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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節點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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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屋頂早已被空境的餘波破壞,此刻教堂裡非下起一場碎石和瓦礫的暴雨不可。夜空之下,漆黑魅影在夾縫中遊蕩,在廢墟間徘徊,它們最中意的是高大的石柱,而幸運殘存的最高的立柱,如今也隻到殿堂中央的龐然巨物的小腿部位。人們站在它腳下,好像馬蹄前的幾根草莖。

“噢。”約克低呼。

尤利爾抬起頭,看到破碎之月落到殘塔的尖頂,沒有輪廓的深沉陰影盤旋不散,有若童話中來自月亮的邪龍。這東西似乎在吞噬月光。“那是什麼?”

“無光君王。”多爾頓回答。他恢複了點力氣,雖然臉色看起來依然萎靡。“灰燼聖殿的神官這麼稱呼它。”

“這位陰影君王每次降臨,長相都不同嗎?”

“差不多罷,具體情況和施術環境有關。周圍有什麼影子,我就會用什麼。”

這點線索毫無意義。尤利爾在靈視中看見的也不是它。眼前的神秘造物不僅高大得離譜,姿態也古怪非常。它全身繚繞黑煙,趾爪紮入地麵,但沒像“怪誕專家”一樣製造出裂紋,令人摸不清重量。表麵看來,它有粗壯覆鱗的小腿,線條明顯的腰肢,光滑、寬闊的上半身,錐形頭顱和滿口尖牙,以及分散著突破皮膚的骨刺的脊椎,唯獨缺少上肢。它的胸腔有規律地鼓動,鼻孔翕張,聲如雷鳴,但卻沒有氣流進入體內循環。是魔力支撐著它的存在。

看在重力的份上,尤利爾心想,這怪物仿佛隨時會失去平衡,將安托羅斯大教堂壓在肚子底下。他希望多爾頓有法子命令它彆倒下來,但對這家夥能否實踐命令,學徒不敢肯定。

“這裡有一頭龍?”約克難以置信地尖叫,“快瞧它。我沒見過龍,但烏龜不長鱗片,不是嗎?它還有角!背上的那對是駝峰?”學徒也看見了山丘狀的凸起物,不知怎麼回答。“露西亞啊!我怎麼會照出這麼個東西?”

話音剛落,那兩座山包忽的裂開,伸出一對碩大翅膀,教它穩住了重心。在所有人頭頂的夜空,雲霧似的半透明的翼膜緩緩舒展,尖端利爪勾住屋脊。眼下關於它的身份,他們無需更多證據了。

無光君王一甩尾巴,隔牆的祭壇被打得粉碎。看著它朝黑騎士俯下頭顱,把交錯利齒湊近頭盔,尤利爾不禁感到一陣窒息。但亡靈騎士的火種與它對視,似乎不懼怕任何死亡威脅。

陰影巨龍張開嘴,發出一聲震動安托羅斯的嘶吼。

亂石變作暴雨,劈裡啪啦拍打在廢墟上。尤利爾咬緊牙關,多爾頓搖晃了一下,被他扶起來。西塔約克渾身褪了色,如今幾乎透明。眼下就算是高環,神秘度也難以與之相比。

劍光穿透煙霧,帶來難以言喻的恐懼輻射。隻是這種感受雖不若無光君王明擺著的體型壓迫,但卻令人針刺在背,心旌動搖。尤利爾攥緊劍柄,聽見約克悄悄吞口水,多爾頓的呼吸比施展魔法時更劇烈。他們都意識到,先前的交手恐怕隻是遊戲,敵人根本沒認真較量。

“有沒有這種可能。”西塔嘀咕,“我們弄出來的這大家夥對付不了他?”

“我看沒準。”多爾頓瞥了學徒一眼。

卓爾沒有無名者的特殊火種,但他向來敏銳,而且細致入微。尤利爾曾擔心他會看穿自己的秘密,不過到了現今,擔心他還不如擔心彆人。如果黑騎士決意將高塔信使與結社合作、甚至本身就是惡魔的消息公示給神秘領域,學徒想不到自己能用什麼借口開脫。喬伊讓我避開了火種儀式,秩序的審判者會拖我再走一遭。

“蓋亞教會比不上光輝議會,沒錯吧?審判者也不能與聖騎士相較。”約克嘖嘖稱奇,“所以我們碰上了特殊情況。他是誰?”

“不死者領主。”尤利爾告訴他的夥伴們,“來自加瓦什的黑騎士。”

“我聽說過他。”西塔睜大眼睛,“亡靈之災的主使者之一。真是活見鬼。他怎麼會在這兒?加瓦什又要入侵諾克斯了?”

“他為聖經,也就是神遺物而來……誓約之卷是其一,那把劍也是。它原本保存在祭壇上。”

“怎麼偏偏是這時候?”卓爾皺眉。

“事實上,他一直盯著我們。”這話教多爾頓和約克駭然地轉過頭。“之前蓋亞教會保存的懺悔錄在布魯姆諾特丟失,就是他搞得鬼。”

暗夜精靈舔舔嘴唇。“這聽起來不像真的。”

“我也希望。”

橙臉人沒法和他一樣鎮靜。約克大張著嘴,他的下巴已經突破了人類能碰到的底線距離。“你在開玩笑?我們居然在惡魔領主眼皮底下成功來到了莫尼安托羅斯?”高溫點燃了空氣中的灰塵,幾顆火星從他嘴裡噴出來,緊隨而後的是一串西塔獨有的奇怪語言。

“不用說,結果和我們沒關係。”多爾頓把咒劍插進石縫。“寂靜學派沒派人守衛寶物?他們將神遺物交給蓋亞教會,總不會是為了大張旗鼓地滿世界尋找它罷。”

“懺悔錄我不清楚,但那把劍不是誘餌。學派巫師也弄不清神遺物和尋常神秘物品的差彆,隻有持有者能作分辨。”這麼說不太準確。“好吧,不隻是分辨,我們能在近距離內感應到其他神遺物的存在。”

“那它在哪兒呢?”

尤利爾偏轉目光,影子巨龍和黑騎士的戰場被煙塵和夜色籠罩,視野中隻有淩亂的深藍色塊,以及不時飛出來的魔力劍光。

而在這一片混亂閃爍之中,千萬道濃烈、尖銳的雪白線條如烏雲裡的陽光一般迸射出來。

如今,“聖經”的光輝無需強調。在黑騎士手中,它有若死神的鐮刀,將神秘分割、破壞,暗元素四處逃逸,被亂流攪作一團。巨龍飛上天空,碩大無朋的身軀撞碎屋頂,教堂內外狂風大作;等它衝向敵人,雙翼遮天蔽日,落地是一陣地動山搖。而這些能把任何神秘生物摧枯拉朽粉碎的動作,在黑騎士麵前卻算不上威脅。

惡魔領主雙手握劍,轟一聲架住迎頭蓋下的利爪。暗元素凝結成迷霧,在氣流推動下奔湧翻滾,覆蓋視野。尤利爾看到劍光一閃,陰影巨龍的一側翼爪齊根而斷,劃過頭頂,撞進廢墟。巨龍尖嘯著升空,被撕裂的軀體冒出滾滾黑煙,在月光中留下一道歪斜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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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約克嚷嚷。

多爾頓換個姿勢,仰頭張望天空,將重心轉移到手中的咒劍上。“千萬彆告訴我,尤利爾,學派的看守者就是林德普納巴格和審判者。這和無人看守有什麼區彆?”

“當然不是他們。怪誕專家閣下和他的學徒正準備帶走祭壇的聖經。”還有“紋身”吉祖克,不過尤利爾不想提起他。

“他是自己領到這倒黴差事的?算了,還是擔心自己罷。恐怕我們的大怪物情勢不妙。”

“還能堅持多久?”

“無光君王類似元素生命體,受到傷害的影響遠比人類輕得多。我看還能再堅持一會兒,到不了天亮。”暗元素不被人眼所見,但在火種的感應中,黑霧般的影子正從巨龍的傷口處傾瀉而出,新生成寬大堅實的膜翼。

“也許我們該趁機逃走。”西塔約克提議。

“說得對,我還真就以為你會什麼有高明的見解呢。”暗夜精靈挖苦了一句,“我們該比回形針傭兵團逃得更快才是。不如問問靠譜的人。尤利爾,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學徒不假思索地說:“你們先到碼頭……”

“這個魔法受我的魔力影響,存在範圍限製。”卓爾警告。

“……後麵的塔樓去。那裡剛好是範圍邊緣,不影響神秘效果。”

“好像你比我這個施術者更了解它。”

“無意冒犯,夥計們,但差不多是這麼回事。”

“告訴我實話,尤利爾,你究竟有什麼打算?”

“攻占安托羅斯。”

“你明知道這不可能。”西塔約克插嘴,“傭兵撤退了,戰鬥已經結束。我們沒能按時找到蓋亞教皇,但這不是你的錯,起碼不是你一個人的。”

“沒準他會回來。”說明情況需要花費時間,而機會和時間就像鐘表的齒輪一樣嚴絲合縫。況且,秘密已經懸浮在水麵下,他絕不能多說。“你們會找到他,就在碼頭。那裡畢竟是巫師抵達安托羅斯的唯一通道。”

“是嗎?那矩梯怎麼算?神秘支點中還有法則巫師。”多爾頓的目光落在濃霧內側,尤利爾隻往那個方向一看,心臟就忍不住一陣狂跳。“這是誰?”

“十字騎……噢,一位主教。”

“還有那女孩。她完好無損,是運氣好?”

尤利爾難以開口。

“哪個女孩?”約克張望,“我沒看見有什麼女孩。”

“她是法則巫師怪誕專家的學徒,剛被我們送出去。”多爾頓說,“但我剛剛瞧見她了。有一點你們沒注意,但尤利爾,你得了解,在我眼裡,她是沒有影子的。”

唯一的破綻。“你也得知道,多爾頓,你提醒了我四十多次。”學徒回答,“還有約克,夢境裡經曆多少危機,都不如你在現實中救我一命。”他其實不能真的料事如神。“所以相信我吧,我不會讓你們送死……也不會自取滅亡。我要在安托羅斯升起新的旗幟,不管誰來阻擋。”

“你要我們把你留在一個惡魔領主眼前?他不是萊蒙斯……”

“……我也不是曾經的我,約克。”

西塔沒被他說服,但多爾頓捉住年輕傭兵的肩膀,綠眼睛緊盯著尤利爾。即便有神術加持,學徒也難以辨彆其中的意味。我騙不了他,尤利爾意識到,或許他知道得比我想象中更多。最重要的是,他願意守口如瓶。

“我們會抓住甘德裡亞斯。”卓爾朝他保證,“順帶守住碼頭。”

等他們在夜幕中消失,尤利爾才得以找到希塔裡安。她咋看起來當然是有影子的,但多爾頓發現了破綻。他弄不清魔法究竟哪裡出了問題,畢竟,他的神秘職業不是織夢師。

“我很擔心。”希塔裡安說。

她隻是個影子。“你會安然無恙,林戈特。我發誓。”

時機尚未到來。陰影巨龍像一片覆蓋了安托羅斯的烏雲,而黑騎士猶如黑暗裡遊竄的雷光。他的動作快得看不清楚,力量能摧山填海,足以和無光君王正麵較量。他的劍術流暢而富有威脅,教學徒的眼神不自覺跟著骨劍的軌跡移動。在學徒眼裡,這類技藝高超的敵人遠比以力壓人的神秘生物可怕。如果境界相同,我又該怎麼應付呢?尤利爾無法想象。

又是一道沉重的傷口,暗元素在巨龍的胸腹潰散,直教人看透它背部的皮膜。黑騎士迅捷地翻轉手腕,倒抓住劍柄,猛地反向發力。尤利爾想起自己親身體驗過這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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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得一聲,傷口頓時擴展了兩倍,滾滾濃煙如海浪,在夜幕下奔湧。陰影之龍抽搐著揮動雙翼,沉重地墜下夜空。尤利爾下意識抬手去擋,但這龐然巨物穿過他的身體,無聲沒入地麵。刹那間,他感到可怕的死亡力量從頭到腳,衝刷過肺腑。

魔法尚未解除。但受此重創,血肉生靈多半會瞬息斃命,就連影子生物也不得不耗費一段時間修補。忽然間,情況似乎回到了之前。他的掙紮和同伴的援手全然無用,隻有等待命運的裁決。

“借口隻一時奏效。”不死者領主轉眼來到近前,學徒立時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再敢撒謊,你會死得很快。”

尤利爾根本來不及阻止。黑騎士輕輕一動手指,他身後的“希塔裡安”忽然粉身碎骨,變成片片光影消逝。隻不過是幻影,學徒再次告訴自己,希塔裡安本人很安全。

他知道黑騎士是故意這麼做。

尤利爾沒辦法,他總不能真的把希塔裡安的身份泄露給寂靜學派,但黑騎士並沒有同樣顧慮。說到底,既然學徒活著對他用處不大,可能還是死掉更有利。“那也是在安托羅斯易幟之後。”

黑騎士用那對鬼火似的眼睛審視著他。“你還指望在巫師的包圍下推翻教會麼?”

話雖如此……但事實上,學派的援兵加起來都不如吉祖克和怪誕專家閣下棘手。尤利爾知道巫師的先鋒,知道審判者何時返程,也知道多爾頓和約克會攔住他們,從中找到此行的目標。這位無影無蹤的教皇陛下終究還是得回來安托羅斯,以收拾教堂的亂局。想必此地情勢超出他的預料。

“你說過,閣下,第二真理如今不在巫師之涯。”安托羅斯與巫師總部的距離遠超布魯姆諾特到高塔總部,黑騎士敢在浮雲之都的市中心屠戮護送懺悔錄的蓋亞教會,顯然說明聖者的威懾也不能跨越時空。他不擔心,那尤利爾也可以有樣學樣。“所以我在嘗試。”

“白費工夫。蓋亞教會和水銀聖堂是兩回事,這幫蠢貨再怎麼自取滅亡,巫師也會撐起蓋亞信仰的爛架子。安托羅斯隻是個空殼。”

尤利爾卻反過來提問:“在成為惡魔前,你是十字騎士嗎?”

答案不言自明。黑騎士的裝扮與來時一般無二,漆黑盔甲前飾以黯淡的百合花,肩後則飄蕩著銀色長袍。哪怕是最無知的凡人,也都清楚不死者領主生前的身份。畢竟,他從未遮掩過。

“在諾克斯,什麼人都能成為十字騎士。”惡魔領主說。

他不正麵回答我。“那你該偷走聖經,就像在布魯姆諾特時一樣。”

“你對行竊的概念理解不足。”

“讓我們坦誠來說。那把劍不會長腿跑掉,林戈特發現了它,你就該提早將它取走才對,不被任何人發覺。”結社恐怕也知道我們的動向。黑騎士偷走它是可行的。“但你卻留下來。是為了和兩位法則巫師打招呼?”現在他們全送了命……

黑騎士仍不上當。“在你交出誓約之卷前,我不會跟你廢話。”

“我隻想證明。”尤利爾不得不趕快說下去,“革新蓋亞教會是我們共同的目標。據我所知,無名者也有信仰。”

“信仰是弱者的空虛支柱。”

“也是強者的心靈錨點。”

惡魔領主似乎察覺到了異常。“聖經”被他握在手中,卻忽然綻放出乳白色的夢幻光輝,奇異的神秘在骨骼間流淌。可儘管異變來得突兀,放下劍也仍能扭轉乾坤。

但黑騎士沒有這麼做。

“聖經”和脫身二選一,尤利爾相信對方不敢輕易抉擇。事實上,他覺得對方其實也分不清自己的真正想法。

魔力在空中傳遞。希塔裡安的幻影碎片飛速重聚,凝合在一起,最終變作一株高大閃爍的白蠟樹,無數嫩綠枝條在殿廳舒展,編織成冠。生命似乎在驅逐死亡。

黑騎士後退一步,眼眶裡的火焰劇烈跳動。“你以為你能操縱聖經,尤利爾?”

“不。我能操縱夢境。”

……眨眼間,教堂裡已經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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