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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一個知恩圖報之人。飲水思源,他當然要感謝鬆江伯周進的大力推薦,讓他得以執掌北平城中糧油供銷大權。
像以前,他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進士名次又不高,哪裡入得了那些朝中大佬們的法眼?
但現在不同以往,他作為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組下設後勤保障小組副組長,誰要想得到充足、豐富的糧油供給,便先得過他這一關,他想把糧油米麵賣給誰,誰就能買到,他不想把糧油米麵賣給誰,誰就得有錢無處花,等著餓肚子?
對北平城中實行網格化管理之後,各個街巷裡長很快統計出了北平城中的人口戶數,恰好趕上春土豆豐收,按照每人每天三個土豆的標準,以平準市價,向下層老百姓們提供糧食保障,不至於發生餓死人的慘劇。
下層老百姓感覺還沒啥,北平城中停擺,大家基本上都沒有事做,隻能坐吃山空,能省一點是一點,土豆雖然吃膩了,但好歹能解餓,還省錢。
但對於那些富裕人家來說,就比較鬱悶了。早上也是吃土豆,中午也是吃土豆,到晚上還是吃土豆,他們就有些受不了了。
“要不,還是給後勤保障小組的那個衙役塞點錢,讓他賣一些雞鴨魚肉給咱們?”三品威遠將軍夫人高穎在家中嘀咕道。
她已經抱怨丈夫馬尚好幾回了,反應太遲鈍,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早在周進這廝帶著全家人出城時,治國公府就應當跟上,也躲到城外田莊才是;
再不濟,西寧郡王府闖關出城那一回,她高穎作為西寧郡王府嫡女,跟在後頭一塊兒走,難道那個京營指揮韓奇還敢把自己當街殺了不成?
現在可好了,治國公府數百人,被困在北平城中,連大門都不能跨出一步,吃喝也都成問題了。
看著馬尚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高穎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不過是多花一些銀兩罷了?而且又不是我想要大吃大喝,是你和那些狐媚子所生的孽種們想要吃吃喝喝……”
“你小聲點,讓孩子們聽到了,會怎麼想?虧得他們每天向你晨昏定省,親熱地叫你母親大人,你就是這麼看待他們的?”馬尚低聲嗬斥道。
高穎一直不能生育,但她卻將丈夫馬尚和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都撫養在自己身邊,雖然勞累了一點,但也掌握了治國公府後宅之中的主動權。
馬尚嗬斥她不會講話,高穎也自知理虧,不願意在這件事情上爭辯,便轉換話題道,“好好好,我是不會說話,但你這個做父親的人,連給孩子們買些肉食都不肯,又怎麼好意思講我?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孩子們要是再問起來,我就告訴他們說,是你這個父親舍不得銀子,讓他們吃不好喝不好。”
“好好好,我買我買。“馬尚咬著牙說道。
高穎十分不解道,“這真是奇了怪了?不過是讓你給孩子們買些肉食,就像從你身上割肉一般,你這也太誇張了吧?這才能花你多少銀子?”
很快,高穎似乎想起了什麼,她臉色一變,怒吼道,“快說,你是不是又包養了哪個狐媚子,以至於把身上的銀子都拋灑出去了?”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馬尚不悅道,“自從出了董愛珠這件事,我被嶽父大人敲打了好幾回,現如今早就收心,再也沒有到外麵拈花惹草了。你要不信,可以問你父親。”
“哼,我問他有什麼用?”高穎鼻子一哼,挖苦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他身邊新收的那兩個貌美丫頭,便是你這個好女婿的手筆。你們兩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臭味相投,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懶得跟你吵,沒意思。”馬尚擺了擺手,解釋道,“我不是舍不得不給孩子們買吃食,實在是那些吃食太貴了呀。”
“不過是平常肉食,雞鴨魚肉之類,就說現在封城了,又能貴到哪裡去?”高穎猶然不解道。
“那是你不知道周進、魏東寧這些孫子們有多心黑?”提起這件事情,馬尚就氣得額頭上青筋暴突,忍不住破口大罵道,“他麼的,一隻普通的雞鴨,居然要賣五百文一隻,不允許還價;牛肉十斤起開賣,每十斤三兩銀子;連豬肉這種賤肉,也賣出了每十斤兩吊錢的天價。”
高穎雖然管理內宅,治國公府的財務收支情況,她也時常插手,但她隻關心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的價格,對於北平城中的米麵肉禽物價,卻沒有一個十分清晰的認知。
馬尚列舉了許多,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反而詫異道,“特殊時候,貴一點也正常。貴就少買點,便宜就多買點,還能把你這個世襲一等子爵吃窮了不成?”
馬尚懶得跟高穎這個無知婦人再廢話,不過,既然孩子們鬨著要吃肉食,他也不能真一點都不買,畢竟正是孩子們長身體的時候,他自己不吃無所謂,孩子們卻不能不吃一些好東西啊。
“罷了罷了,我就當作自己是豬,被周進、魏東寧這些人宰了一回。若是以後有機會,我必定要讓他們加倍奉還。”馬尚恨得咬牙切齒道。
他氣呼呼地來到治國公府大門邊上,向著在外麵值守的兵丁們說道,“兩隻雞,兩隻鴨,十斤牛肉,十斤羊肉……另外,再來十石普通粳米,算好了價格告訴我。”
馬尚現在腸子都悔斷了,早知道如此,他還留在北平城中做什麼?早一些搬到北平城外田莊之中,不比現在任人宰割要強?
馬尚本以為,他今日一口氣訂購了這麼多吃食,看守大門的兵丁們會對自己客氣一些,孰能料到,那些兵丁們卻連看都沒有看自己一眼,而是很不耐煩地說道,“銷售方式有了新變化,現在不散賣,而是打包團購。一份吃食賣四十兩銀子,內含牛肉五斤,羊肉五斤,雞鴨各一對,時令蔬菜五斤,普通白色粳米一石。每戶人家限購三份,想買就趕快下單,今天傍晚便會有人送過來。”
“什麼?”馬尚氣急敗壞道,“你們這麼做,與攔路搶劫有什麼區彆?”
他看著遠處兵丁們的目光,充滿了惡意,如果目光能殺人,這幾個兵丁怕是已經人頭落地了。
但兵丁們卻對此毫不在意,這些天來,他們把守著各大府邸,把那些以前隻能仰望的大人物圈禁在家中,享受到了權力的美味,不僅如癡如醉,還培養出了一定的自信心,對於三品威遠將軍馬尚這個人物,便不像以往那般駭怕了。
說破了天,北平封城,網格化管理,是出自一品鬆江伯周進這廝的提議,由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組負責實施,他們隻不過是領命行事而已。
其中,一名兵丁還挑釁一般地說道,“馬爵爺想買,就趕緊下單,若是遲了,便需要等到明天了。明天是個什麼價格,還不知道哩,說不定到時候價格還要上漲。”
“你要知道,僅昨天一天,北平城中就新增鼠疫病例三百八十多例,新增十三條街巷被封閉隔離,疫情形勢十分嚴峻啊。”這名兵丁將他所了解到的情況托盤而出,嚇得馬尚渾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
另一名兵丁也說道,“憑良心說,現在北平發生鼠疫,我們這些普通士卒,在外值守,擔了多大的風險?本來就精神格外緊張,壓力特彆巨大,還要忙裡偷閒,給你們這些大人們運送米麵糧油、蔬菜肉類,即便價格高一些,那也是應當的。馬爵爺應當感恩才是呀。”
“感恩,感恩,我感恩。”馬尚恨得牙直癢癢,幾乎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裡是二百兩銀子,就按照你們說好的價格,給我們治國公府先來五份再說。”馬尚掏出一張銀票,放在地上,待一會兒,等他走後,那些兵丁們自然會過來取。
雖然大家都戴了紗布捂在嘴上,但若非出於必要,馬尚可不敢和這些人近距離接觸,誰知道他們感染了鼠疫沒有?
“你們這些鳥人,現在一個個得意得很,等到城中鼠疫結束之後,我必然要求到北靜王那裡,求他老人家給我做主,狠狠地收拾你們一頓。“馬尚憋著一口氣,暗中嘀咕道。
他卻不知道,戶部主事魏東寧此刻就坐在北靜郡王府的前院花廳中,和水溶對桌而坐,侃侃而談。
“北平停擺,首先要保證全城老百姓們的糧食供給,以最低價格向城中居民提供特價土豆,一文錢都賺不到,還要貼本進去。至於米麵糧油、肉禽蛋蔬之類,運輸成本極大,迫不得已之下,隻好高價出售,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魏東寧向水溶解釋道。
水溶瞥了這位戶部主事一眼,有心想說幾句狠話,但又怕傷了和氣之後,這個魏東寧便不再給自己家送免費的米麵糧油和各種肉類了,難道自己屆時,好意思因為這件小事,在今上和忠順王麵前哭訴不成?
他作為郡王,是有資格參與朝政,每天可以上朝一次,但按照北平城中防疫要求,身邊僅有兩位太監跟從,路線也都是固定的,若沒有魏東寧這位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組下設後勤保障小組副組長的配合,他即便再有錢,也買不到任何吃食啊。
況且話說回來,魏東寧既然是送東西賣人情,就絕對不可能隻送北靜郡王府一家,朝中諸多王公大人,他隻怕都送了一個遍,哪怕他水溶將此事揭發出來,無異於犯了眾怒,恐怕對付不了魏東寧這個小小的戶部主事且不說,還憑空得罪了一大幫掌握實權的王公貴族和高官顯宦呀。
“罷了罷了,現在是什麼時候,能保住自己家中老小性命就不錯了,還和周進、趙光南、魏東寧這些人較真做什麼?隻要自己這份好處不落下,隨他們如何亂來?”水溶暗中說服自己,並微笑著向魏東寧點了點頭,釋放出自己的善意。
“這是自然。你們這個後勤保障小組的工作,做得非常不錯,低價保民生,高價賣享受,可以說兩不耽誤,實乃一項創新舉措。魏大人的表現,朝中諸多大人都看在眼裡,可謂前途可期啊。”水溶也惠而不費,好話說了一籮筐。
對於水溶的表態,魏東寧非常高興,打著哈哈告辭離去。他心想,還是鼠疫好啊,幾十斤牛肉,兩隻小羊,一些不值錢的米麵糧油,就將北靜郡王水溶給收買了,要是在正常情況下,他給北靜郡王府門衛的見麵禮少於五十兩銀子,怕是就要被人說成是不懂事了,遑論在水溶這位正主麵前博一些人情?
發災難財,這麼大的事情,魏東寧可不敢自專,要是上頭沒人,他也不敢胡作非為。
因此,他早早地就和周進這廝商議過了,朝中三品實職以上大員,都免費提供肉禽蛋蔬,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組下設小組副組長以上工作人員,也能享受一份免費肉禽蛋蔬的待遇,北平城中五品以上中級官員,則可以平價享受肉禽蛋蔬供應。
至於那些類似於治國公府、榮寧二府這般世襲虛銜之家,京城富戶,殷實人家,不在他們頭上割韭菜,他魏東寧怎麼發財?
說實話,魏東寧早有伏筆,也不怕北靜郡王水溶告他的黑狀。
他早有定計,每賺十兩銀子,自己隻拿五錢銀子,王允、周進、韓老三、趙光南四人再分另外五錢銀子,其餘九兩銀子,他全部送到了忠順王府,托忠順王陳西寧轉交今上,以便充實內庫。
他魏東寧的這份拳拳愛國之心,誰聽後不感動?
這些天來,魏東寧把持北平城中糧油供給,賺取了將近三百萬兩銀子,其中二百七十萬兩銀子,轉交給了陳西寧,並已上達天聽。
忠順王陳西寧表揚他勤於政事,忠心報國,承諾說,等鼠疫結束之後,便升他做戶部右侍郎。
他魏東寧如今也算是簡在帝心之人了,會怕你北靜郡王水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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