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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道望山腳,河岸邊空無一人,鬆木比士兵站得更直,石頭閃耀白光。農夫把接近小路的樹林砍伐殆儘,隻留下火燒過的荒地。即便如此,真正用得上的耕地也全挨在對岸,邊緣距離黑月河足有四百碼。村莊不過巴掌大,猶如雪白絲綢上的一塊汙漬。帕爾蘇爾沿河找了很久,才發現靠西邊有座石屋,它被雪掩埋,如今簡直像個墳包。一條小船係在碼頭。
“有人躲在裡麵。”她提醒,“恐怕不是船夫。”
騎士沒在意。他正在施展魔法,用冰雪塑造一條通往山底的滑道。厚實的雪花堆積在一起,與霜月的山林融為一體,但如果按現在的方向繼續往前,它的終點距離碼頭會很遠。“能藏人的地方多得是。對岸會更多。”
“那我在你下去之前就先拆了它。”
“彆打到船。”
“夜鶯乾嘛留船給我們?”
“可能他們過不來。船是狼人的,不屬於村子。”喬伊把腳拔出雪坑,踏在一條粗壯的樹根上。“黑月河在霜之月很不安全。天氣越來越冷,凡人會把沒用的船拖上岸當柴燒。”
“放棄從對岸森林獲取木柴的唯一方法?換我也會這麼乾。南方真是冷極了。”
“現在掉頭有好處。”
“決不。”
喬伊沒再試圖讓她改變主意。帕爾蘇爾為這點感到慶幸。“要是你熬得到炎之月,就能再見到太陽。”
“你很了解阿蘭沃?”
“我也了解聖瓦羅蘭。”
“你怎麼就不能好好說話?”
“因為我懶得騙人。”騎士靠在樹上倒靴子裡的雪,“少廢話。你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這我很清楚,但蒼之聖女就彆像無知少女似的小心翼翼。麵對現實罷。我宰了我的國王,也殺了你的士兵。你落得如此下場有我一半功勞,千萬彆謝我。”他把靴子穿回去。“你把自己憋得像個牡蠣,帕爾蘇爾,仿佛這樣就能安慰彼此。壓根沒用。和我一起,你永遠也得不到自由。”
她鎮靜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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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沉默不是你的主張嗎?何必在意我的看法?你是亮閃閃的銀歌騎士,還是隻纏線的夜鶯?你不需要安慰和熱情,不需要人格和尊重。少裝模作樣。你比屍體多了心跳和體溫,這我也切身體會過。你還想要它們,你簡直把想法寫在臉上了!為什麼不能掩飾痛苦,為什麼不能接受改變?做個了斷有什麼難?過去的生活不是你的選擇。”
“但這就是生活。”他回答。“我會為你揮劍,向你口中那些亮閃閃的銀歌騎士,他們於我一文不值。我毫無榮譽可言,也懶得遵守什麼誓詞。不是我想撒謊,不是我想打仗,不是我想和你來這個鬼地方!但事實如此。我受夠命令了。”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但看你回憶起害怕的情緒我很高興。”帕爾蘇爾絲毫不怕他的瞪視。“這不是命令,喬伊。你想怎樣就怎樣。”
他們都很難冷靜思考。生死之戰就在眼前,帝國的密探遠比聖瓦羅蘭有力量。還有什麼話值得藏在心裡?仇恨與逃避有何意義?帕爾蘇爾的旅途尚未抵達終點,希瑟的聲音仍在耳邊。多麼荒誕的事實。我們穿過半個世界,到頭來卻要在一條小河前止步。她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我想。”那對藍眼睛裡燃燒著奇異的渴望。“得到安寧。”
話雖如此,她知道自己已經贏得了他。“不是今天,喬伊。我們得過河,我們要到南方去。”帕爾蘇爾抱住他的頭。“你不會死在這。我給你生命,我給你一切。沒人能打倒你。去南方吧,穿過地獄。我們會得到永生。”
或許他相信了我的話,就像在莫爾圖斯外的山林裡一樣。帕爾蘇爾目睹喬伊走下小路,迎向河岸。除了鋼刀,那些備用武器他一把也沒帶。
她也慢慢向前,確保自己藏身在樹林裡。弓臂由鬆木製成,箭尾上了灰色雀翎。她拉開弓,感受緊繃的細弦貼在麵頰上。我的手指凍僵了。它們不再靈活,萬一射偏怎麼辦?帕爾蘇爾咬緊牙關,發覺真正害怕的人是自己。大祭司說銀歌騎士團永遠無畏、永不疲勞,她知道這是謠言,但喬伊也是銀歌騎士,而來者或許隻是普通的夜鶯……她如今希望謠言成真。
他們的推斷顯然存在謬誤。騎士在路口遇上第一個殺手。他抖開積雪,從樹後跳出,手裡握有一片薄薄的利刃。此人不幸選擇了草木作為掩護,帕爾蘇爾發現他比發現碼頭更早。喬伊連刀都沒動,一串冰淩拔地而起,洞穿護盾和鎖甲將他猛釘在樹乾上。
熱血淌下冰刺,洇浸雪地。
帕爾蘇爾將箭頭從屍體上移開,瞄準下一個人。喬伊沒騙她,刀劍於他幾乎無用,月色下,凍徹心扉的寒風刮過,敵人要麼行動遲緩,要麼乾脆滿麵結霜、任人宰割。霜之月的阿蘭沃是他的主場,帕爾蘇爾甚至覺得,連銀歌騎士長都無法在這裡戰勝喬伊。我還是少去判斷不熟悉的戰鬥。
一直到河邊,冒出來的都隻是女巫派來的夜鶯。由於帕爾蘇爾決定改道峽穀,他們不僅布置倉促,而且連痕跡都沒來得及消除乾淨。風雪之中,這些倒黴鬼在喬伊手下走不過一招,甚至不如在森林中有威脅。帕爾蘇爾開始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懈怠了。森林本該是她這個自然精靈的領域才對。換成聖瓦羅蘭的戰士來,他們做得絕對比我好。
後來,夜鶯不再主動出擊,騎士也毫不留情地逐一殺死他們。帕爾蘇爾發現他有出色的感知力,近距離內幾乎沒人藏得住。如果不是冰雪也能像森林一樣傳遞給驅使者信息,她心想,那隻能說明他習有職業之外的神秘。巫師斯特林對神秘職業的研究令她有點不安,他的魔藥畢竟還不完善。
隻有一個阿蘭沃精靈刺客讓喬伊停下腳步。他藏身於雪地下,用魔力和頭頂的同行屍體偽裝自己。在先前的人死傷慘重後,隻有這家夥還敢跳出來履行職責,誰說這不是實力的體現?
為他的勇氣,喬伊消耗魔力,引起更猛烈的神秘。寒風呼嘯著衝出山林,卷挾針葉和雪浪朝四麵擴散。阿蘭沃刺客矮下身體,卻仍被吹了個跟頭。冰淩立刻追上他,蔓延出一道死亡之路。
刺客在地上翻滾,迅速爬起身。他揮手丟出熊熊烈焰,燒融接近的冰刺。連帕爾蘇爾也瞧得出,在阿蘭沃,使用火焰是種才能,他不該將這份才能浪費在戰鬥上。但刺客聽不見她的評論,烈焰反撲向喬伊,蒸汽滾滾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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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士握住刀鋒,血珠從割裂的傷口中滴滴墜落,於半空凝連成細長尖銳的刺刃。這東西不是用來殺敵。巫術。帕爾蘇爾感受到魔力如旋風般聚集,融入四周環境。
緊接著,寒霜爬上小腿。她趕緊跳到一根粗枝上。喬伊鬆開刀刃,將尖刺紮入地麵。他的神秘度節節攀升,氣溫隨之飛速下降,達到魔法的臨界點。帕爾蘇爾聽見他低聲念出咒語。
無數寒冰荊棘憑空盛放,撞上升騰的火焰。水霧卻不增反減,隻剩響亮的嗤嗤聲。夜鶯猛打個哆嗦,仿佛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連帕爾蘇爾也沒料到,喬伊居然還能強行施展出更高層次的職業魔法。
麵對碾壓的神秘度,阿蘭沃夜鶯儘了全力。帕爾蘇爾簡直為他和空境魔法對壘的勇氣欽佩不已。因此,哪怕刺客最終轉身逃走,她目睹喬伊幾步追上被遲滯的敵人、把他一刀砍倒,也沒有放冷箭取走他的性命。傻瓜的慈悲,她心想。夜鶯來殺我時可沒想過這些。
但對方也沒有希瑟指引。
騎士經過石屋時,她也已來到山腳的路口,一叢覆雪的灌木是最後屏障。這也是最後的時機。於是帕爾蘇爾鬆開弓弦,扭頭逃進雪道。
箭矢幾乎貼著雪地飛行,鑽入石屋窗柵。灰羽在木樁的積雪上留下一道凹印。半秒不到,石屋中傳來一聲沉悶的轟鳴,雪花簌簌搖落。但它堅持著沒有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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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發生得太快。等帕爾蘇爾意識到他們的敵人並非隻是女巫的工具那麼簡單,更誇張的意外接踵而來。她眼看著烏雲在頭頂聚集,一道耀眼的雷光從天而降,落入龜裂的石屋。刹那之間,滾滾黑煙在雪地上升起,電光和碎石四處迸射,巨響仿若山崩。黑月河劇烈翻滾,小船差點被掀翻。
帕爾蘇爾爬起身掃去臉上的雪,忽然注意到係船的繩錨斷成兩截,帆船晃悠悠飄到上遊,離她不過五碼。它完好無損,快跑幾步或許就能趕上。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去注意那條船。也許是因為喬伊的強調罷。
她再扭頭望望石屋,或者說,原本有座石屋的碼頭。藏身其中的夜鶯像蠟燭燃燒的棉芯,在寒風中搖擺、枯萎、愈發明亮。石牆變作沙土,柵欄化為焦炭。月光下,絲絲煙霧被氣流刮向身後的山林。雷霆降臨後,世界真是煥然一新了。
隻有我全無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