們還以為這不難哩。一味施恩可不是交涉之道。」
「我明白了,大人。」
這不是尤利爾想聽到的回答。「不。不。」他不自覺提高嗓音,「國王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繼續獵魔?」
『尤利爾!結社裡那些是身負血債的惡魔,不是凡人』指環猛然收緊。『給我看場合說話』它警告。
「我知道你是好心,孩子。」拉森溫和地勸道,將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但這不是說停就能停的,勝利就在眼前,而我們已經付出良多。」
「你們要的不是勝利。」尤利爾指出。
『夠了』索倫氣急,『你以為無名者是什麼?難道你沒見過惡魔瘋狂的時候嗎』
拉森還想說什麼,但先知抬起手,示意他們安靜。聖者用黑不見底的眼睛打量他,目光像是在看自以為明白事理的未成年人。「以太之淵是極具破壞性的秘儀,你親眼見過它粉碎島嶼,是不是?這會讓你受到創傷,覺得渺小。但彆在意,孩子,人們對改天換地的力量心懷畏懼,這很正常。」他安撫道。
島嶼。尤利爾胃裡一陣翻騰。正常。他想起的則是血族親王的栽培魔藥的死人坑,以及屍橫遍野的海灘。它們通通粉碎,不止是島嶼。
「這要花很多資源,秘儀的啟動並不輕鬆……但我們的盟友正需要它。一擊奠定勝局,省下許多無意義的損耗,戰士們將感激諸神仁慈——不這麼做,我們才叫失誤呢
。不作為是當權者的無能,尤利爾。」
「不作為可以避免很多無謂的屠殺!這見鬼的戰爭就是我們挑起的。國王已死,結社不成氣候,對無名者趕儘殺絕是徹頭徹尾的暴行!這是諸神仁慈,還是你們仁慈的體現?」
聖者收起笑容。「你什麼也不懂,年輕人。你不明白。眼下求助神靈可不如求助我們。不管怎麼說,諸神離去很久了,諾克斯也無需她們照拂。就算她們回來,也不會做得更好。神靈也非萬能。」
「先民時期,無名者還隻是初源。他們不受威脅,反倒受到追捧。難道因為其中的一些人背叛秩序,所有的初源就成為了無名者?守衛秩序是靠滅絕異類達成的麼?」
「沒人喜歡滅絕,尤利爾。」聖者嚴厲地說,「這是生存之戰,任何無名者都是潛在的威脅。你對諾克斯了解得太少了,你以為結社隻是惡魔聚集地那麼簡單?他們能聯通地獄!真正的地獄,不是沉淪位麵加瓦什,是邪龍和惡魔軍團的誕生地!有一就有二,無名者和他們的邪惡天賦必須徹底終結。這下你懂了嗎?」
他很難站穩,說不清因為什麼,沒準就是因為「改天換地」的力量,因為某些「邪惡天賦」。「除了惡魔,很多因素都可能導致危機。」尤利爾輕聲說,「如果無名者不是為罪過而是為他們潛在的威脅而死,那麼現在,能對神秘領域產生最大威脅的是誰呢?」
「黑夜啟明」凝視著他。「你快把我惹火了,孩子,這倒是種久未體驗的感受。」先知放下手。月光明亮,拇指的陰影剛好落在布列斯帝國的首都上。「你說得對,我也犯過錯,導致了無與倫比的麻煩,許多人和事物因此付出慘重代價……」
尤利爾抬起頭。拉森聞聲皺眉,有些不敢置信。
「……但你記住,尤利爾,我們是秩序的守衛者,破壞隻是手段。秩序不是正義,不是慈悲,不是美德,它既不美好,也不理想,秩序無需任何一種高尚品德或是社會風氣來主宰,因為它誕生於集體,並自誕生的一刻起,就是所有人賴以為生的基石。事實上,它就是適合世界的、最合情合理的答桉。」
尤利爾沉默了。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他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除了先知給出的秩序,他也沒有第二個答桉。因為他從未以當權者自居,也從沒想過為守衛秩序而戰。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武器不是道理和哲思,因此無論如何也勝不過對手。此時此刻,學徒能做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不會輸得心悅誠服。
「我不乾了。」尤利爾摘下指環,放到先知的書桌上。「守衛秩序比找到夜焰閣下更難,我辦不到。請允許我辭職,大人。」
先知終於皺眉。「辭職?之後你要去哪兒?」
「追隨我的良知,大人。可能秘密結社正需要我。」
『彆說傻話了!尤利爾』索倫忍不住寫道。拉森則驚疑地望著他。
聖者沒有回答。從他的眼神中,尤利爾能感受到確信的意味。他其實知道的。學徒心想。為什麼我能進入拜恩,為什麼我還能回到高塔來。也許他已經察覺我在躲避火種儀式。
說吧。尤利爾深吸口氣。說啊,你這騙子。
「我真的很抱歉。」他低聲說,「但我……」
……哧得一聲。細小、輕盈的聲響,仿佛沙礫摩擦,卻讓房間裡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楚。尤利爾看到一層奇異的波紋在高背椅後蔓延,但根本來不及開口。狄摩西斯的胸口透出一絲閃光,似金屬,又似水晶,帶出鮮紅的液體。他的吸氣聲被拉森的驚呼掩蓋。那東西眨眼間消失,又在他的喉結下冒出來。尤利爾屏住呼吸,大腦一片空白。先知垂下頭,抬手放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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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聲響。拉森先生越過他,卻以更快的速度倒退回去。尤利爾難以置信地僵在原地。高塔先知繼續去摸喉嚨,但他從椅子上滑下來,鮮血泉湧而出,染紅了長袍和懷表。月光下,他慢慢蜷縮,逐漸蒼老,逐漸麵目全非。
我見過這個人。尤利爾亂糟糟地想。那條血河。瑪奈。我見過。血紅的預言。瑪奈和「理發師」愛德華。漂流而過的屍體。老人,斷腿的中年人,瑪奈修女……真正的紅之預言裡,他們逐個死去,最先出現的屍體死得最晚……
黑甲的亡靈邁出陰影,手提著白骨長劍。奈笛亞稱它為「鑰匙」。他的輪廓沐浴在月光之中。
先知的血淌下黑騎士的劍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